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怎么了?”俞季阳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
万鹏道:“我想看看。”
俞季阳眨了眨眼睛:“看什么?”
万鹏冷硬地说:“我还从来都没看过你的手机。锁屏密码是什么?你也没告诉过我。”
俞季阳垂下眼睛,没有回答,自己输入了密码,把解锁的手机递给了他。
两个人在这一刻,都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了。
万鹏对俞季阳手机里究竟有什么,根本不感兴趣。
他胡乱翻了几下,心里意识到,他就是在拖延,不想或是不敢,总之拖着不向俞季阳问出那些脏问题。
他随手打开了俞季阳自己的朋友圈,发现俞季阳不久前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手里握着那个旧游戏机的照片,配文说:喜欢[心]
一个旧游戏机,有这么喜欢吗?万鹏有点意外。
但他很快有别的发现,令他把游戏机忘在了脑后,也没有去细想“喜欢”究竟指的是谁。
他发现,俞季阳之前的每条动态,都至少固定有三个人会点赞。
其中两个是他和俞仲夏,第三个,头像是映在田径跑道上的高个子男生人影。
他盯着俞季阳,问:“他是谁?”
俞季阳看了一眼,道:“一个……朋友。”
万鹏道:“练田径的?”
俞季阳:“……嗯,短跑。”
万鹏道:“帅吗?”
俞季阳:“……”
万鹏道:“比我帅吗?”
俞季阳:“……”
万鹏道:“你不跟我解释吗?”
他看到俞季阳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微微发着抖。
他仍乐观地想,只要俞季阳否认和这体育生有过什么,他就统统相信啊,怎么可能有人比他帅?他妈都说了他是全国最帅的男子高中生。
“把手机还给我。”俞季阳从万鹏手里拿走了自己的手机,想塞进衣兜里,因为手发着抖,塞了两次才塞进去,然后他说,“我回去了。”
万鹏道:“回哪儿?你还没给我解释。”
俞季阳道:“我要回家了。”
他起身,匆匆朝外面走。
万鹏哪肯就此罢休,追着问:“你急着走什么?跟我说清楚,你跟他还没凉吗?为什么他还给你点赞?你俩到底什么关系?你……说话!”
“你要干什么?”俞季阳豁然回头,满脸通红,前所未有的音量,愤怒道,“我跟他什么关系,又关你什么事!”
万鹏:“……你干吗突然这么大声。”
俞季阳胸膛起伏,声音低了少许,肩膀抖得像筛子一般,说:“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啊。”
“……”万鹏猛然间怂了,不想知道了,非常纸老虎地说,“你给我闭嘴,不要说了。”
俞季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以为他喜欢我,但他是直的,他有女朋友,我被骗了。”
万鹏:“……”
俞季阳道:“满意了吗?”
他显然不想被人提起这件事,眼底已经漫起了泪水,怨恨地看着万鹏。
万鹏还有不少话想说,看他哭了,又有点不忍心,暂且吞了回去。
俞季阳向后退了退,去开了门,走了。
直到他走以后,万鹏才冤枉地想:我又做错什么了?又不是我骗的你,是你骗了我。
轰隆——!
外面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万鹏赌气地等着,俞季阳被大雨浇得走不了,还是得回来。
然而等了半天,人也没回来。
他只好拿了伞追出去,金毛弟弟跳着想跟他一起,被他推回了门里,说:“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乖!”
