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仔细看着刚凿出来的一小块骨头,随口道:“拿上票据,可以报销。”
祁树道:“那可不,我找他们要票据,磨磨蹭蹭拿出来了,只看见上头明晃晃写着四百七十三,昔日同窗居然还想坑我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江渔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你们医科大出来的学生就是混得不行。”
祁树嘴角幅度微小地抽了一下:“对门的警校也就那样啊。”
某楠城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和某楠城警校知名毕业生此时此刻在法医室里隔着一具碎尸遥遥对望,两所邻居高校自建校起长达几十年的历史矛盾于一片沉默中燃烧沸腾。时间忽然停滞了,两位年轻人意味不明的眼神里暗藏危机,带着沉重历史气息的冲突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渔同学忽然使出大招,快速来了个wink攻击,打得对方血条瞬间见底。
“工作时间请我老婆不要和他老公扯杂谈恋爱。”
祁树没忍住轻笑一声,露出一颗小虎牙,左手抓了下右手手腕,察觉到这姿势太别扭又立马松开了接着说,“嗯……这边得等我凿出骨头检测一下骨龄,刚刚找出了几块没搅进去的碎肉块,感觉有点不对劲,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江渔收了笑,垂下眼睛说:“周边没有监控,没拍到有人进去,要不是孟媛报警,这具水泥尸体估计再过几天都没人能发现。根据现场痕迹,小崔跟着轮胎印在找厂家。刚刚问完孟媛和她小孩话。”
祁树:“孟媛身为我市政府秘书长的夫人还挺没架子的?真坐在市局让你问了那么久?”
江渔:“没,最后孙局让我们送走了。”
祁树:“孟媛是不是在暗示你什么啊?不用忌讳李松的身份?”
江渔喃喃:“忌讳……?”
祁树拿起木凿工具,一边认真凿水泥,一边低声缓缓道:“绑架,失踪,碎尸,这个事看起来……”
周珉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江渔,说:“江队,那什么,李松找到了。”
第20章 8.2水泥碎尸案(3)
江渔敲门,听见孙浩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声音,推开门就看见孙浩示意自己进去。
“实在是抱歉,我刚刚已经回家了,只是手机没带一时没联系上,最近因为我儿子被绑架的事,我太太过于紧张了,给各位警官添麻烦了。”
电话里李松的声音亲和又诚恳,之后又明里暗里表示儿子李易已经回家,颇有想把绑架一案不了了之的意思。
电话挂断,孙浩扬起浓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江渔,摆摆手道:“一场误会,李松没失踪,案子重点还是放在搅拌机里的尸体上。”
江渔不自主皱眉望向孙浩,孙浩似乎知道江渔心里想什么,也盯着江渔说:“一个绑架犯在楠城翻不了天,我会让其他队的人来办。今天辛苦了,你们队的人先换班回去休息吧。”
江渔点点头,驶车回了家。
***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滋啦嘀哩吡哩哔哩哔哩轰……!”
江渔站在洗脸台前,黑发软软耷拉在头上,额前碎发遮住略显锋利的眉尾,他抬手揉了下还藏有血丝的惺忪睡眼,灌了一大口漱口水连着牙膏泡沫一齐吐出,双手疲惫地撑在洗脸台上,抬起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生无可恋的表情,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无法忽视的拆厨房的背景音下,江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祁树面前。
阳光简直要从祁树带笑的脸上溢出来,居家好男人祁树系了围裙,端着菜盘子,看见江渔千娇百媚地啧了一声道:“怎么起来还不穿衣服呢?”
江渔置若罔闻,目光越过祁树直直盯住他身后的厨房,经过了漫长的0.01秒的挣扎后终于认命般地垂下头又重重叹气,有气无力道:“宝,你对于做饭这件事情大可不必这么热心。”
祁树眨眨眼睛:“听说成为一个好丈夫的第一步就是要做好饭。”
江渔不明显地哼笑了一下:“第一步是做完饭之后收拾好厨房。”
祁树走过去揉揉江渔的头发说:“啧,怎么说的呢?家务得合理分配,老公做了饭,老婆不应该去洗碗吗?”
江渔翻了个白眼,在吃完早饭后默默收了碗去洗。
祁树一边接过盘子擦干一边说:“昨天的事也太乌龙了吧,孟媛会因为一时联系不到李松就报警?”
江渔细长的手指上沾了泡沫,缓缓摩挲着已经洗干净的瓷盘。
祁树没注意,接着问:“诶,孙局怎么说?”
