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中醉酒的男人,仍旧靠坐电梯旁边的墙角昏睡不醒,从双眼紧闭的男人面前走过,临进电梯以前,陆封州打电话叫人去会所的监控室里,删掉了监控视频中明维的所有画面。
娜娜把车停在靠近车库南门的位置,明维却是从北边的电梯进入车库里的。他从整个地下车库横穿而过,去车库的南边找娜娜的车。
穿过车库的短短几分钟里,他又在中途被人拦了下来。拦他的人还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曾经与他同在会所里上班的老同事——
容林。
对方的穿着打扮看上去精致而昂贵,手上戴的配饰皆是价值不菲的品牌,似乎已经顺利攀上了圈中的权贵,从会所的那份服务生工作里全身而退。
“李维。”认出了几月未见的明维,容林不怀好意地拦下他叙旧,“我听说你被陆封州从陆家赶出来了?”
没有旁人在地地方,容林向来是不吝啬在他面前摆出真面目。此时也相同,朝他露出嘲弄与轻视的笑容,不等明维张口接话,他又近乎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来,“既然已经被陆封州赶了出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还想追过来挽回陆总吧?”
“不是。”没有跟他多费口舌解释,明维语气敷衍地接话,并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理所当然地将他的敷衍,认作是窘迫地回避举动,容林笑容灿烂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倾身靠近他,嗓音温柔却阴沉地在他耳旁道:“攀上陆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这么快就被陆总踢开了。”
听到他这些惯用的对付旁人的话术,明维终于有点厌烦地蹙起眉来。在容林说完那些话,想要朝后退去时,他毫无预兆地伸手抓住了容林的衣领。
“怎么没有用?”明维视线落在他那张上过妆的脸上,轻描淡写地出言反击,“至少我还拥有过,你却连拥有都只是做梦而已。”
容林当即就变了脸色,紧紧盯着他的那双漂亮杏眼里,瞬息之间就铺满了阴鸷的情绪。
神色淡淡地松开他衣领,明维慢吞吞地拍了拍手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转身的那个瞬间,他听见身后有车辆驶近的动静。
伴随着耳旁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那辆车似乎停在了容林身边。容林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下一秒,那辆色彩艳丽的跑车擦着明维身侧,朝车库出口的方向飞速驶了出去。
疾风扬起额前碎发的那一刻,明维在轰鸣的引擎声里转过脸来,隐约从跑车的驾驶座上,看到了钱总那张熟悉的脸。
第66章 是你
娜娜出来得还算比较早,明维坐在车内低头看时间,手机上显示连十点都不到。大约是经常参加这些酒桌应酬,娜娜应付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早已学会如何让自己全身而退。
他们开车返回娜娜在老城区的家中。从摄影棚过来的时候,他们走的是城中大道,而从这里回老城区,为了缩短回家的直线距离,导航直接带他们穿过偏僻无人的小路。
车在那条小路上颠簸摇晃许久,终于重新回到了宽阔的沥青马路上。
明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往窗外看,起初还不觉得路旁的树木与房屋熟悉,直到他们距离墓园越来越近时,他才恍若梦醒般地回想了起来。
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也曾在白天里独自来过墓园。四年前的那趟公交线如今还在开,只是沿途的风景却与四年前大相径庭。
过往杂草丛生的荒郊旷野,在岁月更迭间逐渐变为高低起伏的建筑群,而四年前那条泥泞不平的道路,也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只有,那座始终坐落在原址上的墓园。
假如不是数月前曾经来过这里,明维现在也不会认出这条路来。在距离墓园不到五百米的路口,导航提示他们拐入左前方的那条道路。
余光扫见娜娜已经在打方向盘,明维转头看向她道:“拐弯以后你在路边放我下吧,我去前面的墓园一趟。”
“现在吗?”停下手中的动作,娜娜语气诧异地问。
明维点点头,“顺路。”
“那我送你过去。”娜娜又将车开回了直行的路线上。
接近深夜的时间去墓园探望过世亲人,明维原本以为大概只有自己一人。未料到达墓园大门口时,门前的空地上还停了其他车辆。
临下车以前,明维刻意看了眼那辆私家车的车牌号。也不怪他多心,今晚原本就在会所里遇见了陆封州,而四年以前回国后与陆封州相遇,也是在这座墓园里。
只是那辆车的车牌号,并非明维在陆家见过的任何车牌号。没有再往陆封州身上去想,他转头开门下车。
娜娜本意是留在车内等他,不确定自己要待多长时间,明维让她自己开车回去。见识过他的自保能力,娜娜也就没有再坚持,自己先开车离开了。
明维穿过大门进入墓园,见园内卖花的小店还在营业,走进店内买了一束白菊,而后带着花上山去找母亲的墓碑。
黑夜下的墓园中晚风寂寂,座座墓碑沉默地伫立在浓郁的夜色中。视野尽头不见任何走动的人影,唯有远处重叠茂密的树影在黑暗中婆娑摆动。
明维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脚步迈得缓慢而平稳。凭借记忆中的模糊路线,顺利找到亲生母亲的墓碑,他将花束放在母亲的照片前,弯腰在墓碑旁坐了下来。
