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陆封州上了车,对方吩咐司机先送明维去熙江公馆,然后再送自己去公司。抵达公馆的地下停车场后,明维独自开门下车。
陆封州坐在车内没有动,却在他转过来关门的那个瞬间,冷不丁地开口道:“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别让我等。”
事先没有在车上听他说起,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行程,明维面色诧异地低头看向他。
陆封州却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将自己的脸转回了正前方,只在他的视野里留下线条英挺锐利的侧脸。
“不是要给我做早餐吗?”陆封州的话里似有不悦,“你难道还想让我每天来这里吃早餐?”
明维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当即就眉开眼笑地回道:“谢谢陆总。”
余光扫过他那张布满喜悦的脸庞,陆封州神色微微一顿,口吻冷淡地出声赶他:“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明维连忙关上车门,脚步轻快地跑向电梯门在的方向。
陆封州坐在车内沉默两秒,转而又似想到什么般,很快就回过神拧起眉来。他虽然明确告知过明维,熙江公馆的书房不能进。
但事实上却是,那间他不常待的小书房里,并无任何重要的公司资料或文件。明维这么想去陆家的本宅住,背地里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对方已经表现得这样迫不及待,那么他就顺水推舟地让对方如愿以偿好了。
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眸,陆封州眼中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
明维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完行李,回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瞥见他拎在手中的行李箱,陆封州放下后座的车窗,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别忘了,你只住一个星期。”
明维闻言,站在车外神色无辜地回答:“我没忘。”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明维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来。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习惯了将那件外套带在身边,眼下也不例外。他将行李箱带出来,就是为了装那年陆封州丢给他挡雨的外套。
他们从熙江公馆离开,司机先把陆封州送去了公司,然后才载着明维和他的行李返回陆宅。管家已经事先收到通知,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
他还是被安排住在三楼的客房里,陆宅里有人管吃管喝,暂时没了缺钱的烦恼,找工作的事自然而然就被搁置。
中午吃完饭以后,他回房间睡到下午四点才起。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拉开客房窗帘往外看,瞥见管家带着人在后花园里修剪花草,明维开门出去洗了把脸,也主动跑下去帮忙。
管家也没和他客气,转身去工具房里找了手套和剪刀给他,耐心极好地教他给盆栽剪枝。
后花园连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还扣着结实的木栓。明维偶然间余光扫到,顺口询问管家门外通往哪里。
管家面容和蔼地摸了摸面前的美人蕉,继而直起腰来告诉他,门外是围住别墅的树林,陆封州偶尔会在傍晚时分出去散步。
明维了然地点点头,指着那扇木门问:“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当然可以。”管家说完,又细心地叮嘱他,“但是不要走太远,容易迷路。”
明维说:“好的。”
晚饭要等陆封州回来才能开餐,明维在后花园里待到黄昏日落,就取下门上的木栓,从别墅里走了出去。
先前坐车上山时并未细看,此时走在夕阳满地抖落的绿茵树林中,扫见视线尽头隐约冒头的漂亮红房顶,他才发现陆宅不是坐落在此处的独栋别墅,山里还有别家人户在。
明维在心中估算着距离,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准备踩着落日余晖原路返回时,余光里忽然就瞥见,斜后方半人高的草丛动了动。
他停下脚步顿在原地,微微弯腰做出警惕防备的姿势,扭头朝有动静的那片草丛看过去。
下一秒,一只脖颈上戴有精致项圈的黑白边牧,动作熟稔地叼着自己的遛狗绳,带着满身细碎的绿色草屑,兴高采烈地从草丛里高高跃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片树林不远的林荫石道上,隐约传来了两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两道脚步声而起的,还有那从树林间穿掠而过,忽高忽低的熟悉喊叫声。明维认真听了片刻,而后原地蹲下来,学着那人喊的话,刻意压低了声音,朝面前这只干净漂亮的边牧喊道:“露露。”
边牧抖了抖自己蓬松柔软的长毛,果真叼着长长的遛狗绳,安静温顺地朝他迈步走了过来。
明维嘴边浮起笑意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它的脑袋。
树林外的两人也越走越近,找狗的那道声音已经停了下来,似是不担心边牧会在林子里跑丢,对方转而开始和同行的人说话:“你怎么会从那边走上来?”
