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块对他不是大数,但对杨林却是全部。聂川没见过比杨林更节俭的人,在杨林这里,钱的单位就是元角分的元,一元一元的。
而况即使夫妻,对这种状况也不可能毫无抱怨。他从小耳边充斥的不就是各种关于钱的指责吗?
在二毛厂,在他认识的很多人家里,钱和家务活就是日常最大的争吵源,一直排在不忠前面。
不过杨林说得对,他这两天都被气懵了,压根没想到要去核实老妈的借款。而且,就算要给,这钱也不能一把给清,让老妈感觉来之太易绝对不是好事。
杨林一直到睡觉也没再和聂川说话,还有十几天就考试,这一次报了四门,他必须一把过。
聂川也一直坐在沙发上没进屋。杨林一口气刷题到三点,实在累得不行了才上床。他没有叫聂川,但也没关台灯。
一躺下杨林就开启了自检模式。
其实还是心里不痛快吧杨林,你还是太小家子气了!都已经决定要出钱了何不做得好看一点,干嘛给他甩脸色,摊上这样的妈他有什么办法!
只是道理明白,心情终究难以控制。
明天吧,明天没这么难受了再和男朋友好好说吧。他倒霉你也倒霉罢了,不能怪他。
在心里反复梳理安慰着自己,杨林睡了过去。
兴州市每年三月底四月初都有个倒春寒,温差能有二十度,很容易生病。
孩子自扫墓回来之后就一直没精神,杨林预防性地喂过些中成药,但效果一般,他们这几天都没早锻炼。
睁开眼时屋里很昏暗,看那一大一小都还没醒,杨林摸出手机,居然快九点了。他心里一惊,扑到孩子身边,碰碰小额头,果然发烧了,再伸手进去摸摸褥子,还好是干的。
孩子被他的动静吵到,开始哼唧,聂川也醒了过来。他昨天睡得很晚,看杨林赌气似的拼命刷题,心里烦乱,是等人睡了后才回的屋。
杨林脸色难看,“川哥,小飞有点低烧。”说着起身去找温度计。
聂川坐起身,这还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想到上次小侄子的入院,他开始发慌,“要送医院吧。”
“先不用川哥,小飞那天受了风,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应该不会积食。再等等吧,这几天忽冷忽热的,病孩子肯定多,送医院还要小心交叉感染。”
聂川。。。。。。
“川哥你今天是去找吴阿姨吧,你忙你的去,小飞要烧得厉害了我带他上医院。”
“好。”
习惯了杨林笑笑的样子,他这样的面无表情聂川十分不适应。
但他也没什么可说。
他打理好自己时杨林正哄着孩子喝水,还没做早饭,聂川说,“我这会过去,看看她的借条那些。”
孩子不想喝水,闭着眼摇头拒绝,嘴里哼唧着,小身体胡乱挣扎,但杨林很坚持,轻声哄着,勺子一直追着喂,也就没有看聂川,只嗯了一声。
天阴得厉害,又起了沙尘,老房子密封不好,屋里一股土腥味。看看生病的小侄子,聂川情绪低落地出门,上了公交。
在找老妈的时候,他一般不会打车。
上车后想给老妈打个电话的,但看这天气又收回手机——估计她不会出门。而他,十分不想和她说话。
刚走到领秀苑门口杨林的电话响起来,声音又急又快,“川哥你快回来小飞不见了!我就回402拿了个药回来小飞就不见了!你快点我已经报警了可是他们说没到规定时间我”
聂川心都停跳了,他也吼起来,“你再说一遍!小飞什么时候不在的!你走开了多长时间!走的时候你锁门没!”
