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既觉得湘夫人确实爱着自己,多年的感情不能是假的,但又觉得湘夫人的心里,对自己是有关爱,但更多是利用。湘夫人利用他而博得在殷家的地位,利用他对殷家展开复仇,利用他保存自己的财产……
更是利用他,为相公子铺好后路。
湘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对殷先生说:“你要多多照顾小相儿……”
殷先生小时候心里就觉得,湘夫人对小相儿的疼惜超过了一般人对侄子的态度。
但湘夫人又说,是因为小相儿无父无母,太过可怜了。
殷先生长大了些,便不再信这话,好几次试探地问湘夫人,到底相公子是不是湘夫人的亲生儿子?
要说,如果相公子真是湘夫人的私生子,殷先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关系。
只是,湘夫人却一直矢口否认。
殷先生又说过:“如果他是姨母的孩子,我也不会妒忌姨母喜欢他。既然是姨母的孩子,我自然会当他亲兄弟一样。”
湘夫人却总是说:“你是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对小相儿好,又叫你多让着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世可怜而已。”
殷先生自然也相信湘夫人。
——直到,湘夫人临终前的种种,才让殷先生的心里再次蒙上怀疑的阴霾。
若湘夫人一早告诉殷先生,相公子是她的亲儿子,她不免偏爱相公子一些,殷先生也能理解。
偏偏湘夫人一直隐瞒真相,又从来都说将殷先生放在自己心口的第一位,疼惜相公子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世。
直到死亡的时候,湘夫人才来这么一下“真情爆发”,打了殷先生一个措手不及。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相公子似乎也知道,这件事弄得彼此尴尬,自湘夫人死后,他便很少提及。
然而,此刻相公子却贸然提起遗嘱之事,殷先生便断定,相公子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由严肃起来。
相公子只拿出了一份DNA鉴定书,递到殷先生面前。
殷先生接过一看,竟然是相公子和湘夫人的鉴定证明:“这是……”
相公子含泪一笑,说:“其实,不止是你,我当年也怀疑过。偷拿了她的头发去鉴定机构做了鉴定。”
殷先生看着证明上写着,相公子和湘夫人没有血缘关系,不觉一怔。
相公子又摇摇头,说:“湘夫人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她最终选择告诉我,我的身世。”
殷先生定定看着相公子。
相公子淡淡说道:“你知道,湘夫人在二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去了X城。”
殷先生自然知道此事。
湘夫人曾离家出走,直到父亲亡故,她才回国。回国之后,她与相潇潇关系密切,相潇潇死后,她又养了相公子。按着相公子的年龄,他应该就是湘夫人离家出走那年出生的。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相公子是湘夫人在X城胡混出来的私生子。
“事实上,当年湘夫人独身出国,和一个华人女性合租。那个女孩儿有一天遭到了强奸,不幸怀孕。由于那个国家不允许堕胎,她只好把孩子生下来,却在生育的时候难产死了。”相公子眼泛泪光地看着殷先生,“那个孩子,就是我啊。”
殷先生顿住了。
相公子摇摇头,说:“湘夫人待我亲切,确实是因为我的身世太可怜了。”
殷先生一时无言。
相公子苦笑着问:“我知道,这件事我瞒了那么多年……其实对你也不公平……”
“这倒不至于。”殷先生语气带着几分劝慰,“这其实是你的隐私,你可以选择不说。”
殷先生还是知道相公子的,相公子看起来豁达恬静,但实质上敏感自卑。他身份尴尬,但又总以世家公子自居,一言一行都依足贵族做派,唯恐落了下乘。这样的身世,无疑是他的死穴。相公子一直隐瞒,不肯说出去,是很正常的。
殷先生反而有些奇怪,相公子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坦白。
相公子也知道殷先生的疑惑,便徐徐解释道:“这些年,我看着你好像总有心事,对湘夫人有所介怀……我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殷先生只淡淡一笑,说:“这是哪里的话?”