他没有对着墓碑说话的习惯,独自在国外生活多年,也让他早已丧失了原本该有的倾诉欲,明维渐渐放空了思绪,沉默地望向山脚下。
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山下盏盏灯火摇曳的路灯,此时皆化作微小闪烁的光点,犹如四处散落的星光般倒映在视野里。
明维放空的思绪又在风声里慢慢回涌,脑海中犹如慢速倒带那般,浮现出许多交织跳跃的画面来。
他想了很多事情,有过去已经发生的,也有现在仍在经历的。只是这些事情中,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陆封州。
想他在电梯外冷眼旁观的模样,想他在车库里那些冷嘲热讽的话,想自己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将自己的内心掩盖得很好。
他想了很久,久到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很多,他才陡然醒过神来,自己想的这些事情,其实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明维起身准备下山离开。
他返回那条满是台阶的山道上,身后更高的地方,有另一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朵里。即便见过停在大门外的那辆车,知道这座墓园里还有其他人在,但黑夜中骤然响起的脚步声,还是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警惕来。
明维下意识地回头往后看,视线内脚步声的主人沉稳从容地迈步而下,逐渐脱离出身后那片夜色,在昏黄的路灯里露出清晰完整的冷峻面容来。
远远看见明维立于台阶下方,陆封州眉头微拧走近他,沉声冷嗤着质问他:“你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明维摇了摇头,眉眼未动分毫地回望他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封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犹如锐利的冰刃。
“我来探望过世的亲人。”明维眼眸微垂,黝黑浓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方铺开淡淡的阴影。
以明维农村户籍的身份信息来看,对方断然不可能会有亲人葬在这里。心中认定是明维故意在撒谎,外套的事情再度浮上心头,想到过去的两个月里,明维都在欺骗自己,陆封州就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不要再跟着我。”他从明维身侧走过,头也不回地朝他道。
明维在后面没有出声,但仍是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见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明维也只停下来解释道:“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
陆封州视线凌厉而冷锐地落在他脸上,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明维亦沉默地站在原地没说话,半晌见他似乎没有要下山的打算,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得轻轻动了动,就要顶着他的目光,佯作若无其事地迈步往下走。
迈开脚步的那个瞬间,陆封州也动了起来,却不是转过身去继续朝下走,而是抬腿走回离明维最近的台阶上,伸出手来力道极大地扣住他手腕,难掩眉间愠色地开口道:“你——”
偌大无人的寂静墓园里,倏地响起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叫声。
陆封州的话音戛然而止,站在台阶上的两人齐齐转头朝声源处看去。却见一只流浪猫从墓碑后方窜了出来,速度极快地从台阶边跑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的草丛间。
见明维脑袋微偏,眼眸轻轻垂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流浪猫消失的那片草丛看,陆封州面上神情微顿,怒意也跟着消退下来不少,甚至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不自觉地放慢了语调,语气平平地解释:“是流浪猫。”
明维闻声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将他眼底还未完全褪去的怔忪收入眼底,当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缓过来,陆封州皱起眉来补充道:“这里有很多流浪猫。”
明维愣愣地点了点头,这大概是他今天遇到陆封州以后,对方第一次和自己好好说话。他忽然就不再想要去做那些无意义的考量,也不再想去权衡所有的利弊,他只想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那流浪的小孩呢?”眸光复杂难言地望向他,明维轻轻地开口问,“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流浪的小孩?”
