拉尔夫吁了口气,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白兰地:“其实当初你离开之后,老大问过我想不想调去别的行动组,我坚持走了。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觉得放心不下她一个人。那两年里我天天看着她,好像已经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想看到她自由的笑,像从前一样,而不是在那个葬礼上,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我想让她变成正常人,和其他同龄的姑娘一样,所有的烦恼只是和家人偶尔的拌嘴、工作上的不顺心、和朋友相处的一些不愉快,或者和男友的争吵。但是任何人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她还能变得正常吗?这么些年我看着她,原本她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变得对谁都抱有疑心,怀疑身边接近她的人都是别有目的的,我真的……”
丹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喝干了自己的酒。
“现在她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爱人。我也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不对她有任何隐瞒。但是我怎么可能做到?我不能跳出来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你好米娅,我认识你很久了,现在我不再执行那个该死的任务,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吗?我怎么可能再撕开一次她的伤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在暗处守着她,护着她。”拉尔夫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偏执,偏执得甚至有一些……?”他比了一个手势。
丹的声音很轻:“值得吗?她甚至不认识你。”
拉尔夫笑了笑:“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通常不会想那么多见鬼的问题。”
丹偏了偏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闪了闪:“不,我不认为你偏执,相反,我敬佩你。”
“其实我很羡慕你,丹,你当时从猎人离开是对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背负着那么多秘密,手上沾了那么多血,能找到一个能够交心的爱人已经是足够幸运,怎么能奢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任务对象身上?能像现在这样每天看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已经足够了。”
……
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勇敢的骑士总会杀死恶龙,救出公主,从此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有的人注定只能当影子骑士,他们永远只能隐在暗处,默默守护着公主,而公主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接近你。
不要怕,我会一直守着你。
Good night,my princess.
第42章
冰岛,胡萨湾,港口,一艘有些破旧的小船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驾驶舱内,他身上的海岸警卫队制服似乎对他的体格有些不堪重负,腰腹处的黄铜纽扣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他正在朝手里无线电联络器的另一头怒吼:“……什么?找不到人?你们的脑袋都别到裤腰上去了吗?我们邀请别人过来联合演习,结果被耍得团团转?说出去我这个队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什么?打出这种战损比你还好意思找借口?白痴!我们已经输定了!叫你手底下的人都收队!!”
他身后的几个副官见他发火,脸上神情都有些惴惴,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一脸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做什么?演习已经结束了!要我教你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那几个人忙不迭的敬了个礼跑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港口的碎石砾海滩上。
两队穿着雪地迷彩的人正在握手,左边这一队领头的正是刚才在驾驶舱咆哮的那个人,而他对面那个人身材有些瘦削,唇线绷得很紧,一双灰蓝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正是奥古斯特,身后站着一众天狼星的队员。他们脸上都用油彩画了伪装,唯有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
“胡克队长,辛苦了。”奥古斯特率先伸出手去。
胡克同他握了握手,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很厉害,菲尔德少校,这次演习让我们学到了很多。”
“嘿,胡克,我们这么些年的合作关系,场面话就不要多说了。”奥古斯特身后,希斯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胡克也同他握了握手,挤挤眼睛:“伊布隆上尉,我听说您最近往哥本哈根本部和皇家科学院跑得很勤啊。刚巧最近全球气象研讨会议在雷克雅未克召开,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希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咕哝了一句什么,没接话。
奥古斯特脸上神情有些疲惫:“今晚我们就到雷克雅未克,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格陵兰。”
胡克有些惊讶:“那么赶?这几天刚巧是我们的仲夏节,首都会很热闹,你们不多待几天放松一下?”
奥古斯特简单地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朝一旁的装甲车走去。
胡克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转向希斯:“你们队长这是怎么了?一年多没见,总感觉他变了个人似的。”
希斯撇了撇嘴,“啧”了一声:“别说你,我们都看不懂他了。这一年来,他简直是玩命一样训练我们。”
胡克搭上希斯的肩膀,挤眉弄眼:“难怪这次联合演习我们输的这么惨呐。”
希斯没说什么,同他一起往集合点走,心里却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听纽曼说的时候,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是丹太小题大做,至于奥古斯特那边,他也许会因为损失了一个优秀的队员而遗憾,但总不至于反应过激。
然而一个月后等奥古斯特结束协作任务回到基地,他马上就察觉了那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尤其是在知道丹已经离开天狼星的那天晚上之后。
奥古斯特原本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他们也都习惯了他的面无表情,但是从那天之后,希斯总是微妙的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就是他抽烟抽得越发厉害,任何时候希斯去他办公室,里面总是烟雾缭绕。与此同时,他发现奥古斯特面容舒展的时候越发少了,他的下颌线总是绷得很紧,眉毛间总有一条浅浅的褶皱。
就这么过了大概3个月,基地里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丹的存在,就好像那起事故从未发生过,直到一年一度的夏训重新开始,他们按照惯例要向总部报需求的时候,奥古斯特破天荒地叫住了他。
气候已经慢慢回暖,阳光夹杂着初夏的微风,仿佛带着一股清淡的甜香。那天下午结束训练之后,他把拟出来的今年的预算报告拿给奥古斯特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打算往上报了。不想奥古斯特翻了第一页就顿住了,他斟酌了几秒,像是决定了什么:“今年不招新人了。”
希斯惊讶地瞪大眼:“什么?”
