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希斯没有睁开眼睛,头依旧仰靠在椅背上,两手抱在胸前,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丹挑了挑眉:“我以为您在休息。”
希斯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想,从这里到帕缪特镇顶多半小时,眼睛刚闭上就得下飞机了。”
丹笑了笑,没接话。
“说起来,从你到这里之后我们好像还没好好聊过天?”
丹把视线移向窗外:“您想聊什么?”
希斯微微睁开眼睛,眯缝着看向他:“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对基地是怎么想的,今年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那么您想听官方的回答,还是单纯我个人的看法?”
“呦,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一步问过你了啊。”
丹无所谓的摇头摇头:“不算吧,不过内容都差不多。”
希斯笑了起来:“得了得了,别把我当成奥古斯特那个老古董,他对谁都是那副德性。我只是单纯比较好奇你的想法,要我说实话,我觉得你很适合这里。”
丹倒有些惊讶了:“您是这样认为的?”
希斯抬手伸了个懒腰:“对,你是那种能很快适应自己角色的人。和你以往的经历有关吧,我猜?”
丹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我可以把它当成某种称赞吗?”不等希斯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不能算是一种优点。”
希斯遮掩在眯缝着的眼皮下的眼神变得犀利了一些,刚要开口,腰间的通讯器响了几声,他掏出来一看,嘀咕了一句:“奥古斯特?这么大老远的给我发消息做什么。”
丹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半晌,希斯笑了一声,把通讯器收起来,刚要继续眯着,前排一个人转过头:“希斯,每次你这么笑我都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眼线微微有些狭长,肤色白皙,友好地冲丹打了声招呼。
希斯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得了吧纽曼,全队上下就属你的第六感最灵。”
纽曼旁边的人干脆半转过身子,把胳膊搭在椅背上,他肤色比纽曼深一些,眼珠是深邃的黑色:“这么说纽曼猜对了?”
希斯抬脚踹在他俩椅背上,笑骂:“伊恩,我看你是这几个月闲的长毛了。”
伊恩耸了耸肩,把手按在纽曼后脑勺上带着他转过了头,聊别的去了。
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看了大概两秒,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将近十分钟之后,飞机落在了帕缪特镇郊外的军用机场。
所有人下了飞机之后,希斯看了看表,拍了拍手:“集合了小伙子们。刚才我在飞机上接到奥古斯特的消息,今年的这次拉练计划临时做了一点调整,具体情况要等奥古斯特过来之后才能决定。现在是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活动范围就是这个机场。一个小时以后,也就是上午10点40分,回到这儿来集合。有问题吗?”
所有人都回答了一声没有,随即散开了。
说是自由活动,其实机场的范围很有限,所以大部分人依旧抱团扎在飞机跑道边聊天。
哈士奇们是用另外一架飞机送过来的,大概十来分钟之后也落了地。这下总算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做,空气里充斥着狗的叫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句人的指令。
希斯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抽烟,罗杰斯循着他的味道找过来,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兴冲冲地朝旁边丹的方向去了。
希斯刚摁熄了烟头想给它梳梳毛,见状郁闷道:“罗杰斯你就是故意的吧?”
丹站在他几步之外,看到罗杰斯过来,半蹲下 身子抬手抚了抚它后背蓬松的黑毛,听到希斯的抱怨不由失笑:“希斯上尉,这可不能怪我吧?”
希斯吐了一口气,走过来,看到罗杰斯享受的表情,挑了挑眉:“没想到罗杰斯能和你这么亲近。”
“可能我从小就比较招小动物喜欢。”
希斯摇了摇头:“不一样。西伯利亚哈士奇虽然对人很友善,但是通常对刚认识的人会抱有比较高的警惕心,它们是一种很聪明的狗。罗杰斯呢,情况又更特殊一些。当年它才到基地的时候,可是除了奥古斯特和阿瑟谁都不让碰,摸一下都不行,我这手可是被咬了好几个牙印。”
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阿瑟?”