相公子原计划,将自己肮脏的身世摊开在殷先生面前,让殷先生知道自己并不是湘夫人的亲儿子,便能让殷先生心里的芥蒂减少,现在看来,殷先生的态度却还是没多大软化。
这实在出乎相公子意料。
相公子有所不知的是,殷先生也查过当年湘夫人出走X城的事。
按照殷先生查探的结果,湘夫人确实曾在X城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然而,在相公子的故事里,二人是“合租”,但在殷先生查知的事实里,二人是“同居”。
——不错,湘夫人是同性恋者。
她当年突然和父亲闹翻,飞出国门独自生活,八成和她的性取向有关。
因为事情相隔太多年,殷先生查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那个女孩子在某一年突然怀孕,又突然难产死了,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湘夫人也回国了。
现在倒是和相公子的故事对上了。
相公子是湘夫人惨死的前女友遗下的孤儿,所以湘夫人格外怜爱他。
相公子见殷先生触动不大,便又含泪说:“湘夫人从来没说谎,我确实不是她的孩子。她也确实真心疼爱你。”说着,相公子又道:“说实话,这话我原不该说。她虽然名义上说将‘丹陵福地’让我继承,但管理权也是全放你身上的。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她其实是想让你我评分这一笔财产。并不是单疼我一个……若说真对我有点儿偏心,也只是因为可怜我孤苦,又担心我的无能懦弱。”
殷先生听着这话,半晌无言。
相公子趁热打铁:“外头流言蜚语,指控她杀人,我是不信的。但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有个疑影儿……”
这话才算真正戳中殷先生的心病,殷先生脸色才终于有些变化。
相公子唯恐破坏殷先生和自己的感情,所以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但他现在却兵行险招,非要戳破这个心头的脓包——只有忍住这阵痛,排脓破溃,才能打消殷先生对湘夫人的怀疑,才能唤起殷先生对湘夫人的全部感情,才能让殷先生心甘情愿地履行湘夫人的“遗愿”——与相公子成婚,保护相公子一生。
殷先生千回百转,才说一句:“我怎能疑她?”
不是“我不疑她”,而是“我怎能疑她”?
道尽殷先生这些年来的摇摆和忐忑。
相潇潇之死,是死无对证,说是被湘夫人害了,那都是没影儿的流言。
倒是相潇潇死了这么久,湘夫人为了悼念她做的事情都是实打实,有目共睹的。殷先生与湘夫人朝夕相对,总不能相信湘夫人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演戏。
至于殷家家宴的惨剧,倒是有物证——含毒的红酒,但也就只有这一件。有道是是“孤证不立”。单凭这个,连警方都无法给湘夫人定罪。毕竟,连湘夫人也死在此案里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认为八成是湘夫人干的,但这仍不算“铁证如山”,殷先生仍说“此案警方并无定论,希望大家不要捕风捉影,诋毁亡者”。
对外,殷先生是绝对的湘夫人支持者,也是因为他强硬的态度,所以湘夫人死后的风评大体还是不错的,只有四大家族少部分的本家贵人知道一些内情,私下偶尔会开一开嘲讽,但即便是他们,也不会公开说湘夫人的不是。
但对内,殷先生在潇湘小筑里发烧,神志不清呓语之际,忍不住握着辛桃馥的手,脆弱、困惑又痛苦地问:“姨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一方面极愿意相信湘夫人,一方面又忍不住怀疑。
这是最复杂的感情了吧。
顺带着,殷先生对相公子也疏远了很多。
相公子知情识趣,也不再唤殷先生为“夜哥哥”,只随旁人一起叫他“先生”。
相公子苦笑,道:“别说是你了,我也不是没疑心过。所以我才不知如何自处,跑到了国外去。现在回来,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殷先生问。
相公子缓缓答道:“前不久,X城的警方找到了我,说是有一个黑市买卖毒药的贩子落网了。我很疑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却说,原来那个贩子当年曾卖过毒药给湘夫人。”
“你的意思是……”殷先生诧异。
相公子点头:“当年的毒药……是湘夫人从那个贩子那儿买的。”
“然后呢?”殷先生问。
相公子苦笑:“根据那个贩子的供述,湘夫人之所以要买毒药,是因为她确诊了癌症,是自杀用的。”
殷先生沉默了。
湘夫人买毒药,是为了自杀用的,那又怎么会放到红酒里,然后带到家宴上?
相公子继续说道:“为此,我细查了一番……湘夫人当年给我的遗产里,是有一块地的。我当时没仔细想,前些日子我去查问,才从中介那儿听说,湘夫人当初买那块地,是为了作坟墓之用。她还找过一些专业人士咨询墓地的布置,又说过两个月会再去看,但没过两个月,她就死了。”
殷先生闻言,问:“你说的是真的?”