对上他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陆封州的视线微微凝住。
握住明维手腕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另一只手抬起来,盖在了他的鼻尖与嘴巴上,看过他的上半张脸以后,陆封州缓缓眯起眼睛来。
“是你。”陆封州沉声说。
第67章 乐高
陆封州想起来的不只有明维那双眼睛,还有更多的事情。譬如自己曾经顺手送给小孩吃的蛋糕,譬如自己曾经抱小孩淌过暴雨中的积水,再譬如自己从车里取来给小孩挡雨的那件外套。
四年前他开的是温嘉盛的车,丢在车中的那件外套也是温嘉盛的。温嘉盛的衣帽间里挂了多少件外套,大概就连温嘉盛自己都不曾清点过。甚至事后让人将车还回去时,温嘉盛同样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车里少了一件外套。
如今顺着其他记忆节点回想起来,陆封州才隐约察觉出来,明维藏在行李箱中的夹克外套,似乎和当年自己送出去的外套有些像。
除开这些过去久远的记忆,陆封州想起来的,还有间隔长达四年之久的时间里,与明维的两次见面。
或许就连明维自己都没能意识到,无论是四年前的墓园中,还是四年后的电梯里,他都曾经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而陆封州同样两次因为他的这句话,最后停下脚步来出手帮了他。
明维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出手帮忙的初衷是因为什么,但陆封州自己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出手帮忙的原因,与明维的存在没有任何关系。
当年那点小恩小惠被他记了这么久,所以明维是来找自己的,放在行李箱中的外套也与温嘉盛无关。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几天以来郁结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尽数烟消云散。
在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陆封州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但是至少眼下这样的感觉,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厌烦,甚至能够说得上是,有一点隐秘而又微妙的愉悦。
没有再追究四年过去以后,明维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初衷是什么。或许是想要报答当年从自己那里得来的恩惠,又或许是对舒适无忧生活的向往与贪恋。
明维接近自己的目的不是温嘉盛,也不曾欺骗和玩弄过自己,这让陆封州的脸色瞬间就好转了起来。他松开抓住明维的那只手,垂下眼睛重新审视起他那张脸来。
而站在他面前的明维,问完了自己临时起意想要问的话,也从陆封州那里得到了合乎情理的反应与答案。
只是陆封州与明晨星的婚约不会消失,得知真相的陆封州也不会就此爱上自己,再无其他多余的话想要说,明维转身就要朝台阶下走。
“你要去哪?”陆封州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不会跟着你的。”明维停在下方的台阶上,转过头来仰起脸望他。
深空下的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额头上方的疤痕从细碎的发丝间隐隐浮现。明维心不在焉地抬手去拨了拨,路灯照得他的脸若明若暗,藏在眼底的情绪亦看不真切。
陆封州眼眸深深地看了他片刻,而后缓声开口问:“你没有长嘴吗?”
明维嘴唇轻轻动了动,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没有说话。
“如果长了嘴巴,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解释?”陆封州追问。
不愿意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明维最后对他撒了谎:“我以为你记得的。”
陆封州果真沉默了下来,半晌若有所思地转开话题:“那天在厨房里,温嘉盛认出了你?”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维点了点头。
陆封州面无表情地陷入沉思,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明维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问。
后者闻声掀眸,“你去哪里?”
“不管我去哪里,都已经和陆总没有任何关系了。”明维冷静地提醒他。
陆封州面上神色微顿,漆黑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在他脸上,半晌咬着重音缓缓强调:“和我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