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总有一天,秦淮会把我忘掉。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即使我们有幸遇见,拥着娇妻和爱子的他,将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因为我的形单影只而感到心痛。
但是我,在我心中,却永远记得他的名。相信--如果有来生,我也一定不会忘记。
我从未想过,这一生中,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如此深重地侵入我密密防守的心;那种入侵后的疼痛,是女人都未曾带来过的......
是他,让我今生终于明白:有时候,放手,是因为真正刻骨铭心的爱......
如果真的有来生,就让我成为一个健康的女人吧,即使只是平凡的样貌,但求继续保有一颗执着而坚强的心,让他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我;让我能在芸芸众生中争取到他••••••
雨水,和着我的泪水,还有那在我手下逐渐纷飞的白色菊花花瓣,在秋风中漫漫飘扬......
虽然自己已经完成了两个愿望,可心情仍然沉重。回沈阳的路上,我坐在火车上,心中油然而生的,居然是六月间赶往沈阳时的感觉:茫然无措,不知道前面即将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一种命运。
短短的四个多月,因为秦淮,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上天的安排。因为最终,生与死是根本,而这根本,却是我们无力掌控和无法改变的。
回到住处,一走到楼下,看到了楼口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熟悉的宝马车。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去。
秦淮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满地是烟头。我一看,又气又疼,却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你刚动完手术,最好不要抽这么多烟。"
秦淮的反应很慢。他的目光,越过我脚上那双运动鞋,再到牛仔裤、运动衣,最终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不知道是没有休息好,还是让烟给熏的。
你绝对不能放弃,不要心软--现在心软,以后你们会更加痛苦。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站了起来,因为比我高两级台阶,更显得高大。
"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他再次打量我,声音中明显是不悦。
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确实不象刚出远门的样子。
刚要开口,他又一句话堵住了我:"不要说你和兰兰出去玩了。我已经到她那儿找过了。自从那次去植物园后,她就根本没有见过你!"
"告诉我,你到底现在在忙些什么?啊?没去上班,不在兰兰那儿,陈嘉坤也不知道你上了哪儿,连续两天晚上不在房间里出现了--你不知道我担心吗?我以为你出事儿了!"秦淮有些激动。
强自控制住自己,努力使手不再颤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来吧。不要在门口喊,让别人听到了不好。"
秦淮跟了进来。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去开窗、收衣服。
"卫风,我终于发现,我这回是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出院后这些天,我反复整理了自己的思绪;真的,以前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秦淮突然说。我一怔,意外地看住他,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爱就爱了吧,和我讲有什么用?"我低头叠着刚收下来的换洗衣服。干燥的衣服上有阳光的味道。
"可我不知道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她总让我感觉抓不住,就好象随时可能从手心偷偷溜走的鱼。她是个充满了矛盾的小东西:自傲而自卑、坚强又软弱、善良却又狠心。我抓不住她!"
她是谁?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秦淮的语调如此温柔?我只是听着,手机械地折叠着,心里闹哄哄的。是沈小姐吗?沈小姐会让他感觉到抓不住吗?她不是一直爱着他吗?看来感情确实是不牢靠的,前些日子他不还把我拥在怀里,希望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吗?可现在--他爱上了别人!
"卫风,你说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确认她对我的心意?"我抬头看看他,他正翻着我放在床头的衣服,刚叠好的衣服已经被他翻乱了。
他捡起了件我的运动短裤;我劈手夺了过来:这么贴身的衣物在他手里握着,让我混身发麻,非常地不自在。
"那还不简单,向她求婚了。如果一个女人答应嫁给你,那一定是爱你的。"有些神不守舍。
"可是......"秦淮的声音压低了下来:"我爱上的这个人,是个男人!"
我的头"轰"的声巨响,好象有人在里面引爆了什么,只知道呆呆地望着他,手里早就忘了动作,心里象透不过气那样难受;他说的是我?还是别的男人?期间又出现了什么别的男人了吗?我的苦心竟然没有一点效果吗?
我恶狠狠地:"你怎么那么......变态?"
我的反应让秦淮愣住了。他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继续翻着衣服,看不到他的表情。
"卫风,你变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这么多。都不象我认识的你了。是不是我在吻你的时候,你也觉得我非常变态?那时侯你为什么不说我变态?那时侯你推开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话,我可能还不会象现在这样伤心;卫风,我不再追究你这些天的行踪了。我不管你最近去干什么了,可以不再理会--只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
我从他手里抢过衣服,也不再收拾,直接摔进了衣柜里:"我能什么?你疯,我不能再继续陪你疯!前一阵子我是被鬼迷了心窍!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就想起前一段的日子,那让我再次想吐出来!再说,你是我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秦淮的脸上是苦笑:"你不用担心,我身上没有传染病。我目前还很干净。不要用看怪物和病菌的眼光看着我,我只不过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爱上了同性而已。"
"而已"吗?为什么他能说的那样轻松?