相公子心下一紧,没想到殷先生听到这样的消息,仍冷静得可怕。
“当然,你不信可以去查问。”相公子挺起胸膛,十分有底气地回答,“说起来,湘夫人前去家宴之前,也没有任何异常,没跟你或者我说过什么类似‘遗言’‘交代’的话,去之前还订了一套珠宝说要回来看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赴死的样子。”
这些,殷先生当然也考虑过,所以他才倾向于相信湘夫人不是抱着“自杀式袭击”的心去赴宴的。
相公子皱起眉:“湘夫人买了毒药和墓地……看来,她应该是准备自杀的,但却在她实行自杀之前,在家宴上被毒死了。”
殷先生闻言,脸色也有了几分变化。
相公子一脸苍白地说:“我怀疑,她是被人害了。”
说着,他嚅嗫道:“有人知道她买了毒药,所以故意拿她的毒药去害她……”
殷先生当初一直没往这个方向上想,现在得了相公子的线索,便迅速行动起来,进行新一轮的排查。
相公子所言,确实句句属实。
湘夫人在X城买了毒药,也买了墓地,因为都是在海外秘密进行的,所以一开始也没查出来。现在既然查到了,便知道湘夫人确实是存了死志,但不是自杀式袭击的那种。她似乎是想体体面面地离去,葬在一个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地方。
这就得从知道湘夫人购买了毒药的人身上查起,但时隔多年,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理起。
殷先生顾着清查这件事,又要工作,便少往紫藤雅苑去。
又因为要共查此事,殷先生倒和相公子同出同入,一时在本地四处逛,一时还飞出国去,这也是旁人眼里看到的。
因此,有关殷先生与相公子要成好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甚至还流出了殷先生和相公子在海外买了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儿准备婚礼的传闻。
连司机马哥都跟辛桃馥说:“这事恐怕是真的啊,我从司机群里那儿都看到照片了……”说着,马哥还拿着手机给辛桃馥看照片,只见相公子和殷先生确实在面朝大海的美景中相携而行。
这些天,殷先生甚少来紫藤雅苑,却和相公子时时相伴,马哥都替辛桃馥着急啊。
辛桃馥看起来倒是丝毫不慌,对着那张照片说:“这就是选婚礼的地方吗?我看着怎么觉得像墓地?”
马哥唉哟一声,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你多久没见先生了?”
辛桃馥笑了笑,说:“别说这个了,我过几天要去和平州一趟,也给你放个假。免得你每天这样神神叨叨的。”
马哥顿了顿,说:“少爷最近怎么老往和平州去呀?”
“我打算在那儿也开个公司。”辛桃馥答。
马哥一惊:“啊?这么大的事,不和先生商量商量?”
辛桃馥笑道:“你看先生现在有空理我么?”
马哥倒不言语了。
辛桃馥又以开公司之名,和黎度云飞去和平州办事。
黎度云也听闻了殷先生“移情”之事,见辛桃馥一点不挂心,便说:“你倒是不急。”
“我可急了。”辛桃馥急急说,“我快要‘下岗’了,得抓紧时间捞钱以及转移资产!”
辛桃馥又掰着指头算起来:“相公子要和殷先生真的成了,他就牛逼了,我到时肯定惹不起他。瞧他那性子,也肯定不会放过我。我得趁着现在这个空儿,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好挪窝跑路呢!”
黎度云倒是个稳妥人,替辛桃馥想得到的东西极多。
辛桃馥也是个有头脑的,一经点拨,已是举一反三,很多事情,不必黎度云帮助也能搞起来。
黎度云看着辛桃馥:“你现在可都想些什么呢?”
辛桃馥一脸天然地说:“我在想之后当小富翁的生活……”
黎度云说:“那你在X大的学位怎么办?直接不读了?”
辛桃馥说:“转学啊。不行的话,我就申请出国读书……出国那么远,他肯定动不了我了,我在那边当小富翁应该很爽吧。”
“……”
第44章 必须道歉
辛桃馥和黎度云在和平州办完事,刚回长安州,辛桃馥就接到了崔涵的电话,说有要事要单独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