希斯自觉失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他在丹身旁蹲下:“阿瑟是我们之前的队友。两年前巡逻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他……没抢救回来。”
“抱歉。”
希斯勉强笑了笑,有些出神:“没关系。罗杰斯其实是阿瑟在码头捡到的,当时它只是一只小狗崽,大概之前流浪的时候被人打过,阿瑟把它抱回基地的时候挺可怜的。巴博治好了它,发现它是西伯利亚哈士奇,先天的资质很不错,就留它在基地训练了。刚开始的时候除了阿瑟和奥古斯特,别人的指令它统统不听,直到过了一个月,阿瑟几乎和它形影不离,就差带它上厕所了,它才慢慢适应了基地的其他人。”
丹伸手挠了挠罗杰斯的脑袋,直到它发出一阵舒服的哼哼声。
他眼底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笑意:“那位‘阿瑟’……是一个很好的主人。”
第6章
希斯刚想开口说什么,天空传来一阵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他抬头扫了一眼头顶,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奥古斯特到了。关于阿瑟……你别跟他提起。”
丹挑了挑眉。
希斯叹了口气:“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虽然那件事是个意外,不过奥古斯特一直很自责,也许……算了,当我没说,总之你别跟他提就对了。”
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那架直升机没有降落,晃晃悠悠的悬在离地面两米左右的位置,机舱门打开之后奥古斯特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转身朝驾驶员的方向敬了个礼,飞机随即盘旋着升高,离开了帕缪特。
其他队员看到奥古斯特来了,不等希斯下什么命令,自觉地排成了一列。奥古斯特四下看了看,径直朝希斯走了过去。
来到希斯面前,他回头扫了一眼列队的队员,拍了拍希斯的肩膀,朝远处一个角落偏了偏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丹眼角瞥见他的侧脸,只见他下巴上带着些许淡青色的胡茬,眉目一如既往的锐利,眼神间丝毫不见疲色。
两人低声快速的交谈了几句就停下了,希斯的眉毛微微蹙起,两手叉腰,朝队员的方向看过来。
奥古斯特的眼神也随之转了过来,同样是带着审视的目光,他的眼神压得比希斯沉得多,似乎要把每一个人的脸都刻进眼里,那股眼神仿佛能透过你的眼睛钻进大脑,直到搞清楚你在想什么。
丹身边那两个新人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就连那几个老队员面色也不由自主地变得严肃起来。
就这么过了几秒,希斯转身面向奥古斯特,摇了摇头,说了几句什么。奥古斯特抬手止住了他,接着两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希斯有些激烈的比了几个手势,奥古斯特一言不发的听他说完,朝他身后指了指,希斯败下阵来,摊开手比了一个“你随意”的姿势。
奥古斯特大步朝队员们走过来,在队伍跟前负手站定,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从眼前人身上一一掠过,然后才开口:“伊恩中士,纽曼中士,出列。”
伊恩和纽曼向前迈出一步,奥古斯特指了指希斯的方向:“去那边集合等我。”
顿了顿,他罕见的有些犹豫,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才开口:“丹?史密斯顿中尉,出列。其他人原地解散。”
丹心里有了些预感,但面上仍然很好的保持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神色:困惑中夹带着一丝好奇,但这种感觉绝对不会超过服从。
奥古斯特带着他走到了另一个角落,停下来之后没有着急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抖出一根递给丹,被丹摆手婉拒之后,自己点燃了,放到嘴里吸了一口:“史密斯顿中尉,你之前在猎人军团服役,我想知道你在北爱尔兰执行的任务具体是什么性质。根据规定,除非发生紧急情况,我们对你之前的任务卷宗没有权利调档,但是现在恰巧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我不询问你任务的详细内容。你只要告诉我任务的性质是什么,因为这决定了接下来我是否要把你编入紧急行动小组。”
丹脑海里从刚才出列开始就在转动的两个齿轮“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合上了。
他沉吟了一秒,开口:“保护性质。我在北爱尔兰待了三年,任务内容是保护一名人质。”
“这么说,你有实战经验。”
“如果暗杀也包括在内的话。”
“那么我想知道,你对你的任务、你对死在你枪口之下的人,是怎么看的。”奥古斯特直视着丹的眼睛,他的眼珠是浅淡的灰蓝色,当他集中注意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对那股沉稳锋利的目光无动于衷。