"秦淮,想想你的家人吧,回到正常的人群中来吧。这样孤独地走,不被别人所容,是不是太痛苦了?就算你到国外又能怎样?你自己想起来会没有一丝的内疚?远离你的亲人,他们会不会原谅?要知道:可这是违背正常自然规律的啊!"我有些痛苦:"放弃这种生活,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这些天不在家,是因为我一直呆在一个女孩子那里。我彻底明白了,和你在一起--只是一种迷惑。我爱的,仍然是女人!"
"什么是自然规律?如果人生来可以同性繁殖,那你今天还会不会说我变态?"秦淮的眼光似乎落在悠远的不知名的地方:"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在发现自己异常的性取向后,我偷偷去看过心理医生。我并不排斥异性。我原本以为自已可以正常的结婚生子的,甚至已经在挣扎这么多年后终于选定了一个对象,好满足老人们抱孙的心愿。可是,一切因为遇到你,全变了!我原本计划好的按步就班的人生--完全被你颠覆了!"
心里象刚放进了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因为他那失落而又有些颓费的眼神,也因为他那惊心的一句:我原本计划好的按步就班的人生--完全被你颠覆了!
我们相对坐在床沿,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说不上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很不是滋味。这样明晃晃地对我表白,竟然是出自和我一样的男人之口!
"我不知道自已该怎么办......"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目光有些吓人,象要把我吸进去似的。
他双手抱住头:"遇到你后的这些天,我只是在想你。不怕你笑话,我甚至开始象十七、八岁的小男孩一样开始发春梦。每个梦的主角,无一例外,全都是你!嘉坤和你的说法一样,可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前些日子的事嘉坤也和我说了,我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犹豫和慌张,更何况你还根本是个孩子。或者--我不该这样靠近你,以免毁掉了你的人生••••••"
我知道现在最理智的选择应该远离他;远离这个正在我面前痛苦的男人。继续向前一步,我们都有可能会堕入无疷深渊。可是,他在床角缩成一团,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飞扬跋扈的男人,就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我面前蜷着身子。我的心跳开始不稳。
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向他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秦淮恢复了正常。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好了,我确实不该太自私,不能耽误了你。我走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还是可以联系我。"
我不敢开口。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怕一开口就会后悔,会让他留下来。我绝对不能那样。如果那样--被毁掉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人生。
"如果你缺钱,可以给我打个电话。"他推开门走了。
坐在床边上,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感受着那残留的温度--忍不住热泪盈眶。
今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见面?
一切,看天意,随缘。
临上手术台前,我还想见一个人--沈盛华。
她应该从陈嘉坤那里知道了我的事情,因为她一坐下就问我:"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有发晕的感觉吗?"
她忽然向我倾了一下身子,她真美!而且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十分明白怎样能让自己的美锦上添花。不象大街上那些纹着眉毛、眼线和唇线的女人。把秦淮交给她这样的女人,我应该放心了吧?
"谢谢你!最近还好。"我笑着回答。
"你呢?最近和秦淮怎么样啊?"我非常关心他们的进程。
她轻轻一笑:"这种事情,是着急不来的。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倔起来象头拉到南山的牛!"
只是想象一下秦淮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被硬拉着往前走的样子,竟然觉得非常有趣。
"不过,我相信最终他还是会被我牵住鼻子走的。"她是不是总是这么自信?
我们相对无语。
"卫风,如果你的手术成功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她突然问我。
"我?最想做的事情?"我想了一下:"第一,当然是想办法还钱了;第二,我希望能重新续接上我这一段中断的校园生活。我想去读书。"
沈小姐笑了起来:"卫风,你总是能让我意外。其实不仅是你,就连陈嘉坤也让我感到了意外。你们让我彻底改变了某些想法。我原本以为,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应该是看不到坚忍和牺牲的。"
最后,她伸出了柔软的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秦淮的。我爱他的程度不差于你。即使在他最荒唐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没有放弃他。好了,祝你手术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要动手术了,我反倒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紧张。我约兰兰出来,请她吃了顿饭。
兰兰似乎已经明白了我和秦淮的关系。她安静地吃着饭,后来突然问起我:"你给我爸爸寄回去的钱是秦淮给你的吗?"
