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琅想起北高论坛里那个打卡帖的镇楼照片,照片上的迟炀不仅没笑,还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森然。
见凌琅又陷入了思考,迟炀差点没绷住笑,小朋友虽然转性了,但本质还是一样可爱。
最终,凌琅还是在迟炀的软磨硬泡下买了这件米白色卫衣。
就当再卖炀哥一个面子,穿不穿再议。
逛完衣服,两人在商场随便选了个人少的餐厅吃午饭,迟炀拿出手机扫码点单的时候,发现微信多了条好友申请,网名是一片雪花加一只鹿的emoji。
迟炀眉心一跳,把屏幕竖在凌琅面前:“你怎么把我微信给她了?”
凌琅顿了顿,没有掩饰:“你加一下吧。”
“……”
迟炀灰绿色的眸光聚在凌琅脸上,凌琅一直垂着头,安静吃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你同意,那我加了啊?”
“嗯,加吧。”
凌琅点点头。他没别的意思,他就是觉得,迟炀似乎对连雪鹿也有不错的印象。
不然不会匆匆一瞥就记住她的样子。
吃完饭,凌琅对迟炀道:“我还要买几件裙子,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学校去。”
迟炀诧异:“裙子?给谁买?”
凌琅:“给我妹妹。”
迟炀:“表妹?”
凌琅:“同母异父,在上初中。”
迟炀和凌家姐弟认识的时候,凌父就已经是离婚状态,他也从来没听凌家人提起过凌琅的母亲,没想到凌琅还有个妹妹。
热闹的周六,天气不错,适合在校外放纵一番。
而北高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凌老大,此刻正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少女服装中认真挑选小裙子,敛眉瞪眼,好像面对什么棘手的劲敌。
不少路过的女孩儿侧目,跟姐妹讨论这是什么男德楷模帅哥男友,直到蓦然撞上衣架另一边,那道笑吟吟望着凌琅的深邃目光,最终带着双倍的心动离去。
“这个怎么样?”凌琅从小裙子堆里钻出脑袋,在衣架左边举起手中的裙子。
“呃,太粉了吧。”衣架右边的迟炀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白裙子,“我觉得这个好点儿。”
凌琅回敬:“你不觉得它穿上像个奶油蛋糕么。”
“是吗?”迟炀拎着裙子往凌琅身上比了下,灰绿色的眼珠微不可见地亮了亮,“好像是有点,不过还挺可爱的。”
凌琅:“……”
显然,两位男高中生都对对方的直男审美极度不认可。
花了一整个下午,二人终于在店员的帮助下买了几件稍微像样的裙子。
走出商场大厦,夜幕已经降临,马路中,高楼上,成片成片的灯火燃起,璀璨的繁华在热闹的市井中蜿蜒流淌,如火如电,如水如纱,这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复制的情调。
四年没有呼吸过这座城市的夜景,除了身边变得寡言的凌琅,这里的一切都与迟炀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迟炀抬头看了眼夜空,今夜没有星星。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夏天,两家人一起开家庭派对,他和凌琅趁大人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出去,爬到全市最高的钟楼上。
那天的他原本是想正式跟凌琅解释一下他和凌瑾的纯洁友谊,可凌琅却双眼放光地趴在栏杆上,一个劲地拉他数星星,什么天狼星最亮,北斗七星是个会漏饭的大勺子……
凌琅说那晚的星星最好看,他却嫌那晚的星星太吵,太多余。而现在,凌琅和星星都沉默了。
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凌琅对迟炀说:“你先回学校吧,我有点事。”
“行,那我先走了。”迟炀这次没多问,直接转身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
三月的春天还不怎么热情,到了晚上,气温骤降。
某初中附近的KTV里依旧热火朝天。
当凌琅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包厢门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被另一群同龄女生往墙角逼。
“住手。”
凌琅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一把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突然天降一个大帅哥,几个正打算搞霸凌的女生都愣住了。
头顶灯球的光从凌琅黑沉沉的脸上扫过,他冷声警告:“以后谁再找叶芷夕麻烦,女生我也不客气。”
直到离开KTV数十米,来到马路旁,叶芷夕煞白的脸才终于回复了几分血色。
