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们别把我想那么弱好不好?”白洋咬着牙,硬是把屈南给拉起来,“我说兄弟,现在比赛还没结束,查尔斯很快就能冲到2.24来,咱们别让他看出破绽,行不行?”
话音刚落,跳高架旁边的裁判员手里已经升起白色小旗子,查尔斯一脸笑容地走回来,装模作样地弯下腰,看了看白洋的膝盖:“哇哦,这可是动过手术的伤疤。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白洋的笑容一丝不改,这时候绝对不让敌人有机可乘,“恭喜你啊,看来我们还有几轮要比。”
“估计也没有几轮咯。”查尔斯扫视一圈,除了弗朗切斯科,其他的中国选手,如果他没猜错,肯定到了极限,“你们几个,我看出都有伤,你们不对劲。”
“难道你就对劲么?”屈南反问回去,“别笑话我们,大家都一样。”
柯燃只是一笑,对屈南的漂亮反击表示同意。每个运动员都有伤,能够混出名堂的更甚。想要成绩提高,必须通过超过人体忍耐极限的训练才能达成,日积月累,比赛场地内已经没有“好”人了。据他所知,弗朗切斯科去年差点因为伤痛放弃跳高,直接回国,查尔斯只是不说,但他身上的毛病,真不一定比他们少。
真是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大家不要不高兴。”弗朗切斯科再一次充当留学生和本土学生当中的粘合剂,“我们要好好比赛。”
“好好比赛?你好天真啊。”查尔斯笑得眉梢飞舞,“金牌只有一个,加油吧。”
其余的人懒得理他,赛场上,选手的二次试跳已经开始了。由3号何良开始,再是4号陶文昌,最后是6号李志奇。
雨势忽然有了减小的趋势,滴落在陈双的耳廓上,重量都比之前轻一些。
何良没过,裁判手里是红色的旗子,昌哥起跑前,陈双从一些细微表情观察到,他的心里应该很乱。
不知道雅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昏迷还是清醒。跳楼的戏份,那么高那么高的楼,哪怕底下有保护措施,摔下来绝对不是轻伤。肯定不止是脑震荡那么简单,骨折?大出血?万一再留下后遗症……陈双快速地摇摇脑袋,呸呸呸,雅姐心善人美,福大命大,她必不可能出事。
但是她确实是昌哥唯一的弱点了,完全搅乱心神。等到横竿再一次掉落,陈双开始有不详的预感,昌哥可能要掉。
不止是陶文昌,2.22同时卡住了3名中国选手,李志奇也没有过去。所有人只有最后一次机会,场上观众的情绪有些小波动。
如果再跳不过去,那接下来本土选手和留学生的人数比例即将抵达2比1,从最开始的4比1,到现在,谁都能看出留学生一路过关斩将,势不可挡。这毕竟是中国人的主场,虽然,主办方同意外国学生参赛,虽然,赛方也承认外国学生的名次,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希望金牌被中国人紧紧抓在手里。
但是事与愿违,何良、陶文昌、李志奇的第三次试跳仍旧没有过去。
在陈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昌哥的比赛就结束了。他惊慌地看向教练,这怎么办?热门运动员丢了金牌是要开会挨批评的啊,更何况谁都能看出昌哥根本不在状态。
大屏幕切到淘汰选手,何良和李志奇的表现还算正常,只有遗憾,但陶文昌只是对着镜头摇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台上响起一阵不算热烈的掌声,虽然略有失望,但大多数观众还是给予了鼓励。屈南忍不住别过身,不去看,甚至不想听。现在的观众素质比20年前要好多了,20年前,大家只想看赢,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运动员其实也是人。
运动员其实只是,身体更擅长某项运动的人。他们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钢筋铁骨,当面对压力时照样会崩溃,前进的道路上要应付无数次的瓶颈期。听到观众的掌声,屈南高兴在这个道理现在很多人已经懂了,伤心在,20年前的观众不懂。
教练席位上的掌声最大。哪怕回去要开会讨论甚至批评,每一个教练都给自己的孩子鼓起了掌。黄俊大概能猜出陶文昌的失利是因为什么,唉,胜负乃兵家常事,只能往开了想。
现在他比较担心的是,屈南、陈双和白洋,他们三个的伤怎么样了。
“他们三个里面,谁的伤最轻?”王国宏忽然问。
“应该是陈双。”黄俊回答。
“谁最重?”段春峰问,他刚刚回国,对这些孩子的情况不了解,但是仅从观察上来看,好像谁都装作没事人。
黄俊叹了一口气。“白洋。”
说完之后,三个人集体沉默了。
随着3名参赛者的淘汰,比赛正式进入下一轮,高度再次拉高,到了2.24,孙洋洋捂住心口,仿佛每次拉升都在挑战他的血压。“这这这……这也太非人类了!”
