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陪着我一起比赛去吗?”最后,在犯困边缘,陈双枕着屈南的手臂问。
屈南右手的烟还剩下最后一截儿,他用食指和拇指夹着猛吸最后一口,再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里按灭,转过头将气渡给陈双,舌吻时,白色的烟从他们的嘴角溢出来,他们亲吻时又笑了。
“去,如果我清醒。你不要和北哥说话,好不好?毕竟他比我稳重。”
“好。”陈双听见了,相信了,像吃了什么昏迷气体,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墙上的横条光斑开始变暗,屋里的一切归为沉寂,连灰尘都落下来了。窗外笼罩在日落后的昏黄里,对面的楼开始点灯,天空再由淡青色变成青黑色,楼下有停车入库的刹车片摩擦音。
一个闪亮的烟花亮起来,屈向北皱皱眉头,醒来。
屋里没有开灯,他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两年卧室的改变。高三那年他经常反复出现,这间卧室摆放最多的是各种练习册。现在,屈南大二,高三模拟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学教材。
家具的摆设大体没有变化,留着真正的屈向北的东西。
又睁了睁眼睛,很奇怪的沉重酸胀感出现在眼皮上。屈向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竟然肿了。
屋里很热,像是要把所有温暖都保存下来,几乎闷成温室,保护着潮湿的脆弱植物。屈向北盯着天花板,盯了两秒,忽然发现自己的左臂上,枕着一个人。
他极力睁开红肿的眼睛分辨,竟然是陈双。
胳膊一厘米一厘米往回收,屈向北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手臂已经发麻,抽出来之后无法用力。他不多逗留,掀开被子转身下床。
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
再看旁边。
陈双好像……也没穿。
脖子上还戴着项圈,喉结上勒得通红。
好像玩很大。
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屈向北悄声无息地穿好裤子,刚往阳台走几步,忽然发晕,眼前说不清道不明开始发黑。他赶紧扶住窗台,捂住眼睛缓了缓。
这他妈……屈向北根本没有这段记忆。他的记忆断片在天台上,最后一个画面,是陈双摆弄花盆的背影。
他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走到阳台上,吹着冷风,从兜里掏出烟来开始抽。
陈双感觉到旁边动了,也醒了。醒来之后,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阳台上多了一个抽烟的人。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屈南已经回去了,现在这个人是屈向北。
他站姿和屈南不一样,而且用左手抽烟。下次等屈南回来,一定要叮嘱他,无论是哪个人格,都不能再抽了。
屈向北抽到第二根时,陈双过来了,已经穿好衣服。
“你少抽点,屈南马上要比赛的。”陈双想抢他的烟。可是当屈向北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瞪过来时,他又想笑。
屈向北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离我远点。”
陈双抱住屈向北,以过分强调的语气说:“我现在抱住的是屈南,是屈南,我不会走的。你现在这样很像拔吊无情,野男人也没有这样的啊。再说,屈南很爱我,你知道楼上的花盆吗?那是专门打园艺比赛用的青山盆,每个盆150块,种花很花钱的,更别提买营养土和肥料。我们从高三开始谈恋爱……”
“滚!”屈向北单手将人推开,发力之后,眼前又有点晕。
“你头晕吧?正常,因为屈南哭了好久,哭完了全程。”陈双赶忙扶住他,自己尾椎骨生疼,每一次,都像散架,“哭久了就容易头晕,更何况我俩刚才还那个了。但我技术很好,我是大猛1,你看,你都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吧?”
说完,陈双立刻夹紧,生怕往下流淌。
“你神经病吧!”屈向北打断了陈双,“立刻离开我家!”
