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叶玦拉起自己就跑,好像不小心把手机落在桌面上了,还好他顺手捞了起来,不然叶玦待会可能还要面临一遭灰溜溜跑回去取手机的窘境。
裴衍秋其实是没有要偷看的意思的,正当他刚要朝对方摇晃两下揶揄几句,随着一条新消息的提醒,屏幕也跟着亮了起来。
虽然叶玦当即便把手机抢了过去,可不错的动态视力还是让裴衍秋记住了那条简短的文字,以及对方的备注。
他不禁皱了皱眉,直觉有些奇怪,才要开口向叶玦询问却被对方的一声“糟糕”打断。
“衍秋你自己能回去么?”叶玦关切地问道。
他原本是打算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就离开,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现下距离和督导约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哪怕是陪裴衍秋走到校门口把他送上车应该也是来不及的。
叶玦有些犯了难,理智告诉他让小同学自己回家完全没问题,但毕竟是他把人家从学校里拐出来的,这样难免有些不负责任。
“我帮你叫个车吧。”叶玦试探性地询问对方,想要找出个折中的法子来。
没想到裴衍秋对于顺竿爬这项“运动”十分熟练,瞬间变了表情,眼眸一低嘴巴一扁,看起来怪委屈的:“你又赶我。”
他如果不这般浮夸叶玦没准儿还就真的信了,看出裴衍秋只是在故意耍赖讨巧的叶玦不禁笑出了声,随即在包里翻了翻,抓出了两块包装精致的棉花糖,往小裴同学的方向抛去:“差不多行了,我真快迟到了。”
收下贿赂的裴衍秋心满意足,勾着唇角,从善如流地朝叶玦点了点头,温顺地与他道别:“您去吧,我自己打车就行。”
赶时间的叶玦得到答复后便迈开了步子往活动中心的方向走,都离开老远了才好似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转过身子喊裴衍秋的名字:“别忘记写作业,我要检查的。”
裴衍秋站在原地笑着同他摆摆手,答道:“周一我绝对早早就抱着作业去办公室等你。”
“周末愉快。”
完成了督促流程的叶玦总算是放下了心,小跑着拐进宁大的杨树林,显然是打算抄个近道,而裴衍秋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逐渐敛起了笑意。
他按照记忆里两人来时的方向往宁大门口走,还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拨打了一串号码。
第一遍无人应答,裴衍秋像是早有预料般面不改色地又再次按下了通话键。
这次等候铃声大概响了七八声对方终于接了起来,低沉浑厚的声音透着一丝刚睡醒的不耐烦:“少爷催命呢?我是给你老子打工,又不是你家保姆。”
电话那头正是之前被裴衍秋拉来糊弄叶玦,充当他打工店铺老板的庄叔。
其实倒也不算充当,那家咖啡厅确实是庄叔在负责日常管理和经营,不过对方的主业其实是专门帮着裴衍秋的父亲处理一些耍无赖的泼皮鬼的。
是的,哪怕是裴氏这样庞大又繁荣的商业巨头,依然会遇到那种令人无语的竞争对手或者合作方。
而这种时候,庄叔就会以公关部的名义,带着手下一群西装革履的雄壮大汉上门进行友好交流,战绩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裴衍秋也不太清楚庄叔以前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对方和他爸是个什么过命的交情。
虽然他也很不能理解裴朗一个大学毕业就接管了家族企业的老资本家,是从哪搞来这么一段需要过命的珍贵友谊,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从小就将“有事找庄叔”这个大人间的客套话当了真,并在成长为一个爹见愁青少年的过程中,将这一原则贯穿始终。
据某次庄叔喝醉了自行坦白所言,从裴衍秋百天宴当着若干宾客的面尿了他一身开始,两人的孽缘就结下了。
虽说酷哥小裴坚决不承认婴儿时期的所作所为,但还是很赞成对方的后半句话的。
处理烂摊子这种事,那还得是庄叔。
“叔,今天睡这么早啊?”有求于人的小裴客客气气。
“昨儿帮你爹去跑业务了。”庄叔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但好歹是清醒了不少。
裴衍秋话术迂回:“您受累,我爸上周新收了两瓶好酒,我明儿个给您偷了送过去怎么样?”
