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察觉到他的神色转变,陆封州声音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追问。
陆封州眉眼不动地目视前方,英俊好看的侧脸上挂着两分漫不经心,似是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夏风吹在脸上太过燥热,还是他所有费尽功夫蓄起来的耐心与理智,都已经在前面的话题里全部耗光,明维忽然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是因为这道疤吗?”他整理碎发的指尖滑落到自己额顶的疤痕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谈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什么?”陆封州似是皱了皱眉。
无法做到去详细地揣测与分析,对方潜藏在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与喜怒情绪。分明话题是自己先提起来的,可真正事到临头时,他又想做一只将自己埋起来的鸵鸟。
明维仓促而又经验匮乏地想要转移话题,然而嘴巴却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有些在心头盘旋已久的话,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就从嘴里滑落出来:“明晨星的额头上也有一道疤。”
脑中的思考已经短暂陷入了停滞,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叫的是明晨星的名字,而不是明少爷。
没有在意这点细节,陆封州微微沉下眉眼,公事公办地提醒他:“这不是你需要去关心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他需要去关心的?没有任何由来的,眼下这个瞬间,明维忽然不再情愿在陆封州面前装乖,对方越是不想自己去关心,他偏偏就越想去探究。
其实想知道答案有很多种方法,从陆封州这里直白地寻找切入点,反而是所有途径中最不可取的。他本可以再等一等,再继续忍耐与克制一段时间。
但或许是他还太年轻,又或许是这些年的生活中,他在情爱这件事上的经验匮乏,明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他那道疤是怎么来的?你对他额头上的疤——”
急促而刺耳的刹车声将他剩余的话尽数吞没,车毫无预兆地在路边停了下来,陆封州的脸色变得沉冷且漠然。和此前那些自己惹他不快的情况不同,对方虽然没有说话,明维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就如同是自己那句不知轻重的问话,偏偏就运气这样差地触中了他的逆鳞。
下一秒,车门解锁的轻微声响在耳中炸开,他听见陆封州语气凌厉地撂下话道:“下车。”
明维眼眸低垂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
没有任何认错讨好的话,也没有任何解释与争辩,转身关上车门的那个瞬间,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和陆封州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或许娜娜口中的那个小明星,也是这样和陆封州结束的,他在心中怅然若失地想。
第48章 理由
明维问起明晨星额头上那道疤的举动,在陆封州眼里看来,是很明显的越界行为。加之他原本就怀疑,明维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与明家或是陆家,亦或是陆明两家这些年来的来往有关。
陆封州叫他下车,除去被他探寻私事的问话触怒以外,还有话中暗含对他的警告。在他对明维的认知里,对方一惯是最会示弱与卖弄可怜的人。明维在让他心生恻隐这件事上,向来都是手段娴熟与无师自通。
没有将停在路边的车开走,他坐在车里没有动,等明维回来低头认错。然而直到怒气渐渐平息,明维也没有掉转方向往回走。
哪怕只是回过头来,朝这辆车所停靠的路边看一眼,也都没有过。
陆封州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比听到明维称呼苏媛娜为娜娜时,还要更加沉郁不快。他心情不虞地抬眸瞥向车窗外,目睹明维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停在视野尽头的十字路口。
人行道上空旷而开阔,假如明维选择穿过斑马线直行,那么陆封州仍旧可以从车内看到他。但如若对方选择了朝右拐,就会立刻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行斑马线的交通灯恰好是红灯,陆封州看得清清楚楚,明维没有任何犹豫地拐进了右侧街道。
定定地盯着明维消失的拐角,陆封州原本就黑沉的脸色,霎时就变得更加不好看起来。他阴晴不定地收回目光,似是不打算再去管明维的行踪,重新发动车子驶入道路中间。
路过明维消失的十字路口时,他的脸甚至没有朝右边偏过去分毫,双手握着方向盘,径直面容淡漠地沿着直行道路朝前方开去。
不想这附近的街道四通八达,开过了第一个路口,还有第二路口,甚至第三个路口。每个路口都划出了车辆右转的道路。