“车子半路抛锚了,走上来也不远。”另一道更熟悉的低沉嗓音淡淡出声,“又在找你家的狗?”
明维蹲在树林里,摸狗的动作骤然顿住。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树林外路旁说话的两人是陆封州与温嘉盛。
原来温嘉盛也住这里,他有点心不在焉地想。
半晌思绪骤然回笼,明维已经错过两人前半段的对话,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星星要回来了,你去不去接”。
他愣了愣,随即才慢慢意识到,这句话是温嘉盛在问陆封州。
第34章 不解
没等明维细想对方话里的意思,又听见温嘉盛在树林外叫了声露露的名字。
听到温嘉盛的声音,边牧摇了摇尾巴,将脑袋从明维掌心下方挪开,转身就要钻入旁边的草丛里。
明维眼疾手快地拉住它的狗绳,将绳子的末端从它口中取下来,转而紧紧拽在自己手中,起身牵着它穿过草丛往外走。
好在温嘉盛的狗并不警惕生人,如同知晓明维要带自己去找主人,竟就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走。
树林中人影浮动,伴随着耳边响起的踩踏草丛的细碎脚步声,陆封州和温嘉盛同时抬头朝树林里望去。
待那道人影渐渐走近,清晰的脸庞轮廓从树影间显现出来,陆封州神色意外地抬了抬眉毛,“你在树林里干嘛?”
明维牵着温嘉盛的狗,不慌不忙地从林子里跨了出来,“我出来散步,遇到一只和主人走散的边牧。”
扫了一眼那只被他牵在手中的边牧,陆封州转头朝温嘉盛道:“你的狗。”
温嘉盛却没有在看自己的狗,而是在盯着明维那张熟悉的脸看。
认出他是陆封州上次带去山庄吃饭的小孩,温嘉盛心中的诧异不减反增。不过就是跟着陆封州去吃了次饭,这么快就被陆封州带回陆家来了。
想来这小孩并不如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单纯,是个心思深沉有手段的。
三人带着一只狗往回走,温嘉盛临时起意决定去他家蹭饭,陆封州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叫管家多备一双碗筷。
明维牵着边牧快步走在前面,陆封州和温嘉盛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温嘉盛刻意放低了嗓音:“你喜欢这小孩什么?这才几天就把人往家里带。”
“只住一个星期。”陆封州不置可否地回答。
温嘉盛意味不明地哼笑出声,搬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答应得好听,等到一周时间过去以后,他还真就不信,这小孩尝到了甜头,会主动收拾行李离开。
回到陆宅的时候,楼下餐厅里已经备好饭菜与碗筷。温嘉盛大概是没少带狗过来玩,管家见到跟在明维脚边的露露,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狗绳,牵着边牧去旁边吃狗粮。
陆封州和温嘉盛在餐桌前坐下来,明维主动拿过碗帮陆封州盛汤。温嘉盛看在眼里,也顺手将自己手边的空碗推了过去。
待明维将两碗汤盛好,分别放回他们面前,温嘉盛看看陆封州碗里的玉米排骨,又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霎时陷入到微妙的沉默中。
明显察觉到自己被敷衍对待,而明维讨好陆封州的行为又太过刻意。平日里动机不纯心思不净,想要借着他们往上爬的人见过太多,温嘉盛生出试探的心思来,又冲明维抬了抬下巴,故意使唤他道:“帮我倒杯水。”
明维依言接过他的杯子,替他倒了一杯凉水。
温嘉盛只喝了一口,就神色不满地皱起眉来,“帮我加点柠檬片。”
明维从顺如流地往他的水杯里加了柠檬片。
温嘉盛端起来喝了第二口,目光带着些许凉意投向他,语气不善地问:“你想酸掉我的牙?”
