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这倒也是个办法。
他从没打算过要住进领秀苑,所以没往这上面想。
回到家杨林简单洗漱了下就开始复习,已经是最后阶段的查漏补缺,因为有四门课,任务还是很重。
一直刷题到两点,他摸摸饿的发疼的胃站起来,想到男朋友每晚的姜片花椒水和夜宵,一阵恍惚。不明白到底怎么了,短短几天日子就变成这样。
走到厨房,最近每天在张家做午饭,晚上一般就是煮碗面条,家里也没剩饭,正想着是煮点面还是直接去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个隐藏号码,杨林的心剧烈跳动,他一把划开,“川哥是你吗!”
聂川的声音听着很远,有些失真,“是我。”
杨林觉得想问的太多,才会堵到哽噎难言,但没等他调整好聂川就说,“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给你打电话一共两件事”
“嗯嗯,川哥你还好吗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你还用钱吗”
“听我说杨林,”聂川加重语气,“听我说杨林,两件事:我不用钱,你也不用替我妈还钱,卡上的钱不多,你都留下,去重新租个房好好学习,以后”
“嗯嗯,川哥你什”
“杨林,”聂川打断他,“杨林,以后小飞你就不用管了,我把他交给张远两口子了。”
“什么!”杨林吼了起来,“川哥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杨林,张哥他们有能力带好小飞,你就不要再管了。第二件事,”聂川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也不要联系了。”
“川哥!发生什么了,你有危险吗川哥!川哥!”
“……。”
“你怎么能放弃小飞川哥,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大哥的!”
“……。”
“聂川你个混蛋!小飞也是我儿子你凭什么给我送人!”
“……”
一直听不到聂川的回答杨林开始软下语气,“川哥,你是不得已吧?你好好处理你的事,家里有我你放心,我能带好小飞。”
“……”
“川哥?你是不是生气那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不要”放弃我。
电话突然被挂断,杨林呆呆地愣在桌边。
很久,他才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双臂用力搂紧,蜷缩着蜷缩着,不顾胸口的疼痛把自己紧紧团了起来。
一千七百公里外的私人诊所里,聂川把燃了一半的烟狠狠地按灭在大腿上。旁边病床上也在输液的刘鸿大惊,“你疯了大川!还嫌伤得不重!”
第二天七点张远就接到了杨林的电话,“张哥?你们起了吗?”
“起了。小杨你在哪,我正想给你打电话。”
“我在你家门外。”
杨林想了一夜,他不相信聂川会没缘由地放弃他们,或者仅仅因为他一次的态度不好就放弃他。
他无法忘记那些缠绵的深夜,那个人曾经怎样地吻过他每一处伤痕,那些怜惜与热忱不是假的,也不是能轻易抹去的。
那人不曾说过什么,那人的付出静水流深,更何况那人还交出了自己,如果不是爱,他那样骄傲的人何至于此?
而况还有对聂大哥的承诺。
为了这个承诺他放弃部队,笨拙地学习,每天重复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聂翀于他是负累更是救赎!那么可爱的小团子,他要怎么不得已才会放弃!
只是不管怎样的不得已,在自己和小侄子之前他终究是选择了朋友。
杨林抱着刚出被窝热乎乎的小盆友不松手,在他的小胖脸上煳了一口又一口,孩子被他亲的发痒,咯咯笑着,胡乱挣扎。
他不像前几天那样小心,一点也不顾忌孩子碰到胸口的伤处。
现在只有这个热热的小肉团子和胸口的疼痛才能证明,孩子还在,他的叔叔也曾真实存在。
张远下楼买了早餐上来,范敏还在卫生间洗漱,他招唿杨林,“先吃东西。”
杨林没说话,给小盆友穿上吃饭的罩衣走到桌边。张远已经用孩子的专用餐具盛了粥和切成小块的饼,杨林把勺子递给孩子,两人都没说话。
孩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现在他用勺子已经很熟练,不怎么往外洒。杨林在他喝粥的间隙递过去饼,配合默契。
张远先开口,“昨晚上聂川给我打电话,说他有些麻烦回不来,以后小飞就给我们养。”
杨林蓦地转过身,声音不大但非常尖锐,“不行!”
发现小盆友扭头看过来他缓下语气,轻声重复,“不行,张哥,不行。我一大早地过来也是想麻烦您,今天就联系小贷公司,我还钱,就用聂川的名字。”
张远也不意外,“不再等等了?”