“确实是。”莫生看着头顶的乌云,估计一会儿雨势要变大,“我以前只是知道陈双很厉害,但是真没想到他这么厉害。要是让咱们高中那帮人知道……”
“他们肯定知道!”孙洋洋指着大屏幕,“他们现在就坐在电视机前面羡慕吧,只能看着老大发光!”
陆水静静地坐着,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当中。他当然希望哥哥能够赢,谁不希望赢呢?可是他又想喊一句暂停,把哥哥拉回来,看看他的脚踝和小腿到底伤成什么样。
场上一片肃静。
2.24轮就在这片肃静当中开始了,经历完重重考验,目前留下的选手是屈南、柯燃、弗朗切斯科、陈双、白洋和查尔斯。每一个,放在普通学校里都是绝顶的高手,绝对是大学生运动员当中的强者。
但竞技体育就是要在强者中选拔出最强,用细微差距,将他们分出高下。
不仅是场上,看台区也是落针可闻的状态。偶尔掌声还是从径赛那边开始的,广播里通知1500米即将开始。屈南将外套脱掉,里面是完全没有保暖效果的赛服,比赛最怕碰到冷风冷雨,结果今天全部撞上了。
2.24,完全是他的极限,左腿起跳时只跳过去几次。
他越来越接近哥哥创下的记录。
当裁判员询问他是否可以开始时,屈南点了点头。
刚刚变小的雨,忽然之间又大了起来。赛服全部湿透,贴在他的肌肉上。这可能就是赛点,2.24,除了20年前的屈向北,没有人能在这场比赛当中超越。
现在,会有人跳得过吗?每个人屏住呼吸,内心却犹如烧了一团火,躁动难安,等待最后的时刻。
就是在这种注视之下,屈南出发了。
深吸一口气,排除所有的杂念,再深呼一口气,面前只剩下他的横竿。运动员的世界可以很大,大到全球,和全世界顶尖人才一搏,但同时也可以很小,缩成唯一熟悉的项目。
全神贯注,他的感觉像是被雨水隔离了,两只脚先后前踏,运用的是不同于真正短跑运动员的爆发力。短跑的起跑要Z字形外侧脚蹬地,跳高的助跑反而是将力量往身体里藏。
伤处越来越疼,每一步都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8步助跑就像割断了8次韧带,每一次腿抬起来,疼痛稍减,再重重地踩下去,疼得彻骨。
到了起跳点,屈南重复着他最熟悉的动作,重复着去挑战他最后的难关,就是哥哥的记录。2.24和2.25,只有1厘米,或许还要再加上运气成分。成千上万天的训练浓缩在这一秒里面,没有人是浑然天成的天才。
连屈南都不敢说,自己拥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是没有天赋,仍旧可以超越!他可能成不了紫微星,但是不能放弃。
剧痛从右腿袭来,直接冲到右胯骨,随着他的起跳停止在横膈膜下方的位置。屈南闭着眼睛开始向后倾倒,左侧助跑和右侧助跑的翻转全然不同,这一刻,他变成了心脏长在右边的人。
雨和风并没有拦住他,反而成为了他的加持,当他翻越滞空的刹那,黄俊已经松了这一口气。
过了,这孩子,终于过了!他翻越的何止是2.24,更是压在他心头那么多年的一个梦!全心全意模仿哥哥并没有给他带来新纪录,而是重重的枷锁,但是当他回归到屈南的身份。
新的记录和新的人生,朝他展开了拥抱。
当屈南落垫时,陈双还难以回神。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发愣。这个背影变了一些,但是又完全没变。变得是站起的方向,因为助跑方向改变了,没变的是轮廓仍旧这么优越。
一眼万年,他终于深刻了解这句话的含义。哪怕再过一万年,地球都没了,他的精神领域应该还会记住这个背影吧,深深迷恋追随。
寂静无声的看台为屈南的成功而欢呼,一面大屏幕和两面小屏幕全部切到屈南的脸上。他嘴里还咬着吊坠,眼睫毛挂着一滴透明的雨水,眼圈在雨水的冲刷下更红,像是哭着跳完了全程。
“成绩有效!”连裁判员和记录员的声音都高昂起来,非常漂亮且精彩的一跳,一次成功。能够顶得住压力又带动了动力,体育精神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屈南松开牙关,吊坠在重力的作用下垂下来,晃在他的喉结下方,再垂在胸口剑突的正上方。
“屈南好厉害!屈南第一名!”陈双在等待跳高的队伍当中跳了起来,忘我到胡言乱语。2.24,这个高度查尔斯一定跳不过,一定刷下去,冠军屈南,他现在已经看到结局了!