明维站在桌边没接话,也没有出声解释,只神色平静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温嘉盛快三十岁的年纪,商场上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此时被明维直勾勾盯着,他依旧面色如常稳如泰山,只在心中饶有兴致地猜想,明维会不会仗着有陆封州撑腰,就当场甩脸发作,抑或是选择在他面前忍气吞声,事后再单独找陆封州告状。
明维的反应完全是在温嘉盛的意料之外。
他在温嘉盛的注视中收回视线,缓缓将头转向坐在旁边的陆封州。短短两秒时间内,他如同重新换了张脸般,耷拉下来的眉眼间满是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半点刚才与温嘉盛眼神对峙的无畏气势。
“陆总。”明维声音委屈,欲言又止地开口喊。
此前并未理会这两人的陆封州,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掀高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明维。
原是打算将两人都数落一顿,看见明维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时,他滑到嘴边的话又微不可见地顿住。
明维这副模样他平日里见过太多次,也已经对他这样惯用的示弱手段习以为常。因而陆封州每次看在眼里,心中都无半点波澜与起伏。
只是以往让明维露出这样表情的人,都是他自己,眼下这个人却换作了温嘉盛。先不说他的委屈几分真几分假,仅仅想到这一点,陆封州心中就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他最后将视线转向温嘉盛的方向,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吃错药了?”
温嘉盛惊讶而又意味深长地挑高了眉头,未能料到陆封州竟然会维护这小孩,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又冷不丁地被明维给打断。
明维抢先截断他发话的时机,垂着头语气歉疚而苦恼地反省:“陆总您别生气,这件事不怪温总,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主动将所有错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到最后甚至带上了轻微的颤音,仿佛已经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温嘉盛看得脸色微妙而复杂,对明维的观感一降再降,当即就在心中敲响了警钟。再看明维那张眼睑无辜低垂的脸时,眼中甚至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反感与不喜来。
这小孩不仅心术不正,还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凭借自己的外表与伪装出来的纯良性情,通过攀上陆封州这样身份的人获取富贵与权势。
和陆封州认识这么多年,他向来放心陆封州阅人的眼光,心中自然是不相信,陆封州会看不出明维刻意隐藏的真实性情。以陆封州的身份和地位来说,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在明知对方不怎么老实本分的情况下,陆封州还会选择将他留在身边,甚至还前所未有过地破例,将人带回陆家的本宅来住,到底是为了什么?
压下心底的诧异与不解,猜测陆封州大概自有考量与打算,温嘉盛没有再对明维的存在做出过多的干涉。
相安无事地度过剩下的晚餐时间,明维又主动留在餐厅里收拾碗筷,陆封州和温嘉盛大概是有工作事务要谈,两人起身去了二楼的书房里。
明维收拾到一半,就被过来洗碗的阿姨赶出厨房。他在楼下百无聊赖地转了转,开门去庭院里找温嘉盛的那只边牧玩。
管家坐在在葡萄架下的藤椅边乘凉,边牧乖乖地趴坐在他脚边摇尾巴,身下还压了一个玩具飞盘。
明维陪它玩了半小时的飞盘,就准备回房间去拿衣服洗澡。中途经过楼下客厅,看见阿姨端着果盘和酒水从厨房里出来,他停下脚步来问:“是要送去二楼书房吗?我可以帮忙送。”
阿姨将托盘转交给他,却没有叫他上楼去,而是让他直接送去后院的游泳池。
明维过去的时候,温嘉盛在池子里游泳,陆封州也换了泳裤,赤着上半身坐在泳池边接电话。
泳池里水花飞溅的声音混杂着远处夏夜中的嘈杂蝉鸣,盖过了明维走近的脚步声。两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明维的出现。
他将托盘放在躺椅旁的圆桌上,放慢脚步朝陆封州身后走过去。
月光暴露了他投在地面的影子,细长的黑影摇摇晃晃,一路延伸到陆封州撑在池边的指尖下。
察觉到身后拢过来的人影,以为是家里的阿姨过来送果盘,陆封州没有回头,“帮我那条毛巾过来。”
明维转身去拿放在躺椅上的干净毛巾。
听电话那头的杨预汇报工作之余,陆封州始终垂着眼眸,留意自己手边的地面。看见手边的影子拉长远去,复又逐渐缩短靠近过来,他翻转手腕掌心向上,做出向身后人索要毛巾的动作。
原本是要将毛巾放入他手中,但见陆封州似乎始终都没能发现,来送东西的人是自己,他又临时改变主意,抓着毛巾原地蹲下来,故意将下巴放入对方掌心内。
意识到掌心内的不对劲,陆封州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发现是他也并无丝毫意外,只是轻微不悦地眯了眯自己那双黑眸,五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将他的下巴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