“不等了,一天就一百八的利息,等不起。”
这时范敏走了过来,杨林突然起身给两人鞠了一躬,额头几乎碰到餐桌,“对不起,这么早就上门,还有,小飞我会尽快领回去的,对不起。”
他这个动作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范敏生气地说,“小杨你这是做什么?”
杨林抬起头,恨恨说道,“小飞也是我儿子,聂川这个混蛋没权利把他送走!”
几乎是不欢而散。
范敏被杨林防备的态度刺伤,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们不会趁人之危,你尽管收拾房子去,孩子我先帮你带着。”就甩上门进了卧室。
杨林也尴尬得要死,但他不管多么抱歉也不能让步。
聂小飞,他当命一样养的孩子,聂川,他拿命去爱的人,怎能放弃?虽然现在他很愤怒很愤怒。
张远看他尴尬的样子也觉得不自在,“小聂几点打来的电话?怎么给你说的?”
杨林借着打理孩子没有抬头,只轻声说,“两点。他就说让我不用管房子,小飞以后托给您和嫂子。张哥,他怎么跟您说的,他现在,很危险吗?”
张远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个不好说,但就是没危险肯定也是不方便。他给我只说回不来,问我们愿不愿收养小飞。”
杨林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受伤。
张远顿了一下,“我讲了吴慧的事,他说的一样,都是不用管了,我问你,他说”
杨林看过来无声询问,张远说道,“他说你又聪明又努力,前程无限,他不耽误你。”
杨林没有张远以为的感动,相反,他气得脸通红,额头青筋都显了出来,“这个混蛋,我的前程我自己有数!他个学渣知道个屁!”
意识到自己爆了粗口,杨林又是一阵尴尬。
深唿吸几下,他勉强说道,“张哥,您帮我打电话约人吧,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人约得很顺利,张远请了两小时的假专门开车带杨林去了小贷公司。
刷卡转账,拿回借据,杨林还手写了还款情况说明,让对方的经办人签字盖章。
看在张远的身份上,对方都照办了,甚至还调侃杨林字写得漂亮,还大方地免了最后两天延期的三百六十块利息。
从小贷公司出来杨林长长舒口气。
昨夜他一直没睡,一早出门去到张家,知道小盆友六点半会醒,他是掐着点打的电话。
张远也松口气。
事实上昨天他和聂川说得要更多一点,包括吴慧的借贷和对方没收房证的举动。现在看来,也许真的只是巧合——而不是针对聂川做的局。
还掉十八万的杨林,现在卡上有两万的透支,微信上有两千三百块钱,而这个月的工资已经领过。
和张远分开后他直接去了领秀苑,约锁匠上门开锁,重新换了套锁芯——其实很想换掉整套锁的,但那实在太贵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领秀苑的房子,屋里被搬动的乱七八糟,处处透着慌乱破败。
一百三十平的三室两厅两卫,因为是小高层,两梯两户公摊不小,除了客厅和主卧,每间屋都不大。
现在两间卧室只剩下墙边的定制衣柜,没有了床和床头柜梳妆台。
书房有个一面墙的定制书柜,地上扔着几本书,上面还有脚印。桌椅倒还在,想来是老王父子觉得不需要吧。不过也是,401太小,估计想放也费劲。
杨林看到这儿倒有些安慰。聂大哥一直加班熬夜的,也许用这间屋子的时间比别的地方都要多。他把书捡起来,《宇宙深处》、《自然史》、《徒步中国》、《穿越百年中东》。
杨林叹口气,拍干净一一塞进书柜。
客厅餐厅是通的,现在基本被搬空。电视、音响、电视柜、沙发茶几、餐桌椅凳都没有,只剩下门边一个玄关柜和一地乱飞的女式鞋子,再有就是木地板上的划痕了。
墙上没有婚纱照,但有几个钉过钉子的小洞,天青色的壁纸上有几道擦痕刮痕,位置醒目。墙角门边也有不少污渍,大概是平时缺乏打理造成的。
两个卫生间都是邋邋遢遢,马桶里外黄污污的,最下面的白色玻璃胶条变成了一条黑边。再看镜台镜面斑斑点点,墙面暗沉沉,一点也没有瓷砖应有的光洁。
走到厨房,烟机和灶搬走了,料理台上一个大黑洞。他拉开抽屉,里面乱七八糟,还扑出来几个小蛾子,细看有几袋粗粮豆子的,不知是哪个生了虫。
整个厨房都是粘腻的,只有玻璃干干净净,想到这是聂川年前给擦出来的,杨林心里闷得透不过气。
打开主卧的衣柜。柜子很大,但里面除了几床被褥,衣服很少,都是男款,想来都是聂大哥的。
杨林大概看了下就都重新放好,这些回头他都会整理到收纳箱里,好好保存。
次卧的衣柜应该是吴慧的,打开只有一个字能形容:乱。
应该是已经挑捡过了,虽然从上到下还是塞得很满,但很多衣服并不是整齐叠放而是随便团着塞进去的,并且,不分季节。
最左侧的长柜堆满鞋盒,味道难闻,杨林随便抽出一个,里面是一双方根圆头的高根鞋,再一细看居然是脏的?