这一路上,陆封州脑中都在反复掠过他让明维下车的画面。他在频繁的画面回放中,将明维当时的举动看得异常清晰。
陆封州甚至开始心不在焉地回忆,听到那两个字时,明维脸上是何种反应。是事出突然来不及给出反应,还是眼尾低垂嘴角轻扁的委屈模样。
事发时陆封州尚且在生气中,并未在意过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然而此刻回想起来,即便是心中不愿意承认,他却还是发现,自己的目光其实是有留意过明维的。
抛开当时对明维的忽略,此时明维的脸已经清晰地从记忆中显现出来。他发现明维是低着头的,脸上的神情始终隐没在低垂的眼睫毛下,更是无法从记忆中探究清楚。
陆封州开始拧眉陷入沉思,是不是自己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太凶,车速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思维错误,甚至逐渐变得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原则。
有句话是他想错了,并非是明维心思不纯地利用手段,才让他偶尔生出恻隐之心来。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即便明维不再朝他露出可怜失落的情绪,陆封州竟然也会破天荒地想对他心软。
一如眼下的此刻。
车开向第三个路口的时候,陆封州侧脸线条微绷,敛着眉眼打过方向盘,将车从直行道上开入右转的车道,随即掉转方向往回开去。
拐入右边街道上后,明维步子放得很慢,并没有走出很远。
陆封州在一家咖啡店前找到了他。
明维步子缓慢地走过花店,漫无目的般地垂着脑袋,仍然在沿着人行道继续朝前走。陆封州既未刻意鸣笛引起他注意,也未将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去追,只放慢车速缓缓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却见明维陡然在一家花店前止住了脚步。
他先是扭头透过身侧的透明落地橱窗,往花店内的展示架上看了一眼。随即就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去,背对马路边陆封州的方向,两只手抬起来按在玻璃上,将自己的脸凑近橱窗朝里望去。
明维维持这样的姿势,在玻璃橱窗前看了很久。橱窗里摆了许多品种的漂亮花束,陆封州无法确定,他是在看其中的哪一束。
但是以他驻足的时长来推测,显然那应该会是他很喜欢的花。
陆封州略微思忖两秒,没能在与明维相处的记忆中顺利翻出,有关他喜欢的鲜花品种。他暂时压下心底浮动的思绪,再次抬眼朝花店外的明维看去。
直到花店里看店的年轻女孩觉得奇怪,忍不住推门出来出声询问,他才看见明维摇了摇头,张口朝店员说了句什么话,而后就继续转身朝前走去。
只是这一次,明维没有走出太远,就再次停了下来。陆封州坐在车内,亲眼目睹他走进那家冰激凌店里,在前台与店员短暂交流过后,点了一支冰激凌。
陆封州指尖轻屈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轻眯眼眸望着站在店内的明维,有些无话可说。才被自己赶下车没多久,转头就步伐轻松地拐进店内买冰激凌。
看来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心软,几乎要被他背地里的举动气笑,陆封州冷眉冷眼地转开视线,开车离开前,最后朝那家冰激凌店里扫了一眼。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出了轻微的不对。
店员将手工制作完成的冰激凌递出来,明维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垂眼摸着自己的裤子口袋,似乎是在贴身找东西。
快速回忆过明维走进店内的整个过程,他并没有拿手机出来付过钱。想明白这点以后,他似有所觉般看向明维坐过的副驾驶——
副驾驶的座位下方,躺着明维那款破烂陈旧却熟悉的黑色手机。
陆封州弯腰捡起他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放在掌心里掂了掂,发觉自己似乎找到可以下车的理由。
想法清晰浮现出来的那个瞬间,陆封州心底涌上轻微异样的情绪来。他想不想下车,又或者是什么时候下车,原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在陆家拿到继承权的这些年里,又什么时候会去在意过这样的微小细节。
陆封州轻轻皱起眉来,直觉这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这样的直觉也只是短暂从心底掠过,在继续深究下去以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打开车门,握着明维的手机从车里走了下来。
第49章 长进
明维装模作样找手机的时候,陆封州从店门外跨了进来,将他的手机放在前台上 。看见陆封州出现在这里,他面上似有怔愣,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很久,才终于伸出手去拿。
“谢谢。”向陆封州道谢时,他甚至都没有刻意抬眼去看对方。
“快点。”陆封州言简意赅地催促。
明维闻言,指尖顿在微信的付款页面,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陆封州缓缓垂眸对上他的眼睛,“看我干嘛?付款密码长在我脸上?”