陈双的力量抵不过他,连退两步。白队说得没错,双重人格是独立的人,是分裂出去的另一个,不是性格。不同的人格之间没有联系,还会有巨大区分,兴趣爱好,包括力量,都不一样。
屈南的力气好像没有这么大。
“我是和屈南在一起,又不是和你在一起……”陈双分得格外清晰,他要的,是屈南,“北哥,你相信我,我不会辜负屈南的。他有病,我愿意陪着他。”
“闭嘴!”屈向北戳着陈双的锁骨将人推远。
“屈南说会陪着我的,我不闭。”陈双抓紧时间在屈向北的侧腰上摸了一把,“你身体是我男朋友的,所以我也可以摸。后天开学,你会按时到吧?你对首体大应该很不熟悉吧?我可以给你当导游,带你熟悉环境。”
屈向北长眉紧锁。“不需要。”
“需要需要。”陈双立刻抓住他的手,“其实我和屈南真的很般配,我可以和你保证。”
屈向北眉头更紧了。“不要跟我动手动脚。”
“屈南家应该是有家族精神病史,大概率会遗传。”陈双认真地说,“所以我们在一起最合适,现在讲究优生优育,我们不要孩子。”
屈向北痛苦地闭上了哭肿的眼睛。
两秒钟后,陈双被拎着后脖子丢出门外。
“那么凶干什么……”陈双揉揉皮肤,又敲了几下门。
门这回开了,自己的运动包被扔了出来。然后门又关上了。
切,野男人拽什么啊?陈双拎起自己的包,慢慢走下楼梯。张辉和屈鹏热情地留他吃晚饭,陈双笑着拒绝了。
回家的路上,陈双骑车很慢很小心,生怕发生剐蹭。开学后是校级运动会,自己要代表首体大第一次出战。现在自己的身体宝贵,经不起一丝一毫地磕碰。
回到家,爬6层楼,今天格外吃力。陈双扶着大腿,到5层休息几秒,明明肌酸还来不及堆积,能量已经殆尽。
终于爬上来了,陈双一眼看到601的小子。
“哥,这盆我养得怎么样?”那小子自来熟。
陈双抹了把汗:“这盆不错,等夏天到了你记得给绣球做遮盖,千万别晒。”
“我家好多绣球呢,狮子滚绣球。”伏城也擦了把汗,脸上弄了土更脏了,“问题不大,等着它们夏天开花。”
“是,问题不大,到了花期一定会开。”陈双说,也算给自己打气。希望等盛夏来临,自己已经种了满天台的青空和转蓝,一眼望去,全部都是淡蓝色,送给屈南。
回到家,阳台除了妈妈和弟弟,还站着一个穿工作服的师傅,是来封阳台的。他们商量如何做设计,陈双假装过去说两句,装作听得懂。
手机群里热热闹闹,大家都在雀跃商量校级联赛的事,陈双在群里@了屈南这个名字,让他好好休息。但是没得到回应。
屈向北才不会理自己呢,他又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四水高三,开学比自己早1天,陈双开学这天是个大晴天,出门之前,他拿出黑色的正方体香水瓶,喷上墨恋。
屈南说,他很喜欢这个潮湿的树林味道。明知道屈向北对自己没有任何印象,陈双也要当一个漂亮的小煤球。
也不对,现在皮肤白回来了,变成一个小白球。带着自己的胎记,陈双希望等屈南回来的那瞬间,自己很漂亮。
学校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有些人直接穿队服来的。陈双穿过他们,眼神在他们的胸口停留。自己的队服是不是该做好了?
“双哥!”程丹冲过来,“我回来啦!”
陈双一把接住了他。“离开爸妈的时候没哭吧?”
“也哭了,但我哥说再哭就打死我。”程丹笑笑,“咦,南哥呢?”
陈双沉默,自己和屈南上半学期形影不离,看来大家都习惯了。“他可能晚些到,咱们走吧。”
“哦……”程丹安静一会儿,“双哥,为什么跳高大群解散了?”
陈双没回答,没法回答。这可能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屈南的事被外人知道了。
“为什么那些人都说,南哥家里有问题?”程丹低声问,“那个视频里……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关咱们的事啦,运动员别打听八卦。”陈双打起精神来,带程丹去大会堂。
开学典礼简短,因为不是新学期。不同于上半学期,陈双和班里同学已经熟了。跳高的程丹,中长跑的方浩,三级跳的杜文墨,这些人走进了他的生活。
可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大三班级他扫视一圈,屈南没来。位置是空着的。
校长和副校长在台上致辞,陈双又看向大二那片。陶文昌旁边坐了一个女生,长发大波浪,戴鸭舌帽和口罩,脸小到简直快要看不见,是俞雅。
真好,昌哥的恋爱永远一帆风顺,雅姐还特意陪他开学。
开学典礼完毕后,各班带回,其他院系有的直接解散,等待明天正式上课,体院再次集合,全部拉到了训练场。
“也不知道主办方怎么想的,开学第二天比赛。”陶文昌目送女朋友离开,“听说这次有10所大学参赛。”
“雅姐是不是陪你过春节了?”陈双好奇地打岔。
“对啊,每年春节我爸妈都去国外看动物大迁徙和长颈鹿,长颈鹿才是他俩的爱情结晶亲儿子,我家没人,赶紧叫富婆姐姐过来甜蜜蜜。”陶文昌满脸幸福,“你雅姐还给我买了一块表,一双新鞋,我都说了不要不要,她非要买。”
“我没觉得你不想要。”陈双看透他。
“对,所以你看这表好看吗?”陶文昌撸起袖口。
“什么啊?我看看。”程丹露出个小脑袋,“哇,这表好贵的,我知道!我哥去年就想买这一块,全球断货!雅姐一定是用明星渠道才搞到的!和女明星谈恋爱太爽了吧!”
