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知寒垂下睫毛缩在座椅中闷闷说:“不去魔法园了。”
“啊?”司机笑了,今天一打眼他就看邵知寒精神不太好迷迷糊糊的跟没睡醒一样,他说:“小少爷,您刚才没说要去魔法园啊?现在是要去还是不去啊?”
邵知寒愕然:“你不知道要去魔法园的事吗?”
司机:“不知道啊,您没说过。”
邵知寒顿时僵在柔软的座椅中,空调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幻想。
邵鸿和严云开场没来时他期待过快结束时他们就到了。
结束时没有出现的两人他期待过等一会儿就开着车来接自己了。
来不及接自己,他期待过他们已经安排了司机带自己去魔法园。
他把一切退路都想好了,却没想到根本就没人记得答应过他的愿望。
他身体开始颤抖,像被掐着脖子一样呼吸困难,脑海中的话训练有素地往外蹦着,父母工作这么辛苦你还让他们陪着去乐园,真是不懂事。
邵知寒指关节绷得泛白,可是,大人一次次答应过的事做不到,就是懂事吗?!
这一刻像是积压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心中有根弦断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让爸爸妈妈看见他,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不够,不够,不够,永远不够。
那他还为什么要努力?
他第一次想反抗,他不想每天和钟表一样被安排的一丝不差,补习的老师上一位还没走下一位就到了。
他想撕碎嗓子喊他不喜欢这些!不喜欢建模不喜欢钢琴不喜欢击剑!不喜欢所有这些看起来冠冕堂皇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东西!不喜欢自己只是一个拿奖杯的木偶!
但那时的他还太小,对父母无论如何都有着本能的畏惧和依恋。他指尖重重地掐在腕间留下四道血痕提醒自己不要再乱想。
一直到凌晨严云才回家,看见邵知寒还没睡她意外说:“不睡也不学习,给这儿坐着干嘛呢?”
邵知寒从书包掏出今天在琼市少儿小提琴汇演中拿到的奖杯递给严云:“想把这个给你。”
严云没看见他手腕的伤,接过奖杯疲惫的眉眼带上笑意赞赏地说:“乖,继续努力。”
她柔软的手掌抚摸过奖杯,邵知寒已经记不起有多久妈妈没有揉过他的头了。
有人说小孩刚生下来连亲妈都觉得丑,但只要抱过一次喂过一次奶没有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邵知寒一生下来就被奶妈抱走,他除了给严云带来十月怀胎和分娩的苦痛,其他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严云不爱他,那些严云倾注过心血的数据和算法才是她的孩子。
邵知寒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口的话,他还带着点童音的嗓子问:“我是不是多余的?”
严云缓了一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诧异道:“这世上有很多没用的人,但我的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是多余的?”
邵知寒声音有点哽咽,他说:“我想……”
“好啦,”疲惫极了的严云揉揉太阳穴拿出惯常敷衍的一套说辞,“你还小,别乱想,等你长大了,只要你足够优秀,想什么没有呢?现在听话,快去睡觉。”
邵知寒咬破了嘴唇,他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握住,这是他第一次跟严云大声说话,像是在心中喊过了千百遍:“老师说没有爸爸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就是,没有人爱我!”
严云皱了下眉,孩子为什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她生气又难以置信地说:“你知道怀你的时候我花了多少时间做胎教吗?你知道后来为了给你制定全套的学习计划我又抽出了多少时间跟老师沟通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邵知寒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愤怒,他只知道他要被压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深夜的别墅区很难打到车,邵知寒乱跑乱撞消耗着一身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和严云的沟通像是对着空气怒吼。
一直缀在身后的司机问:“小少爷,咱们回去吧。”
邵知寒不想回去,至少今天他不想去见那个他等了一整天的妈妈。他和司机报了一个地址,是邵鸿在市中心空置的一处公寓,他有时候在附近上课的时候会过去午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邵知寒都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过去是不是就好了,可后来他明白都是徒劳,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指纹验证成功,他照常打开了那扇红木门。
房间的灯亮着。
“邵总,今天怎么才下班啊。”
娇软的女声让邵知寒打了个寒颤,他腿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客厅偌大的沙发,坐着他等了一天的爸爸。
左边的女人正在给他解领带,右边的男人正喂他吃水果。
邵知寒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他像被激光瞬间杀死的细胞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刻被冻住。
两个男人女人惊慌地站了起来,邵鸿愣了一秒后扯掉领带,他摆手让两人离开。门关上后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知寒,坐。”
邵知寒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直视着邵鸿,有千万句诘责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这一切都超脱了他这个年纪可以理解的。
邵鸿失笑一声坦然说:“本来想停两年再教给你这些,现在跟你说也可以,省得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带歪了。”
“带歪了……”邵知寒怔住,“难道别人的爸爸不是都只和妈妈在一起吗?”