庄叔态度立刻警惕起来,狐疑地问道:“臭小子,你又闯什么祸了?别告诉我你下手没轻没重把谁给打残了!”
“呸!您瞎琢磨什么呢,我早就不打架了。”裴衍秋心里只骂晦气,嘴上忙不迭地反驳。
电话那头似乎松了口气,传来了用打火机点烟的“咔哒”声,庄叔叼着烟含糊地说道:“少卖关子,有话直说。”
裴衍秋见对方这么直接,也懒得再搞什么迂回战术了,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叶玦手机上的那条消息,压低了声音,有些严肃地问道:“叔,您帮我查个东西吧。”
“叫什么......Spirituality精英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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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玦趴在诊疗室的窗口探着头呼吸新鲜空气,五月初的宁城夏天的氛围已经很浓了,虽说还没到燥热的程度,但为了提供一个相对来说更加舒适的环境,工作室里还是早早就开了空调。
这里是他一个同门师兄毕业后自己开的咨询所,选址还算不错,离市区的车程并不远,环境却很清幽,是个独栋的小洋楼,从这间诊疗室向外望去,还能瞧到隔壁院子里的两株丁香。
用他师兄的话来讲,有景就只管看就完了,管它长在墙哪边呢。
小叶竖了竖拇指表示认同,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开工作室了一定不向勤俭持家的师兄学习。
叶玦今天老老实实地穿上了衬衫配白大褂的标准工作穿搭,没再玩个性搞出个什么潮T加破洞裤,这种看起来就很不值得患者信任的装扮。
今天是他与沈敛所约定的复诊的日子。
其实沈敛的自残行为和其他的一些心理问题并不算特别严重,但比较棘手的问题是对方的家庭情况。
两人毕竟只在学校有过两次简短的交谈,关于对方,叶玦只知道他生父早逝,母亲带着他和工资股份一起改嫁给了亡夫的堂弟。
据他所说,那个名义上的继父,事实上的堂叔,性情阴狠暴躁,尔沈母又十分懦弱,在生下二胎后又因产后抑郁而情绪不稳定,甚至会用与对方一起伤害沈敛的方式来进行讨好。
不过明面上倒是会装成和谐的一家人,所以不管是家族内部还是宁城商圈,知道真实情况的几乎没有。
沈敛体谅母亲的难处并不敢做什么过激的事情,而且继父在吞并两人股份后,这些年已经完全掌握了公司的话语权,实在不是靠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就能反抗得了的,最后只能靠在外干各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才能够稍作发泄。
好在他那个继父倒也乐得看着他被养成废物,像是能从沈敛的自甘堕落中获得无尽的快感似的,不仅从不阻止,反而会为他荒唐的行径推波助澜。
沈敛并不脆弱,甚至可以说是心志坚定的,原本并没有被这种畸形的成长环境影响太多,甚至之前还背着家里在外面做了些投资,并初见成果。
直到所作所为被他继父发现,并以为他好的名义将他送进了一个叫做Spirituality精英课程的地方……
叶玦叹了口气,现在不管是私立还是公立,只要是能提供心理治疗的医院,病例和诊疗数据都是联网的,很难保证沈敛能够在不被家里发现的情况下接受正常的心理干预,他师兄这里也是因为刚成立不久,还没有正式接入数据库,他这才能把沈敛移交到这边。
但心理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一直瞒下去根本不可能,况且作为一个在学校实习的心理咨询师,叶玦心里清楚,他这种瞒报的行为已经触及了行业伦理道德底线,如果沈敛家里发现后想要起诉,他甚至会被迫中止学业上的交换直接遣送回国。
难办了……叶玦不由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沈敛怎么还没到?
叶玦正想着,忽然诊疗室的门被敲响了,对方显然是有些急切,还没等他回应就自行走了进来。
不是沈敛,是他的师兄。
李进沉着一张脸,眉宇间满是阴翳,将门往身后一甩便大声骂了句“操”。
叶玦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成了真。
他试图稳定下来心绪,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问道:“谁惹你了师兄,怎么发这么大火?”