“这么珍贵吗?”陈双仔细看看,银白色的表盘倒是很符合昌哥的气质,钢带很有精英感。
“我哥最喜欢奢侈品了,就是没钱,他的钱全扔画画里了,还没画出名。”程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给他发过去,馋他。昌哥你喷香水了?好好闻!”
陶文昌伸着胳膊让他拍。“喷了啊,你昌哥标准直男审美,从高中就用白苔,标准校草香,气质款。所以真闻不得薛业的黄泉大道和小菜鸟的泥点子。”
“薛业说,他那叫冥府之路……”陈双小声提醒,“我这不是泥点子,屈南说,我这是雨后树林。”
“南哥怎么还没来?”程丹左右看看。
“估计明天就来了吧。”陶文昌说,唉,不管是南哥还是南妹,来了就行,比赛要紧啊。
赛前动员紧锣密鼓地展开,陈双却无心听听。他心里只有两件事,自己的队服什么时候发,屈南什么时候来。
这次比赛要留宿一夜,妈妈和四水都不放心,用心整理好要带的用品。陈双却像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孩子,很兴奋,想试试自己在全市的水平排名。
到了出发这天,妈妈和弟弟一起送他到东校门。放眼望去,东校门的停车场横列排开4辆高级大巴车,每辆车上都有红色的横幅,气势很足。
“预祝首体大体育健儿勇创佳绩!”
“你们别送了,我去找教练集合。”陈双环顾四周,家长陪着来的,就自己一个。
王灵芝和陆水各有不舍,抱着陈双再叮嘱几句才放开。陈双拎着运动包奔向黄俊,按照名单,找到自己的3号车。
周围绝大部分人都有队服,他还看到了薛业和祝杰。两个人都是红白配色,穿在身上像情侣装。而没有队服的,就是这次临时安排上场的,或者替补。
上车之前,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人。可是从走路姿势来看,还是屈向北。
“南哥!”程丹扑过去,“想死你了!”
他刚挂上南哥的肩,南哥回过头和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程丹就不敢继续扑了,好像这个人很陌生,好像南哥很生气。
“来了啊。”白洋刚和唐誉吵了一架,上车前气得攥碎了名单,这摆明还是北哥,北哥代替屈南比赛不一定是好事,光是同学相处就有大问题,“座位随便坐,你……”
“和我坐一起吧!”拉着他的包,陈双往最后几排跑,一把将屈向北按在倒数第三排,自己坐外面。
“离发车还有半小时呢,咱俩休息一会儿。”陈双怕别人发现这人不是屈南,屈向北万一和顾文宁遇上,估计要动手,“你听歌吗?”
“不听。”屈向北还是那把沉重的嗓音,好在红肿的兔子眼已经消退。
“那我自己听。”陈双拿出耳机,但是只给自己戴上了左耳,右耳空着,幻想着屈南和自己一起听。当《胆小鬼》的前奏响起,伴随着清甜的歌声他闭上眼,想象今年的黄木香,想象他的苔藓和大天台,还有他们的海藻球。
歌曲重复播放,他一直听,听不厌。听到车子缓缓发动,载着他的热血和梦想朝比赛现场出发。忽然,他手里的耳机被人拿走了。
耳机线被拽动,陈双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人正往右耳里塞白色耳机。
“你有没有和北哥说话?”屈南将耳机戴好,一人一只,耳朵里刚好唱到,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
陈双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就和我说话,好不好?”屈南悄悄地抓住了陈双的左手。
陈双又眨了眨眼,嘴巴叼起自己高领外套的领口,右手拉住拉锁头,悄悄往下扯开。
不为人知的秘密,外套里面,T恤上面,有一条粉色的项圈。
屈南看到了,笑着抿了一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