她甩开凌琅握着她的手,嘴硬道:“谁要你来了?我自己又不是解决不了。”
凌琅把手上的袋子放到叶芷夕面前:“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你同学说你在这里。”
叶芷夕没接,往前走了几步,嫌弃道:“拿走,我不要。”
凌琅跟在后面:“那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哥给你买。”
“你老给我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多给点钱花花。”叶芷夕伸出根手指揉揉鼻子,故意摆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我给你零用钱,不是让你来这种地方鬼混的。”
虽是句批评,但压根没有半点数落的气势,更像是在卑微打商量。
叶芷夕笑了,她停下脚步,回过头:“那你呢?你就不鬼混了?别总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了,你,不,配。”
这是凌琅为数不多被人指着鼻子怼还闷声挨骂不揍人的时候。
见凌琅死死抿唇,不发一语,叶芷夕语气突然恶劣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多少年都没想起过我这个妹妹,怎么最近突然开始频繁骚扰我。拜托,我和凌瑾有半毛钱关系?你那些无处安放的亲情能不能别逮着个人就瞎放啊。”
路灯下,凌琅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眼底那抹急切示好的光瞬间被击碎。
“小姑娘说话别这么冲,当心没有人喜欢哦。”
凌琅和叶芷夕一同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单手插兜,从树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叶芷夕下意识回嘴:“谁要人喜欢了……”
她嘴上这么说,面颊却微微泛红,有些不敢看来人的眼睛。
凌琅问:“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要你先回学校么?”
被迟炀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凌琅语气不怎么有温度。
迟炀解释:“我宿舍钥匙在你兜里。”
“不可能。”凌琅狐疑地伸手进衣兜一掏,手心果然躺了把迟炀的宿舍钥匙,可他确实不记得装进去过。
迟炀没去拿凌琅手心的钥匙,而是看向叶芷夕:“原来小琅心心念念的妹妹就是你啊,你和你哥长得还挺像的。”
叶芷夕撇撇嘴:“切,谁和他长得像了……”
迟炀疑惑:“不像么?他今天给你挑裙子的时候,还拿自己当模特把裙子往身上比呢,就怕你穿着不合适,挑了一下午才选出三条最好看的。”
“……”
迟炀话音未落,叶芷夕故作恶劣的表情便已经出现了一丝松动,她有些怔怔地,似乎是在重新解读迟炀刚才的话——
像凌琅这种凶悍冷漠、爸嫌妈不爱、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怪人,怎么可能花一下午时间给她挑裙子?
叶芷夕不确定地抬头看向迟炀,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勾起唇角,叶芷夕的脸一下更红了。
这一切,凌琅就站在旁边看着,没什么血色的脸藏在碎发的阴影中,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任由迟炀把装裙子的纸袋从他手里拿过去,然后放到叶芷夕手上。
因为一个局外人的突然闯入,叶芷夕的叛逆情绪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高涨了。
迟炀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拍拍她的肩:“先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在外面不安全。”
大概是想到了刚才找自己麻烦的不良少女,叶芷夕抿唇抿了半天,又看了沉默的凌琅一眼,咬着唇钻进出租车。
“师傅,麻烦送她回家。”迟炀转头问凌琅,“地址是什么?”
凌琅在旁边报了一个小区。
看着出租车驶离的方向,迟炀摸着下巴:“你这个妹妹好像不怎么领你情啊。”
“你不懂……”凌琅话未说完,顿了顿,直接略过道,“反正不怪她,她没有错,而且管教她是她父母的权力,我本来就没这个资格。”
不仅仅是身份不配、时机不对,正如叶芷夕所说,他自己都不像个样子。
凌琅靠着路边嶙峋的秃树干,微微仰头的姿势显得喉结的颤动格外突出。
“如果她哥哥是你就好了,你看,她就特别听你的。”
迟炀比他有说服力多了,温和却有力量,三言两语,就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照着他说的去做。
“可对她好的那个人是你啊。”迟炀笑了笑,看凌琅的眼神就像看个缺爱儿童,“不是吗?”