“五六分钟前!我记得我锁了的可是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万一没锁呢!回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当时我着急找药川哥怎么办!给张警官打电话行不行让他帮忙查一下监控可是咱们小区这哪有监控”
听杨林声音都变了聂川勉强镇定的说,“我这会给张远打电话你就在家等我。”
从接到电话聂川就伸手拦车,在车上联系过张远,对方答应帮忙,马上安排人手往家属院去。
回来的快,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口停的警车。下车时拔杨林的电话,很快,杨林从小区里跑了出来,然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川哥我刚下楼找过了,今天沙尘暴外面没人,刚来了两个警官,张警官也打过电话了他快到了”
聂川看他脸色煞白,手还一直在无意识地抖着,心瞬间荡到谷底。所有的侥幸都不复存在,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正愣着,又一辆车驶近,张远跳下,“小聂你们先别着急,我同事已经来了吧?小杨你再给我说下详细情况。”
杨林放开他的胳膊跑向张远,聂川也跟过去。听他说孩子发烧了在睡,他回402找药,前后几分钟时间,回来时门是虚掩的,孩子不见了。
他不确定是否他走时没锁门,他感觉应该是锁了的。他没听到声音,403和三楼的邻居也没听到动静,因为沙尘暴今天楼下没有人,他已经在小区里找过一遍但没人看到……
聂川能听到杨林的声音却好像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面前的两人和看到警车走出来的几个小店老板说着什么,像是一出默剧。
忽然就想起了老爸走的那天。
他被邻居接到医院,老妈拍着老爸的床哭得几个人扶不住,邻居给他讲老爸的事故和救治……而他只觉得荒诞,只强烈地感觉不真实,只看到老爸额角还没有处理的一片擦伤。
他知道现在他应该找线索,应该安慰杨林,但脑子像被煳住似的失去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直到一个年轻警官跑出来,“张队,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旁边邻居也没听到异常,楼下没有目击者。”
第63章 每说一句话胸口都是锐痛
63、误伤
年轻警官对杨林的慌乱有些不以为意,“你们再想想还有谁会带走孩子?这不像是陌生人破门。”
聂川勐地回过神,他拿出手机拔通了老妈,老妈接起的很快,“咋了?”
“妈你见小飞了没?是不是你把他带走了?”
“没有,我带他干啥。”老妈说完就挂了。
她这几天和聂川通过不少电话,起初有所求态度还算温和,后来被聂川的拒绝激怒,十分冷淡。
张远见聂川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住,“孩子奶奶怎么也不问问?”
杨林也充满希望地问,“不会是吴阿姨来了吧?”
聂川摇摇头,“不可能,她,不管孩子的。”
这时另一位警官走了过来,“张队,这个小区四个门,每一面都有店铺,不过可能都没装监控,那边街角有个自助银行,东面出去是正一街,有摄像头。”
张远点点头,“这样,小张你先去银行调监控,如果人是从这个门出来的,那应该能拍到。我和小刘在这边走访一下店铺,今天天气不好,外面人少,如果有人抱孩子路过容易被注意到。”
年轻警官点头离开,聂川跟着张远,杨林跟在另一位警官后面,四人分两队离开,走进每一家开着的店铺里。
“没有。”
“没注意。”
“没看见。”
这样的回答听到的越多,聂川的心越往下沉,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小侄子被人折磨、致残、沿街乞讨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大冷的天额角沁出汗珠。
张远发现后开口劝,“这事儿太蹊跷,真不像是偶然事件。你们毕竟住在四楼,小杨又只离开了几分钟,不是你们家老太太想孩子了吧?她刚才接电话也奇怪,怎么能一声都不问?会不会是知道什么?”
“我们家的事说起来都是笑话,张哥,”聂川说得有些艰难,“我妈但凡有一点想着孩子,杨林都不会专门辞职待家了。”
张远还想说什么时两人的电话一起响了起来。
“张队。。。。。。”
“川哥你来南门外的彩票店看看,他家有监控。”
聂川飞奔向南门。
这是一家门脸不大的彩票屋,因为沙尘天玻璃店门关着。杨林在屋里看见他,起身拉开门,“川哥你看”
聂川全部注意力都在桌面上的那台电脑,他一把推开堵住门的杨林,奔了过去。
屏幕是黑白的,很简陋,但吴慧的背影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更别说从她肩头露出的小帽子,那上面有两个小龙角,是小侄子自己挑的。
在他身后,杨林踉跄地退了两步,一手捂住刚刚被大力推到的胸口。那里现在疼得透不过气。
确定了是吴慧带走孩子,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年轻警官嘟囔着,就说没到立案时间,要再等会小孩奶奶就把孩子送回来了……
杨林上前道歉,张远笑着把人遣走,又找人定位了吴慧的手机,发现居然就在政务大厅!