金毛摇了摇尾巴,在门口地垫上趴下。
万鹏一路追到了地铁口,人已经不见了,大概上车走了,他只得灰溜溜地又撑着伞回来。
这么大的雨,打伞也是白打,淋了个透心凉。
更透心凉的是,回到家门口,发现门敞开着,他出去时匆忙,竟没锁上门。
本来趴在门口地垫上的金毛犬,不见了。
他再度冲回雨里,四处叫着弟弟的名字,没头苍蝇一样找狗。
雨大得什么都看不清楚,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找到雨停,找到天黑,爸妈回了家,才想到去物业调监控。
下午万鹏拿着伞出门后,金毛弟弟自己扒开了没锁好的门,从楼道追了出去。
雨幕中,小区里的摄像头只模糊拍到了金毛从楼道出去的身影,而后就没了。
晚上,俞仲夏突然在微信里发起了喷子技能,各种脏话隔屏发了来,怒骂万鹏祖宗十八代。
明明他下午出发前,把时间和地点都通过微信告知了万鹏,叫万鹏到体育场来一场生死斗。
他要打死这个强吻他弟弟的死基佬。
万鹏非但放了他鸽子,害他在操场淋了一下午暴雨,还耀武扬威地把他弟弟拐去家里打游戏机——有弟弟的朋友圈为证。
万鹏找狗找到十二点半,疲惫地回到家,看了一眼也没细看,随手把这名喷子拉进了黑名单。
两天后,在万鹏新家小区的院子里。
按先前约好的,万鹏邀请俞季阳来自己新家玩,在小区门口接到他,还没开口诉说弟弟丢了的事,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你了”,喜欢过别人就喜欢过呗,不算什么大事,做1就是要心胸宽广。
可是,万鹏以为的小仙男,在这一天正式撕下了软萌皮的伪装。
“我不想再装了。”
“你对我是不是一见钟情,我不知道,反正我对你不是。”
“我就是一直都想找个帅1谈场恋爱,正好遇见了你。”
“你不光帅,还是我哥的好朋友,正好一石二鸟。”
“其实我经常会故意做一些让我哥不爽的事,你俩现在因为我闹掰了,我就挺爽的。”
“我也只是试着勾搭你一下,没想到你一下就上了钩,你要么是深柜,要么就是一直暗恋我哥,你自己想想吧。”
“你除了帅,哪儿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聪明的男生,最好比我年纪大点,成熟点。”
“其实你们这些体育生,在我看来,和四肢发达、脑子没发育好的猩猩,也差不多。”
“所以,分手吧。”
那天,万鹏动了手,他揪着俞季阳的衣领,俞季阳挣扎间,被他狠狠推倒在地上。
俞季阳道:“你们就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是吗?”
万鹏:“我们?”
“我妈,你……”俞季阳道。
万鹏记起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他。
俞季阳却接着道:“还有……”
他说了那个高三体育生的名字。
万鹏:“……他打过你吗?”
俞季阳道:“对啊,我对他表白,他被我恶心到了,就打我了。”
万鹏在他面前蹲下,道:“我到底算什么啊?”
俞季阳还笑得出来:“什么都不是。”
万鹏打了他。
他刚开始还说些难听话,比他哥哥俞仲夏骂得还难听,俞仲夏是说脏话,他是阴阳怪气。
后来万鹏把他推到一旁,他撞在垃圾箱上,也许是撞到了哪里,他突然叫疼。
万鹏嘲讽道:“不要装了,你不是说你最扛揍吗?”
比恶毒嘛,谁不会呢:“你妈为什么老是打你,我看多半是你自己犯贱找打。”
俞季阳睁圆了眼睛,望着他。
有个邻居路过,制止了发疯的万鹏。
万鹏蛮横道:“关你屁事,滚。”
邻居说了句什么,万鹏没听清楚,可能是说要找他的家长了。
“别让我再看见你。”万鹏指着跌坐在地上的俞季阳,放了句狠话。
他转身大步跑了,一路跑回了新家,空荡荡的,没有弟弟的,俞季阳没有来过的新家。
关上房门,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旁边桌上,还放着他买给俞季阳的新游戏机。
哭声被闷在被子里,震得他从耳膜到浑身,都觉得好疼。
俞季阳,我真的好疼。
他回过无数次旧家,坐在楼道口等金毛弟弟找回来,拜托物业和邻居帮忙留意。
弟弟始终没有找到。
万律师还有条两岁的边牧,一直养在律所里,接回了家,它也叫弟弟。
这弟弟很聪明。
万鹏起初不太喜欢它,因为它总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觉得他不聪明。
一直到夏天过完,万鹏都怀着毁天灭地的心情,在心中一天一天地怒而起誓:
他要恨俞季阳一辈子,直到地球毁灭那一天,他也要持之以恒地恨下去。
不几日,地球还转得好好的,毫无毁灭的迹象。
万鹏在新家里整理搬来的东西,看到了那本《极限地球》,心里赌气堆起来的所谓“恨”,一下散了个干净,恨不动了。
月黑风高夜,他跑到俞季阳家楼下,又坐在那象棋“凳”上,眼巴巴地望着楼上。
他发了条消息给前男友:你给我下来,虽然你不是个好人,可我还是喜欢你。
大恶人俞季阳无情地回复他:不好意思,我喜欢上别人了。
万鹏精神崩溃地哭着回了家,梅开二度,指天誓日:
谁再去找俞季阳,谁他妈就是狗!