凌琅摇摇头,没接话。
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才叫对一个人好,他并不认为自己对妹妹做得很好,更不会邀半分功。
毕竟,曾经的他也愚蠢地以为,帮助凌瑾逃跑,就是对凌瑾的好……
夜凉如水,寒风阵阵,迟炀高大的身躯已经替凌琅挡了大半的冷风,但凌琅的手还是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他刚要把手放进口袋,猝不及防被迟炀双手握住,合于掌心。
凌琅抬头,对上了迟炀变得浓郁如绿色湖泊的眸光,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亲密。
扑通。
心脏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然后是飞速地跳动,比起上午在更衣室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干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迟炀,原本晦暗的眼里蓦地闪烁出路灯的光,变亮了好多。
“当然是给一位失落的哥哥送关怀,送温暖。”
迟炀抓起凌琅另一只手,为他冰凉的指尖取暖。
像对待一只路边无名的小动物。
那怜爱的神情刺得凌琅大脑空白了一瞬,眼中的光猝然被垂落的睫毛压灭。
他把手从迟炀温暖的大掌中用力抽出,“啪”的落回自己的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你不用这样。”
这是今晚,凌琅说的最后一句话。
声音冰冰的,和吹散口中白雾的风同个温度,如同一头初长成的小狼踩在界线上,磨着利齿发出警告,突然将他推远。
迟炀看着凌琅单薄疏离的背影,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一瞬松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八风不动的心脏竟在这一刻刺痛了一下。
不怎么舒服。
-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宿舍,迟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摊开手,一个半厘米的小口子,已经半结痂了。
凌琅甩开他手的时候力道太大,指甲划破了他的手掌。
他嗅了嗅手指的血腥气,脑中又浮现出凌琅那个冷酷无情的背影,有班上同学说的“六亲不认”那味儿了。
他又闻了一下,闻久了竟也有点变态的上头。
今晚的迟炀没有往常打开《小狼崽观察日记》时那种面对小朋友的温柔神情,脸色始终淡淡的,薄唇平成一条直线。
他摩挲了一下下巴,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敲出几行字——
「小狼崽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小狼崽想对妹妹好,但疏于表达,导致和妹妹关系很僵。
……
牵手十秒失败,关爱小狼需谨慎。」
写完日记,迟炀刚要关上文档,面前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是凌琅发来的消息——
「明天上午九点过来写作业,别迟到。」
作者有话说:
虽然从后台看目前没多少人在追文,但还是打劫评论!(掏出我的镶钻麻袋(没错,说的就是你们!正在追文滴98个宝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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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〆.焱焱ヽ宝贝的鱼粮投喂
第13章
给迟炀发了消息后,没等来回复,凌琅自己反倒睡不着了。
回学校的路上,迟炀始终走在他后面,拥挤的地铁里,他能感受到迟炀就站在他身后,似乎还替他挡了几次列车制动的惯性。
他有好几次想要回头,偷偷地看一眼迟炀的表情,但最终一路都没有。
尽管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和突如其来的情绪,早在夜风中散尽。
房间没开灯,凌琅坐在床边反复摆弄了一会儿没动静的手机,然后心烦意乱地扔到一旁,仰面躺下,脑中全是迟炀那个看流浪动物的眼神,还有最后,他抽出手时的错愕。
这几年,随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他早就一个人独惯了,他知道周围的人都怕他,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也从来不会把别人对他的想法放在心上。
可就在他快要遗忘了如何与人相处、无所谓自己的乖僻是否会赶走别人的时候,曾经离开他的迟炀又回来了。
于他而言,迟炀是他和凌瑾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纽带,也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拯救者。
但比起这些,他发觉迟炀更像是一株善意的花,时至今日,仍然愿意再次路过他的身旁,同时却将他的粗鲁反衬无余。
或许,很快又会离开。
凌琅把手背搭在眼睛上,用力摁下去。
夜晚会把人的心剖出来看,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就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再次开始不舍这朵花的气味了。
一如四年前,迟炀不告而别的时候一样。
但不仅仅是他,他想起班上同学对迟炀狂蜂浪蝶般的兴趣,想起连雪鹿从他身上移走的目光,想起那个发言离谱的论坛贴,甚至想起今晚突然乖顺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