聂川想到什么,他黑着脸跑上楼拿了遗嘱的公证书。
张远开车带两人赶过去,吴慧正在填写最后的几页资料,准备和小贷公司的人办理房子的过户手续。
杨林跟在身后,尽量压制着自己的不适,看聂川抢过孩子,争吵,吴慧哭骂,张远利用身份调解……
吴慧以领秀苑的房子抵押借了十八万,三分利,每月初付息,已经一年,前两天就到了还本的时候。
张远找人确定了合同的有效性,最终和小贷公司达成协议:一周内还清本金十八万,延期的这十天不再另外计息。
聂川听到老妈从那么久之前就一边不动声色地借了钱准备发财,一边对他各种盘剥,就算是这几天问他要钱也是张口二十万——还要从他身上再找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贷公司的人离开后吴慧平静下来。聂川说什么都不愿帮忙,今天她抱着聂翀出来也是没办法。
房子因为是银行团购的,所以在聂东一人名下。
聂东的死亡证明什么的都在她手里——退的社保和丧葬费都是她领的,没给刘瑛。
她和聂翀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按说聂翀另有监护人,就算没有遗嘱,房产也不能不经聂川同意就过户,但对方说有关系能办。
并且,对方还承诺过户之后就会出售这套房子,领秀苑的房子一直在涨,到时肯定还能退她个百八十万。
既然聂川不顾她的死活,也就不能怪她把事情做绝。
要知道即使现在高压打黑,要账的人没有上门泼油漆或者对她人身伤害,可各种恐吓层出不穷,足够她心惊肉跳。
其实她今天只是想上门堵一下聂川,让他出钱,或者就卖掉这套小房子还账,毕竟这套房子在她名下。只是这里的房子很难出手,而她也并不想再和聂川住在一起才一直没提过。
没想到的是她一开门就看见屋里只有小孩子在睡,这才让她灵机一动。
聂川想到老妈也有这屋的钥匙,要是他不拖延早早给她打个电话,或者,不是存着吓吓她让她也长个教训的念头早早把事情解决,今天都没有这一场事。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他的老妈,小飞的亲奶奶,会为了小贷公司的承诺就打主意卖掉孩子父亲拼了命留下的学区房。
最难看的一面已经摊开,吴慧也不再掩饰,“聂川,二毛厂的房子总是我的吧,要不你出钱买下来,要不我就赶紧找买主,就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惹不起高利贷。”
“可以,就这两天吧,我也没十八万,还得借,你等我电话。”
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家属院的房子五十几平,按说十八万不算多,尤其聂川去年才做过软装。但是地段太差,这里的房子通常很难出手。
看吴慧起身准备离开,聂川又说,“你把领秀苑的房证放下,还有我哥和小飞的资料,我现在就去把户过了。”
“你!”
“你还继续住,但是不要再打它的主意。”
“不行!”
聂川现在说能让她住,但这个儿子太冷漠,她无法安心。虽然就算拿着证也没用,但仿佛总是个保障。
“不行我就办挂失,我有我哥的遗嘱,经过公证的,迟两个月也能办下来。但是家属院的房子你另找买主,回头我就搬到领秀苑去,小飞马上两岁了,也该上幼儿园了。”
“你!”
“你拿着证不放是还想再来这么一出?”
吴慧恨恨地把装着证件的文件袋摔到桌上,“我等你电话,你最好快点。”
他们刚才是被张远拉到了大厅外的休息区,聂川这么一说杨林就起身去大厅抽号,办业务的人不少,前面排着十几个人。
张远看他取了号,又回来拿着一堆文件去咨询台,应该是去确定资料是否齐全,总觉得他和聂川之间的气氛不对,想想,是杨林没了平时的笑容。
但再想想任谁遇到这样的糟心事也笑不出来吧,张远叹口气,“小聂,趁今天把户过了也是对的,省得以后再出什么状况。”
“嗯。”
“还好小飞一直没醒,不然都要吓到了。”
聂川心里一惊,他摘掉龙角帽子,碰碰孩子脑门,比早上的温度高了许多,“杨林!”
杨林听到他的喊声走了过来,聂川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就起急,“先不办了,小飞烧起来了。”
张远也起身,“我送你们去医院,还快点。”
杨林伸手摸摸孩子,想了下才说,“我刚问过咨询台了,我们资料都全的,就是待会要小飞拍照,不然我跟人说下先拍个照,你和张哥去医院,我在这儿等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