冰激凌店里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明维速度很快地付完钱,接过冰激凌跟着陆封州往店外走。
陆封州人高腿长,脚下步子也迈得快,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等他的打算。明维举着冰激凌快步追上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地问:“陆总不生气了?”
话音落地,就见陆封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反客为主地审问他:“你为什么对明晨星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明维举着冰激凌站在他面前,人还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的神色就先变得黯然低落起来。
陆封州神色不动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冰激凌再不吃就化掉了。”
明维听他的话,站在路边低头吃冰激凌。他仍旧没有回答对方的话,陆封州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你在会所里上了多久的班?”
“几个月。”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用意,压下心底的轻微疑惑,明维从冰激凌前抬起头来,语气含糊地回答。
未料陆封州是想敲打他,声音听上去低沉而严肃:“你在会所里工作这么久,难道还学不会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明维当即就垮下脸来,下垂的眼尾染上明晃晃的委屈情绪,望着陆封州轻声开口:“既然陆总的气还没有消,又回来找我做什么?”
陆封州的目光从他脸上绕过一圈,最后停留在他下垂拉长的眼尾,情绪难以捉摸地出声问:“你在跟我生气?”
听出对方话中隐约浮动的居高临下的意味,明维登时面露哑然。
陆封州那些不浮于表面的心思与想法,其实也并不是每一次,都是难以琢磨的。至少眼下这个时刻,明维就避无可避地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显然对陆封州来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会所服务生,如今能够留在陆封州身边,也只是托了那纸合同的福。
说得好听点,他现在是陆封州的枕边人,说得不好听,陆封州甚至都没有给过他能上台面的身份。他在陆封州眼里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对方在闲暇时光里的消遣对象。
所谓的消遣对象,大概在陆封州看来,虽然可以是他,但却不一定非得是他。对陆封州来说,从来就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即便他没有选择偷偷回国,陆封州的生活里没了他,大概也还会有第二个会所服务生,亦或是第二个小明星出现。
所以既然什么身份都没有,对陆封州来说他什么都不是,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去和对方生气。
他想,陆封州话里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短短几秒时间内,明维已经冷静而理智地想通这些道理,并且在陆封州的问话中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倒也不能说是妄自菲薄,明维只是时刻都在心中提醒自己,需要认清自己与陆封州这段全靠合同维系的关系。
陆封州对他没有感情,他却贪心地想要陆封州全部的感情。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已经无法再从平等的起点出发。
明维从一开始,就已经处在了更为弱势的位置。而他心知肚明,两人这样的关系里,最忌讳的就是他对陆封州心生妄想。
一旦他在陆封州给出的任何错觉里,对陆封州生出脱离现实的妄想来,他和陆封州的这段关系大概就完了。
最初的失落过后,明维甚至有点感谢陆封州,用这样亲疏有别与居高临下的语气,及时将他在沉沦的边缘叫醒了过来。
在花店的橱窗玻璃里看到陆封州的车时,短短的一瞬时间里,心底喷涌而出的浓浓喜悦,是无法用言语细致描述出来的。而他也差点淹没在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在陆封州面前高兴得失掉了理智与分寸。
捋清所有的思绪,明维很快就重新调整好心态,抬起头直直地迎上陆封州的视线。
“我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只要哥哥不生我的气,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是带有笑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