不对,应该是打理过的,但鞋油只擦了鞋面部分,长长的方鞋根上还有土,是灰色的,和黑色的鞋面十分不搭,鞋垫也是踩歪的,明显没洗过。
杨林看得直皱眉。
到厨房把抽屉里不知放了多久的杂粮和乱七八糟的储藏品都扔进垃圾袋,再看脏乎乎的案板锅碗筷子和起虫的米面袋子,只挣扎了一下,杨林就决定全部扔掉。
最后光厨房的东西就拎出去七八袋,还有地上的一摊鞋,好在有电梯,一趟就下去了。
剩下两天就要考试,但杨林强迫症发作,加上要和张远夫妻抢孩子,再顾不得其他。
看看家里的洗涤用品只有洗洁精和香皂,他按按闷痛的胸口,去买了洁厕灵,重油污净,洗碗的百洁布钢丝刷和拖把。
扫灰,拖地,擦壁纸,擦卫生间,擦厨房。
全部擦完天都暗了下来,最后一次把垃圾运下去,杨林回了屋。本想整理吴慧的衣柜,却再没了力气。
关上大灯,远处高楼的霓虹灯照了进来,屋里不像二毛厂的深夜那样黑,只是暗,非常灰暗。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还有一直疼痛的胸口,杨林颓然地坐在地板上。
真是再找不出比你更贱的人了,杨林。
第69章 我就带着小飞在这等他
69、剖白
杨林本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比小时候更绝望的时候了——以往遇到感觉扛不住的事他都会回放那些恐怖片断,再一遍遍提醒自己“再难还能比得了六岁的绝望吗?”
然后就这样一次次地熬过去。
然而这一次,怎么回放都过不去了,强行被封存的细节挖出来一遍遍的翻看都过不去了——曾经以为的最苦似乎有了更苦。
这是一种新的坠落与探不到底摸不到边的空茫:在以为有了一个家,有了后背,有了安全温暖之后又被人一脚踹出了门,门外还是深渊的那种坠落空茫。
绝望出了新境界。
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都开始迷煳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范敏的视频通话?
杨林慌乱地往起站,却因为坐得太久胸口太痛又一下子摔回地上。这下彻底疼清醒了,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先开灯,然后走到卫生间看看自己。
灰败、狼狈,一条丧家犬。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诶。”
飞快地洗了把脸,用手耙了耙头发,这时手机已经断掉,他最后看了眼镜子,然后发过去视频通话。
立刻被接通,然后就听到了小盆友的哭声,还有“杨杨,要杨杨”的喊声。
杨林眼眶一热,在空茫中的飘零就这样被定住。
他想,值了,一切都值了,很值得了。
范敏的声音响起,“小杨你怎么今天不过来?小飞一天没见你这会觉都不睡的要找你。”
“啊,我”一大早去过一趟的。
“快点过来。”范敏说得急,旁边传来张远的声音,“先别挂,让小杨和孩子先说两句,看这哭的。”
杨林急忙开口,“飞宝,飞宝?乖宝不哭,杨杨马上就来,你数十个十杨杨就到了好不好?”
视频里的小盆友看见了杨林,伸出胖胳膊,“杨杨,呜,飞想杨杨惹~”
声音软糯,透着无限委屈,杨林差点绷不住,他把手机挪开,胡乱地擦擦眼睛,才又说,“乖宝,小飞最乖,杨杨最爱小飞了,小飞等一下下,杨杨马上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