新学期开学,两周后。
一个晚自习下课时间,市一中门口,马路对面。
万鹏站在路灯下,远远地等到了放学的俞季阳。
俞季阳一出校门,就看到了他。
两人隔着淡淡的秋风,隔着即将满月的分手冷静期,目光纠缠在一起。
当时当刻,万鹏心里想的是:只要他对我笑一下,我立刻一边学狗叫,一边冲过去抱住他……我懂一百零八种不同的狗叫。
俞季阳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第22章
万鹏发了无数次没用的毒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前男友恨不起来,又追不回来,很是抓瞎。
一天下午训练完,万鹏和高年级体育生吃饭,几位哥有高兴事,点了瓶酒庆祝,撺掇他喝一点,他其实从没喝过白酒,被哥哥们起哄脸上挂不住,心里又烦得很,端起杯子就干了半杯。
吃完饭他还没什么事,回了学校准备上晚自习,一进教室就被杨柯问:“怎么这么大酒精味儿?”
“哪有。”他自己半点闻不到,到座位上坐了,拿出手机来,忽然控制不住地,很想和俞季阳说说话。
俞季阳,你知道吗,我到处发了好多寻狗启事,弟弟都找不到。
它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也不喜欢它?
你怎么能不喜欢我?
上课了,他呆若木鸡地坐在位子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俞季阳的猫咪头像。
“谁喝酒了?”班主任怒冲冲地在讲台上问道,“是谁?主动承认!”
万鹏迟钝地抬起头,举起一只手,承认道:“我。”
班主任从讲台走下来到近前,批评道:“万鹏,怎么又是你?开学多久了,不好好学习也不好好训练,小小年纪还学大人喝酒……你才十六啊!到底想干什么?”
万鹏被戳到了,噌一下站起来:“我十六怎么了?我十六到底怎么了!”
班主任是位女老师,身高刚过一米六零,万鹏虽是个半大孩子,已经超过了一米八,还是体育生的身形体格,此时又一副将要发酒疯似的劲头。
他面前的女老师登时被吓得唇色都发了白。
杨柯等人见状不对,忙道:“鸟哥!坐下!快坐下!别说了!”
万鹏:“……”
班主任道:“我管不了……叫你家长来吧。”
她转身就快步出了教室。
万鹏只觉得头重脚轻,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次日,万律师夫妇被叫到学校。
下午回了家,万律师对儿子说:“咱们转个学吧。”
万鹏:“为什么?我跟老师道歉,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道歉,这也不行吗?”
父母面面相觑,含糊其辞让他别想太多。
万鹏家里蹲了几天,在本地资讯公众号上,知道了为什么一定要转校。
——本市某中学一高中生醉酒后大闹课堂,导致女教师意外流产。
万鹏整个人都蒙了。
后来,认识的大人们都对他说:这不能全怪你……甚至都不能怪你。
万鹏反问:不怪我?为什么我被开除了?
“这不是开除,”万妈妈说,“学校只是怕影响不好,我们配合下,转个学就行了。”
万鹏似懂非懂,最后道:“哦。”
失了恋、丢了狗、转了学,人生路上一夕之间发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许多改变。
唯一算得上好事的,是起初那阵尖锐的疼,被后来的变故盖了过去。
诸多原因,他要转学去隔壁城市,走前去一中门口,等俞季阳放学,远远地,跟着他一路回了家。
俞季阳还是很漂亮,又很孤独,一个人踩着月光,慢慢地走进那栋老旧的楼房,单元楼道口里连盏灯都没有,像野兽张开了嘴,他却只能那样走进去。
万鹏不知道俞季阳有没有感觉到他在身后。
也许模糊感觉到了,也许丝毫没有。
可是他开始模糊地明白:俞季阳说过的许多话都是真的,还有许多是假的,真心混着假意,假意又裹着真心,不管是分手前,还是分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