李进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诊疗椅,紧蹙着眉头与叶玦对视:“我他妈就没见过这种人,不管我怎么解释沈敛已经出现了自杀自残的倾向,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他爸派来的那个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扔给我一沓钱说是诊疗费,还他妈威胁我,让我不许再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操!我还能差那点钱了?这什么态度啊,有这样的家长么,是不是亲生的啊。”
听着李进愤懑的话语,在得到确切答案后的叶玦反而不慌了。
可能是意识到木已成舟,起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暂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既然沈敛家里能找到李进这来,说明沈敛借着追自己的名义做校内心理咨询的事情肯定已经暴露了,他倒不是恐惧自己可能会担责任被处分,只是觉得不甘心,为沈敛而不甘心。
“不是亲生的就能做到这份上了么……我不理解。”叶玦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难掩失落和困惑。
李进自然也听出他话语中的情绪,压了压满腔怒火,反过来安慰起了这个心思相对他们来说更加纯粹的学弟:“害,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做咱们这行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未成年学生的案例,不仅吃力不讨好,有的时候治疗刚初见成效,结果家长进来一掺和,得,一朝回到解放前,最后等患者本人失去信心和求生欲望了,人家又跑过来哭着让你救救他家孩子。”
“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妈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点的越来越糟,早就无力回天了。”
李进倒是没那么激动了,只是越说越沮丧,末了从抽屉里翻出来个塑料袋,站在椅子上套住了棚顶的烟雾报警器,然后跳下来坐到叶玦的旁边,燃起了一根烟。
漂亮宝贝不抽烟这件事他们全实验室都清楚,李进自然不敢背上带坏团宠的罪名,没敢递烟给他,哪想到叶玦却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了一根。
叶玦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在熬夜赶due的情况下被人带着抽过几次,不过鉴于父亲是医学教授的家庭背景,到底对这种会影响身体的东西是排斥的。
他没有点燃,只是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试图利用烟草浑浊的味道让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直到窗外传来了几个小孩子嬉戏的笑声,这才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氛围。
“我有办法……”叶玦像在回应李进方才慷慨激昂的发泄,可声音却细若蚊呐,分不清是否在自言自语。
李进听了难免愣了愣,还没等他进一步询问对方什么意思,叶玦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叶玦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早有预料般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缓了几秒后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李校长一向和蔼的声音已然变得低沉严肃,伴着听筒处隐隐传来的丝丝电流声,像是在对叶玦进行审判:
“叶玦,请你现在立刻过来学校一趟。”
第16章
[AUT:哥哥,你又要迟到了。]
[AUT:你今天请假了么?身体不舒服?]
[AUT:我先回教室了,中午再来找你吃饭,睡醒记得回我消息,作业我从门缝塞进去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没平时那么喧闹。
小叶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上班,裴衍秋少了个摸鱼的好去处,只能回到班级和原本的同学们一起过个清闲的上午。
谨诚国际部属于选课走班制的,除了早晚自习时间,基本上同个班级的学生总有那么几波人可能一整天连面都见不到。
坐在裴衍秋身后的姜屿踢了他椅子腿两下,看热闹似的问道:“裴哥,冲着手机唉声叹气干什么,有烦心事跟兄弟聊聊啊。”
有些无精打采的裴衍秋从八点多就开始给叶玦发消息了,现在眼见着就要中午,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复,此时听着姜屿幸灾乐祸的询问声,本就有些担心的小裴同学更烦躁了。
“你好吵。”裴衍秋趴在课桌上,头连转都没转一下,只是腾出了没扶手机的那只手,熟练地朝身后竖了个中指。
姜屿早就习惯了与发小这种像是巴不得跟对方打一架的“良性互动”,敢死队似的继续触对方霉头:“你的小叶老师不理你了?”
哪想到一听这话,刚才还懒懒散散、没精打采的裴衍秋却猛地坐直了身子,转而面向他。
本就长得锐利的眼睛此时因着对方不怎么样的情绪管理显得更凶了,眉心皱出了两道浅浅的纹路,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两端微微下坠,哪怕是个完全不了解他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裴衍秋的心情是真的不怎么样。
很烦,甚至可能会到处找茬的那种。
“不是我的。”性格不怎么样的裴同学纠正道。
“这是重点么?”姜屿直接嗤笑出声,丝毫不惧他裴哥仿佛马上就要站起来一个打十个的冷酷眼神,坚定不移地继续挑事:“你说会不会是露馅了?学校不知道你家境的好像真没几个,万一谁多嘴跟小叶老师一说,啧,你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