“嘘,小声点。”白洋捂住陈双的嘴巴,生怕他下一秒再喊出什么来,万一和薛业一样是个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就完蛋。
“唔,唔……”陈双挣扎两下,“白队你别捂我,我太激动了,那可是2.24啊!屈南这次稳了!”
白洋忍不住露出窃喜,确实是,作为首体大的团队,无论哪个人夺冠都可以。
“哇!他好厉害啊!不愧是老大的娇妻!”孙洋洋猛烈鼓掌,又用胳膊肘触碰旁边的人,“四水,四水你怎么了?”
陆水也鼓掌,但是表情却不开心:“白洋为什么总是抱我哥?”
“啊?谁啊?”孙洋洋往下一看,“他是队长啊,大家都很激动。”
陆水没有点头,继续紧盯白洋的一举一动,誓要分析出来这人的取向是直还是弯。总有人惦记自己哥哥,人类真的好烦。
屈南的一次通过给冰冷的赛场带来一阵小高潮,将每个人的血液加热。但是之后的几分钟,柯燃和弗朗切斯科都没有通过,这倒是让陈双万万没想到。
弗朗切斯科的极限也到了?陈双匪夷所思,不应该啊。
可是白洋却心知肚明,他有伤。有时候,顶级运动员的较量也是比谁的伤少。
黄俊和段春峰正聊着屈南的起跑,聊着聊着,场上就轮到8号陈双。刚刚放松的心情再一次紧张,黄俊直摇头,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当教练?这血压忽高忽低的,也不知道折不折寿。
“他的腿好像伤得挺厉害。”段春峰不觉得陈双的伤很轻。
“但是最起码他没有旧伤,这就比场上这一片人有优势。”黄俊哭笑不得,“他练得晚,否则早就能突破了,但正因为练得晚,很多部件都是全新的。”
场上,陈双正在系鞋带。
老婆鞋的鞋面全湿,他心疼不已,恨不得拿塑料袋把两只脚包裹住再比赛。可是那样自己就肯定火了。
屈南靠哭红眼睛出圈,自己靠双脚套塑料袋参赛出圈,挺好。
心里虽然在开玩笑,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减压,陈双揉了揉左脚踝,这时候已经不用再装了,谁都看出自己受伤。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受伤的基础上,尽人事,听天命。
大屏幕上的人换成了自己,陈双听到信号枪响,径赛那边又有什么项目开场了,自己也要开场了。
白洋排在陈双的后一位,当陈双起步时,他觉得陈双有点泄气。一个运动员很多时候就是吊着一口气再比,再拼,这他妈就和濒死之人吃十全大补丸一样,就这一口气吊住,才能赢。但是陈双的这一跑,感觉力气再往回收,应该也是疼的。
刚才起跳时疼得太厉害,给陈双疼怕了。比赛经验还是少,疼少了。
正如白洋判断,陈双起跳失败,2.24将他拦住了。他下场时瘸得很厉害,看来是完全装不下去,已经原形毕露。
陈双左半身都跟着疼了,单单这么往下一看,自己的左脚腕就比右脚腕粗。他的袜子也全部湿透,里面裹住的地方肿到发亮。现在二次试跳队伍很长,除了屈南,全部都要补。
不仅自己没过,下一个是白队,转了一圈之后也到了自己身后。
“白队你怎么也?”陈双不解地问。
“我尽力了。”白洋摇了摇头,虽说队伍里有一个通过的就能放心,但是涉及个人,还是要使出百分百的力气。
场上一次都没跳的人只剩下柯燃前方的查尔斯,陈双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但是他不仅希望查尔斯掉竿,还希望他在垫子前面摔大马趴。
可是事与愿违,查尔斯这趟比赛的状态好到离奇,身轻如燕地飞过2.24的横竿。他成为了第二个通过者,绕过轮跳队伍,直接去了等候区。
场上风云变幻,没有人能预测下一分钟发生什么变故。10名夺冠热门目前最起码过了两个,其他人命运未卜。
短暂休息过后,第二轮开始了。
雨忽然变急,像是也等不及看究竟花落谁家,催着大家赶紧赛完。每个人都湿漉漉地站在雨里,抹一把脸,眼皮马上再次变湿。柯燃和弗朗切斯科的补跳仍未成功,到了陈双这里,还是掉竿,白洋掉竿之后,观众已经对这4个人不报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