“作为士兵来说,当我在执行上级的命令,他们就只是我的任务目标,我不会在死人身上投注过多的感情。”丹声音平静,直直的迎着奥古斯特的目光。
奥古斯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量着什么。半晌,他好像决定了什么,朝希斯他们站的地方偏了偏头,率先走了过去。
看到他们走过来,希斯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对着奥古斯特苦笑:“看来你已经得出了结论。”
“抱歉,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
希斯耸了耸肩:“没关系,我只是提出了我的看法,你如果坚持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我配合你们。”说着,他抬手握拳,在奥古斯特肩膀上敲了一下,转身朝其余的队员走去。
奥古斯特带着三人走进了机场塔台的一间指挥室,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方形的桌子,上面绘有帕缪特周边的地形。
伊恩、纽曼和丹自觉在他面前负手跨立成一列,奥古斯特两手撑在地图台上:“长话短说,我今早接到总部的紧急指令,有情报说今年到阿维盖特进行考察的一支科考队有可疑行为。总部怀疑这支科考队里有A国特情局的成员。我们的任务是在他们的行动给国家造成损失之前,找到他们非法行动的证据,把他们移交总部处理。
“现在初步计划是到延森山脉的拉练行动不变,分成两支队伍,希斯带另一组从帕缪特镇进入冰川进行常规拉练;我们作为紧急行动小组,需要在帕缪特东部这个位置,”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提前进入冰川范围,并且在之后分为两个小队从东西两面分头搜索。行动只有一个要求,在不暴露自己、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找到证据,把对方遣返。
“需要用到的特殊装备已经送到机场后勤室了,一会派两个人去取。伊恩,你和纽曼一组,雪橇犬是杰克带队的那一支,到达指定地点之后,你们往西,我和丹往东,保持无线电频道联系。还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整齐划一地回答了一声“没有”,奥古斯特点了点头:“运输机已经在停机坪等了,纽曼和丹去后勤室领装备,伊恩和我去检查雪橇犬,二十分钟之后在3号停机坪集合。”
他们没有和希斯那个队伍一起出发。检查完所有装备,换上便装之后,四人带着两队雪橇犬上了飞机。半小时后,飞机把他们带到了帕缪特东部、延森冰川西南部的一处冰原。
原地组装好雪橇,再次确认了无线电频道之后,两支队伍一东一西,在雪原上像两颗拖曳着长长尾巴的流星,疾驰而去。
在分道扬镳之前,丹站在一侧雪橇板上,回头看了一眼伊恩和纽曼的方向,只见纽曼坐在雪橇上,伊恩站在他身侧,手里牵着雪橇犬的缰绳,正好微微向前弯下身子,好像俯身在纽曼耳边说着什么。拐弯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伊恩的嘴唇贴在了纽曼耳侧。
奥古斯特在他旁边的雪橇板上咳了一声,丹猛然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看着手里的缰绳。
“伊恩和纽曼是目前除了我之外,在天狼星待得最久的队员。”奥古斯特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有些模糊不清。
丹“唔”了一声,没有多问,奥古斯特也没再多说,两人就这么沉默地驾着雪橇朝既定路线驶去。
哈士奇们经过一整个春天的休养生息,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由罗杰斯领头的8只狗在雪原上奔跃追逐。如果从2000米的高空向下望,他们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洁白画布上一串不规律运动的黑点。
这是丹第一次如此直面自然。帕缪特周边的针叶林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障,把苦寒的冰原与生机勃勃的小镇隔离开来。而极昼时期的格陵兰冰原,入目永远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会让人不由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虽然戴着护目镜,并且把围巾拉到了鼻梁下的位置,丹还是觉得有细微的冰渣夹杂在扑面的寒风里,拼命想找到他身上的缝隙,钻进他的呼吸里。
奥古斯特一直谨慎的让雪橇与针叶林保持在50码左右的距离,丹只觉得自己右侧是一成不变的雪白,左侧则是与之相对应的深绿,时间一长,那条狭长的绿色仿佛在逐渐加深,整个世界都要被这种黑白填充。
奥古斯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冲着队伍前面的罗杰斯喝了一声,紧了紧手上的缰绳。罗杰斯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图,放慢了步子,朝左边树林的方向拐去。
雪橇在树林边停下了,奥古斯特跳下去大致看了看狗的情况,一边回过头:“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