邵鸿不以为意:“别人背后怎么做会告诉你吗?”
邵知寒:“那妈妈呢,她知道你这样吗?你考虑过她吗?”
邵鸿像看稀世宝贝一样:“傻儿子,你妈妈找的人可不比我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在哪看过的一句话,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可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
努力冉冉升起ing~
第35章 真不喜欢吗
那一刻邵知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家的餐桌那么大,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从不同的卧室出来,为什么他们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什么也不说。
邵鸿点燃一根长长的雪茄专用火柴看了眼震惊无措的儿子,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太软弱了:“知寒,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努力了也平庸一辈子,只有极少数人能成功么?”
他用火焰慢条斯理地烤炙着雪茄头,耐心指点自己的儿子:“成功的人不会被无谓的感情和道德约束。你可能一时觉得这种开放式婚姻难以接受,但你这样想,以前有母系社会,有父系社会,所谓的道德规则不也是一直在变吗?只有一样东西不会变,你告诉我,是什么?”
才上二年级的邵知寒像一只被拧好发条的机器人,在邵鸿和严云的精心教育下他每次都能说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回答:“利益。”
邵鸿抽了一口雪茄品着烟草味满意点头:“对,是利益。婚姻是一种经济合约,离婚要分割的是什么,是财产。什么情啊爱啊都是给小孩子看的童话,有些人一辈子活在这些虚无的东西中被骗得团团转,但你是我的儿子,你有最优秀的血脉,不要为这些无聊且善变的东西纠结。”
无聊。善变。
邵知寒眼睛红了,他忍不住去抠刚结痂的手腕,以前再累再疼困到拿圆规扎自己都没有想过哭,但好像突然就不受控制了。
从他跑出那个不叫家的地方开始,他以为只是爸妈不爱自己,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一个事实,这个三人组合里从来就没有过爱,从未。
所以他的存在他的听话有什么意义?
邵鸿沉默吐出一口烟圈,他没有去管小孩子为了引起父母注意而采取的幼稚的自虐,他一向崇尚鹰式教育。老鹰为了逼迫懦弱的小鹰学会飞翔,会直接把小鹰推下悬崖,这都是为了孩子好,等他长大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早一点接触世界的真相就能比别人早一步成功。
邵知寒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不知道别人家背后是什么样,真的像邵鸿说的这样吗?婚姻、家庭都是这样的吗?
那些有毒的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从那一天起邵知寒彻底醒了,他也学会一项技能,交易。
他用编程成绩去交换滑板课程,用钢琴奖项去交换滑雪机会,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不再提什么聚餐、电影、乐园。
邵鸿和严云都认为他们的儿子成长了,能学会和大人谈判,而那些别的家长认为危险的活动也被邵鸿视为独属于天之骄子的狼性。
他们不知道的是,邵知寒从那时起就爱上了游走在生死边界,只有逼近死亡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邵知寒知道自己还太小,他能争取到的也只有这些,但总有一天他会从所有的掌控中飞出去。
成熟又独行的三年,不怕摔不怕疼的邵知寒已经成了同龄人中最厉害的小滑手,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在发光但他从没有过所谓的好朋友。
他并不会刻意对人冷酷,只是不上心,不管怎样你都觉得在他眼里自己不过一块行走的木头,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交心。
邵知寒也从不想有什么亲密关系。儿时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的冷漠不是其他人的关怀就可以弥补的。
直到十岁那年,邵鸿领回来一个比他小了一岁的女孩,叫向暖,说是他远房的表妹以后就住他们家了。
邵知寒看着女孩跟自己三分相似的容貌,目光里全是冷漠,他知道这个本就不像家的地方更不像家了。
他不会幼稚到故意给向暖使绊子,毕竟连严云都毫无反应。他也只当是一只流浪猫闯了进来,从不会给向暖一个眼神。
但有些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他和向暖每天坐同一辆车上下学,向暖会不停讲一些无聊的话。
“哥哥,昨天我们班张小胖拿铅笔盒夹了前边女生的头发,脸上都被抓了三道子呢。”
“哥哥,今天数学老师讲题的时候说,我们在这里放一个P!”