江渔把盘子递给祁树,说:“他不想卷入李易被绑架的案子,说重点查水泥搅拌机里的尸体,把案子分开来办。”
祁树问:“是李松自己想压下儿子被绑架的案子吗?”
江渔点点头说:“官场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准绑架犯是谁。也许李易被绑架,李松自己也猜到一点,既然他不想我们查,再查,或者再万一查出点什么,都吃力不讨好。”
祁树轻笑一声说:“是孙局的性格,能撇干净就撇干净。”
江渔轻声道:“我就是觉得奇怪,顺下来看巧合太多,地点,时间,关系,都把握在刚刚好的范围,像是有人在指引我们去探索什么。”
祁树握住江渔的手冲水,偏头啄了一下江渔的眉心,笑着说:“行了,江大队长。该上班了,我过去再看看尸体有什么发现没。”
江渔看着祁树,按着腰把人抱上了洗碗台,手上未干的水尽数洇上祁树的白衬衫,部分湿透的布料贴在肌肤上,侧腰若隐若现。
祁树坐在洗碗台上晃晃腿,露出一颗小虎牙,笑眯眯地凑过去吻上了江渔的唇。
***
站在办公室窗边稍微抬头就可以看见楠城的天空,那一小片逃离了高楼大厦挤占的狭窄天空。黑色沥青路边一排树木直直挺立,墨色的云瞬间翻涌上来,掩埋夏日午间的阳光,树叶在阴暗下来的背景中绿得分明,随风晃动发出沙沙声响。
整个市局十分忙碌,资料翻动声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香喷喷的盒饭味透过门缝一阵接一阵地钻进来。
江渔发了条微信给祁树:“一起吃饭吗?”
祁树:“你过来,有事。”
江渔看着手机笑了一下,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翠花风风火火赶过来说:“有人报案xx区xx路xx号韵色酒店里死了个中年男性,怀疑跟毒品有关。”
“去现场!”
韵色酒店1135号房间非常幽暗,窗户紧闭,某种浓稠的味道隔夜后格外令人反胃。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墨色的阴暗光线弥漫进来。房间的全貌这才可以看清,床单拖在地上,衣服凌乱丢了满地,暴露的衣服和特殊用品东零西落,粘稠的液体在地板上、墙上、床单上留下痕迹,房间里无一处不宣示着昨夜的靡乱。
滑开独立浴室的门,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面色灰白,牙刷插进鼻孔里,靠墙坐在白瓷地砖上已经没了气息。
江渔盯着男人的脸庞,眉头紧皱。
翠花走过来说:“死者叫李瑞,报案人叫秦衣衣。昨晚十一点左右李瑞过来开的房,一小时后秦衣衣就进了1135,今天中午十二点要退房,酒店服务人员过来敲门,根据秦衣衣所说,她是被服务人员的敲门声吵醒的,醒来之后就发现李瑞死了。”
江渔问:“秦衣衣和李瑞是什么关系?”
翠花犹豫了一下道:“额……她说是……偶尔约、炮的关系……”
江渔看了一圈堪称豪华的酒店房间,疑惑地看向翠花。
翠花说:“嗯……这也是合理怀疑,不过□□也很难鉴定了,秦衣衣说她只和李瑞约过几次,就一张嘴当然不会承认钱财交易什么的。不过她承认之前见过李瑞吸毒,而且说李瑞貌似喜欢吸毒后再约,嗯……某方面兴趣也挺特殊的。”
江渔:“带回局里问。”
“诶,好!”翠花吧嗒吧嗒跑开了。
祁树摘了手套向江渔走来,说道:“没发现他杀迹象,大概率是吸毒吸多了,精神错乱,把牙刷插进鼻子里死了。看这模样,肯定吸毒好多年了。”
祁树几乎贴上了江渔的耳朵轻声说:“我觉得他长得九分像李松。”
祁树温热的气息扑在江渔耳边,江渔耳根发痒,定定神说:“像。他瘦在身上,脸上不掉肉。”
祁树摆摆手:“随口一提,查着看吧。”
江渔点点头,收队离开了现场。
几小时后,翠花抱了一沓文件给江渔说:“李瑞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李松,楠城市政府秘书长那个李松。俩人出生农村,李瑞原本是个理发师,李松曾经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工作,近几年来楠城后李瑞也过来了,李瑞还搞了个理发品牌,开了好几家连锁店,估计也是他哥投资出的钱。”
江渔:“接着查,不止李瑞,李松,李易,绑架,所有线全部查下去。叫周珉过来,我跟他去李瑞名下住宅看看。”
第21章 8.2水泥碎尸案(4)
女孩今天穿洗得发白的裙子,刘海汗兮兮地粘在额头上,手里出了汗,掌心里的巧克力几乎要被这热情融化掉了,女孩笑起来很好看,甜甜的,腻腻的,有一种逃离了世俗的纯真。