“今年不招新人了。”奥古斯特简单地重复。
“可……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不到30个人……上面不是一直让我们扩大规模,而且这也是惯例……”希斯惊得有些口吃。
“今年不招。”奥古斯特重复了一遍,往后翻了翻那份报告,递回给他:“其他都没什么,把招人那一项删了,就这么报上去吧。”
希斯愣愣地接过,脑子还是没转过来,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奥古斯特又点了一根烟。
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希斯转身,大步走回他面前。
“怎么?”奥古斯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不是因为丹?”希斯的声音很低。
奥古斯特夹着烟的那只手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睛:“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希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在我面前装傻,光是这三个月,你抽了几包烟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摊开了说清楚?一定要一个躲得远远的,另一个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奥古斯特抬起头看向他,语气淡漠:“你说谁人不人鬼不鬼?”
希斯瞪了他半晌,恨恨地转身:“当我什么都没说!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身后是一片沉默。
……
和冰岛海岸警卫队的联合演习是惯例,基本每隔一两年就会举行一次,他们到冰岛或者对方来格陵兰。演习时间持续不长,通常1到2周,通常都是交流一些技术层面上的问题。一般演习结束后,双方都会在当地停留几天,当做给队员放一个短暂的假期。像奥古斯特这样着急回去的还是头一遭。
一行人回到雷克雅未克的时候已经过了10点,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遍布,应和着地面上斑斓的万家灯火,更显得雷克雅未克宛若一个童话世界。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远,奥古斯特单独一个房间。他刚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房间门铃就被摁响了,开门一看,希斯鬼鬼祟祟地站在他门口。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看了看一旁柜子上的腕表:“这么晚了,有事?”
希斯二话不说挤了进来,反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外面安静的走廊里,住着他们队员的几个房间门都开了一条缝,探出了几个满怀期待的脑袋。
“我说,你真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走?”
奥古斯特走回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看起来像是有闲心开玩笑的样子?”
“真的不考虑多待几天?”
奥古斯特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给我一个理由。”
“按照以往的惯例,我们不都是要在这里放几天假放松一下吗?”
“你也说了那是‘以往’。”
希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了一下:“你和基地已经联系好了?”
奥古斯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我说,该死的理由。”希斯低低地咒了一句,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刚才胡克说这几天全球气象研讨会议就在雷克雅未克召开,皇家科学院的气象研究小组肯定会作为代表参会,墨菲是他们的组长,她一定也会来,我和她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奥古斯特有些意外:“墨菲教授?她已经答应了你的追求?”
希斯懊恼地揉了揉脑袋:“这不是还没有,所以我要尽量创造机会和她多见一见啊。”
奥古斯特看了他几秒,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早说不就好了。”
希斯听的一怔:“你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我早些时候和基地联系了,他们三天后派飞机过来接我们。”
“见鬼,奥古斯特,你是故意的吧?!”希斯从椅子上跳起来。
奥古斯特转过头,眼睛里依然含着笑意:“你难得看上一个姑娘,万年铁树要开花了,我当然得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收服你。”
希斯咕哝了一句什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问过胡克了,他们一年一度的仲夏节开幕式就在明天,到时候旧港会放烟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唔……”
希斯脸上罕见地透出了一丝红色:“真看不出来,你也会问这些。”
奥古斯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希斯站起身,逃一般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真心实意地开口:“多谢,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什么都没说。
同一时间,同一条街。
丹谢绝了哈维叫人送他们的好意,搀着已经喝得半醉的拉尔夫走在大街上。
他个子比拉尔夫略微矮一些,扶着这么个大块头有些吃力,在第四次试图询问住址未果之后,他叹了口气,打算把人带回自己的公寓。
走过一家酒店时,他目光扫过路边停的几辆显眼的军用吉普,漫不经心的一瞥之后,他叫住了一辆刚巧在酒店门口放下客人准备离开的出租车。
他头顶六楼,临街的窗户边,奥古斯特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放下了窗户的窗帘。
第43章
雷克雅未克一年里会举行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文化艺术节,从进入夏天之后,从3月到9月都可以称作是这个地方的音乐季,每周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大小乐队来表演不同风格的音乐,除了音乐,还有电影、艺术、美食。而6月上旬的仲夏节则把整个狂欢季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这一天全城的庆祝活动五花八门,跳舞、设计、音乐、艺术、演唱会、游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晚间的烟花秀更是把整个旧港都堵得水泄不通。
拉尔夫早晨是被窗外热闹的喧哗声吵醒的。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这是一间一居室的小公寓,面积不大,床靠着床边,低矮的窗台边沿放了一排花盆,里面种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苔草。房间里所有家具都是原木色,地板颜色稍微深一些,床的左手边是一个低矮的床头柜,旁边放着一个金属衣架,上面零星挂了几件衣服。再过去是一个大理石的台子,形状窄长,上面只放了一个水壶和几个透明的玻璃杯。房间前部是一个沙发,沙发前是一个椭圆形的矮几,前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沙发右侧是一扇落地窗,通到外面的小阳台。这会儿那里的窗户半开着,半透明的纱帘被风微微掀起,带进了一些外面街上的欢声笑语。
“你醒了。”丹听到他的动静,从沙发上转过头,站起身走到大理石台前给他倒了一杯水:“怎么样,还好吧?”
拉尔夫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很久没喝那么多酒了,昨晚我没做什么荒唐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