“哥哥,我同桌说西区的动物园新来了一只白孔雀,开屏就像下雪一样,你想不想去看看呀?”
……
喋喋不休,邵知寒带着耳机依然能听见,他从来都懒得回应。
学校里追他的女生很多,隔三差五就有人往他桌子上放东西,吃的,喝的,小模型。
但从某天开始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创可贴,温度计,感冒药。
好像邵知寒每天有一点不舒服都有人知道。
向暖又一次拿着薄荷含片偷偷来放的时候被他抓了个正着,邵知寒把人拽到垃圾桶旁边阴沉着小脸说:“东西你拿走,或者扔了,别来烦我。”
向暖很瘦,被宽大的校服罩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在邵知寒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第一次大胆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口。
她小声说:“哥哥,你是我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了。”
袖口绷着手腕,邵知寒觉得很重,又有点痒,他烦躁地睁开了眼。
房间满是消毒水和花果香,他浑身都又疼又沉,手腕尤其沉。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像卧在被子旁的的猫——
齐晚坐着小板凳趴在床边睡着了,手正搭在他的手腕上。
邵知寒把手抽出坐了起来,齐晚还没醒,他低声失笑,有这么陪床的吗。
他把齐晚抱起来放在床上拿了手机出去。刚拨出号码就听见了手机铃声。
林露刚好从楼梯口出来看见他后喜极而泣,三两步就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你可醒了。”
邵知寒捏了捏脖子笑着调侃她:“说的跟我差点挂了一样。”
林露皱皱眉指着他头上包的严严实实的纱布:“你这次只轻微脑震荡算万幸,流那么多血吓死人了。赶紧别乱走了回去歇着,给我打电话干嘛?”
邵知寒说:“就问问你齐晚一身伤怎么回事,你们遇上山体滑坡了?”
林露一听这个眉头更皱了,拉着邵知寒到走道窗边椅子坐下,她问:“你和晚晚到底什么关系?”
邵知寒眨了下眼觉得挺好笑:“你说什么关系,协议不还是你拟的吗?”
林露却不像在开玩笑,正色问他却语出惊人:“你喜欢晚晚吗,一对一处对象那种。”
邵知寒伤口疼了一下,直觉他撞晕之后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你直说,到底什么意思。”
林露吸了一口气:“好,我直说那你也别激动。当时你撞岩石之后挂在一个树干上,根本等不及救援队,马上就要被冲走了。你知道谁去救的你吗?齐晚直接跳下去抓的你,六十三米。”
邵知寒先是惊讶地愣住了,六十三米任谁听了也是这个表情,要不是林露一本正经,他还会当是个玩笑。
愣完之后邵知寒明白过来林露的意思脑袋更疼了,那个小鸡蛋花总是搞出一些让他意外的事情,他敷衍一句:“知道了。”
林露:“你知道什么了你。之前说怀疑齐晚接近你的目的,让我一直查他的背景,但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可能,他根本不是被谁派来图你邵家,他就是图你。”
邵知寒烦躁地去揪病号服上的线头,他回忆着说:“他初衷不重要了,是你想多了,我问过他,他就是对谁都好。”
林露觉得这个说法一点信服力都没有:“晚晚是对人很好,但他会为谁都冒死去相救吗?你当时是没看见,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就跳下去了。还有从一开始射击他就是奔着和你组队,后来哪一次不是全力以赴,你不好奇他为什么对金牌有执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