女孩的脚步少有地轻快,巧克力还握在手里不肯吃,细看才能发现她眼里盛满了的笑意。
楠城是个双面兽啊,瓦片房绕着摩天楼,大厦囚住土房,矮小倾斜的水泥墙草率隔开摇摇欲坠的危房和热闹嬉笑的商业街,豪车一列列驶过道路,尘土纷纷扬扬蒙在佝偻的人们脸上。
走近那片房区了,堂皇转入逼仄,黑黝黝的前路上夜色深不见底,女孩的表情慢慢归于近似麻木的冷漠。
一辆车驶出与女孩擦身而过,女孩被车灯晃了眼,偏过头看见车窗上自己隐隐约约的倒影,还有车里那个和自己一样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的女孩,两张脸几乎透过车窗在某一瞬间重叠。
水泥墙另一边的音乐声似乎远了,静了,高高挂起的广告牌把红色的光投进车内,照映在车内的女孩脸上和另一个男人身上。
巧克力掉在地上,女孩忽然觉得喘不上气,心口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难受,冷汗爬了一背,她几乎要干呕了,可是什么也呕不出来。
女孩恍恍惚惚在墙边蹲了好久,空洞的眼睛挤下一滴干涩的泪来。她起身一步步走进那条脏乱逼仄的巷子,脚后带起的那一点灰尘都疲惫又荒唐。
***
这间高档公寓几乎看不出它最开始的样子,屋子的门窗都死死关着,几只蟑螂吃饱了,动作滞缓地在地上爬行。
衣物,床单,饭盒,满是油渍的盘子,各式各样的垃圾堆积成山,屋里的每一处都喧嚣着,为展示房主人生前的混乱而滑稽地争芳斗艳。
恶臭味掩盖住大部分的血腥味,直冲冲逼得人要缺氧。
周珉捏住自己的鼻子提起来,尽可能隔绝气味,吐槽:“这治好了我多年的洁癖。”
江渔也被气味熏得略感头晕:“我怎么没看出你有洁癖。”
周珉摆摆手说:“哎呀,间歇性的,间歇性洁癖。”
江渔没理周珉,循着味道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看见里面那颗人头。
那是一名女性的头,她双目瞪大至瘆人的地步,脸上的白带着干滞,是失水后的不新鲜的衰白色,薄唇也干涩皱缩着,勉强还能分辨出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的脖子上有多处肉眼可见的不规则砍伤,头皮上也粘着血痂,这里秃了一块,那边光了一片,有些地方耷着毛绒绒的短发,像是个大蚂蚁窝。
头发渣粘在干滞苍白的皮肤上,黑得更加分明,零零落落嵌入耳后,脸颊,脖颈上。
周珉和江渔相对无言。
手机轻微的振动声打破了沉寂,江渔接过电话,听见祁树说:“被李瑞的死讯打断了,我刚想起来之前叫你去法医室是要告诉你,我凿出了一块骨头,检测出水泥碎尸的骨龄大概在十四岁左右,女性,根据尸块我判断死者死了至少三天。”
祁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有,我记得那天晚上你提了一嘴出血量,我找了动物的血和水泥做实验,出血量果然有问题,结合我们在现场看到的状况,死者的死因应该不是水泥搅拌机,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或许是为了分尸或者掩人耳目,才把尸体运过去搅碎。”
“我知道了。”江渔看着打开的冰箱门低声道,“我和周珉在李瑞家,收了一批毒品,他家的冰箱里还有一具人头,目测是年轻女孩,待会带回去给你看看。”
祁树问:“李瑞家?”
江渔答:“嗯,你没看错,李瑞和李松长相那么相似是因为他俩是双胞胎。”
祁树沉默了一阵,叹气轻声说:“有点棘手啊,看起来是个大案子。我担心你进不了李松的家门。”
江渔说:“整件事都不对劲,我会把所有案件合并来查,水泥碎尸和这具人头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什么秘密。”
祁树点点头:“好,我这边还有事,你忙吧。”
江渔出声阻止了祁树挂电话,说:“别忘了吃饭。”
祁树的轻笑声钻进江渔耳朵里:“好,听老婆的。”
江渔也笑:“挂了。”
江渔在周珉疑惑的注视下,收了笑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搬动那颗人头,耳边那一抹娇粉嫩红格外亮眼。
夜已经深了,黑云沉沉压下来,一道闪电轰隆劈开天空,下一秒大雨就噼啪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