她的嘴角有那么一丝不屑。
"我和他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关系。"我不动声色。
"别骗我了。我还奇怪你怎么那么快有这么好的工作,收入高,而且还可以坐宝马!战卫风,你的志气呢?你以前的志气都到哪儿去了?只是半年,你就变了这么多,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啊--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有什么两样?!"
她重重地把筷子摔到了桌子上。四周的客人都在看我们。
"兰兰!我说过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有女朋友,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他们可能不久就会结婚了!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不要误会我们。"我同样不希望秦淮在她头脑中是那样的形象。
"骗子!因为他有女朋友,你就告诉他我是你女朋友,现在和你在一起?你是个骗子!当时你拒绝我,为什么不敢正大光明地告诉我,你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还害我伤心检讨了那么长时间,以为自己又不知不觉中伤害到了你的自尊心!"
兰兰的口无遮拦立刻在不大的餐厅掀起了轩然大波--靠近我们饭桌的几张桌子上的人,全都把注意力投向了我。
她马上知道自己犯了错,狼狈地看着我:"我一时激动,对不起。"
我努力使自己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生;招呼一个服务生过来买单,可服务生看我的眼神也相当奇怪。在把发票递给我的时候,他的手撤回的那样迅速,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接住的发票飘落到了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迭声道歉,人却站得离我很远。
我冲他微笑一下,捡起了发票。没关系,幸好我没有真的和秦淮一起选择这样的人生--如果我们真的这样了,我们每天要面对的,可能随时就是这样难堪的场景。对于秦淮这种算是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人来说,面对这种场景,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兰兰一脸愧疚地跟着我:"真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没有关系。"我爱抚地摸一下她的头发。她还是那么可爱,不知道今后我有没有运气看到她的另一半。
"卫风,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不要和那个秦淮继续在一起了!要是奶奶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伤心的!就算你不喜欢我,周围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可以让你爱,你为什么喜欢一个男人呢?他都三十多了,除了有点钱,他还有什么?"兰兰揪住了我的衣襟。
"兰兰,秦淮是个好人。如果你和他多接触一下你就会知道了。他只是关心我,我算是--他的弟弟吧。好了,我不想再和你纠缠这个问题了。难得见次面,不要弄得不高兴。"我拍拍她粉嫩的脸颊。
兰兰的电话响。她一看号码,连忙接听,"喂--"的一声,然后忽然看了我一眼,走远了一点背对着我听了起来。
等她挂掉电话,我忍不住问:"是接新时的那个魏强吗?"
她吃惊地看我一眼:"这你都能猜到?"
真是傻话。那声"魏"拉这么长,不就是吃掉了个"强"吗。那小子,肯定是接新生的时候搭上了线,从此就咬定青山不放松了吧。就上次的感觉看,小伙子应该还算不错。
"注意一点,女孩子容易吃亏。"我摸摸她的头。看来,她似乎也不需要我多操心了。
兰兰有些讪讪地:"得了你,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还是操心自己吧!"
是陈嘉坤目送我进的手术室。
他看出了我的紧张,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卫风,不用害怕,手术成功的可能性相对比较大;是盛华通过关系帮你找的医生,为你主刀的是医院这方面的权威专家级的医生,轻易不出诊的。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因为你还欠她一句感谢。还有,你动手术的费用--是她出的。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现金。就连新福记,我也不过是挂个名,真正的老板其实是秦淮。"
"盛华很少对人这么好。你小子有运气。她说如果你活下来了,就认你当弟弟。有了这样的姐姐,你小子就偷着乐吧!"现在的陈嘉坤又恢复了吊儿郎当。
是啊--我欠她的人情和金钱,她欠我一个爱人,孰轻孰重?
轮车滑动的声音很小,我的心却紧紧地揪住--虽然前面有陈嘉坤的安慰,可冰冷锋利的手术刀切开我的胸膛后,那天生已经残破的心脏,会不会真的就会从此变得完整?
还是,从此就和爱的我奶奶在另一个世界永远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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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想再继续回想那段弥散着来苏水的味道,充满了恐惧的日子。
先后两次手术,据医生说手术应该算是成功,这也算是我的幸运吧。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个病友,和我是相似的病征,却在术后不久再次昏厥,必须重新手术。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也有些发凉--我会不会再次回到这里?
为我主刀的医生五十多岁,面容很慈祥。他微笑着安慰我:"小伙子,不用太担心。有时候,还真是病由心生。只要你快快乐乐的,就能有健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