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嘟”地一下挂断,不出半小时,这幢别墅的门就会被陆、任两家的人推开。
任毅然嘴唇颤抖。
到底是少年人,考虑事情还只顾眼前利益,不全面——他应该在换掉抑制剂的时候,再扔掉陆执的一切通讯设备。
但事已至此,任毅然脸色逐渐苍白。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辱骂已经落到了头上,那就得“名正言顺”地顶下那些难听的字眼吧。
任毅然狠咬着嘴唇动手脱衣服,几乎是视死如归地朝陆执走过去。
下一刻,只听身边一声剧烈的“咣当——!”,餐桌旁的一把椅子被砸向任毅然的方向,在他身边四分五裂。
陆执呼吸不稳,肩膀微颤,他的下嘴唇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此时说不定连他的舌尖也没能免受于难。
他快速换气,咬着牙齿冷声道:“劝你别再靠近我,一步都不行。如果我现在想跟你动手,我能打死你。”
这些话已经很明确了,刚才的那把椅子之所以没有落到任毅然头上,是因为陆执还有理智顾着十几年的相处情谊。
陆执此时持着一幅脸色绯红的模样,是没有什么震慑力,但他的眼睛却更加黑了,从瞳底深处浓缩成一团的亮光使那双眼睛所表现出来的眼神极其可怕,犹如他那时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任毅然果然不敢再动,因为他毫不怀疑陆执的话。
—
“啊不说了不说了,哥你别说了,”晚上即将十点,池矜献制止出声,道,“我火大。再听下去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
其实陆执也没说什么,就简单地挑了些是重点的东西三言两语将那时候的事情打发了。
但池矜献脑补能力太强,告诉他一句话,他能把这句话脑补出二十分钟的连续剧。
不过知道了任毅然连陆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池矜献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了抹难言、隐秘的高兴。
“以后不要跟他接触。”陆执道,“听明白了?”
明知人看不见,池矜献还是乖巧点头应下:“明白!”
“……不过哥,”他轻声问道,“他在你的笔记里都看见了些什么啊?”
闻言,陆执呼吸微窒,明显缄默了。
他刚才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很有心机,只说了自己和任毅然永远也不会重修于好的碎裂关系,至于原因他只提了一个是因为对方看了他记下的笔记。
但有关内容,以及任毅然所说过的那些话,陆执一个字都没提。
没想到池矜献还会就这个提出询问。
见对面迟迟没有声音,池矜献声音更轻了:“这个……不能问嘛?”
“嗯。”陆执忽而道,几乎踩上了池矜献开口时的话音,说道,“不能。”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不然陆执也不会因此和人几年都不说一句话——大家都这么说。而看上一周陆执对任毅然所表现出的态度,确实是这样没错。
池矜献瞬间收回还想要探知的脚,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好奇心,轻快道:“好!只要哥现在、以后都会好好的就好啦,其他的都不重要。”
今天的晚色注定要制造个不眠之夜,秋天的小虫子在别墅外的草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鸣叫,陆执在房间里抬眸看窗外,只有抹月亮的颜色其实很黑,但他心情却好像却被天上的那轮月亮填满了。
他轻“嗯”了声,没有多言语。
许是心有灵犀,池矜献几乎同步了陆执的动作,不仅如此,他还下床趿拉着拖鞋踱步到了窗边,手扒住纱窗有些犯傻地朝楼下看,似是想弄清此时正在低鸣的是什么小玩意儿,还挺能令人心静。
轻微的晚风透过纱窗丝丝地泄露出来,把晚上十点的池矜献吹得清醒了三分。
不怎么想睡觉了。
“哥。”池矜献喊了一声,等着对方应他。
对面也果然出声:嗯。”
“任毅然说,你永远也不会和一个Beta谈恋爱——你真的对他说了吗?”池矜献问道。
不知思索到了什么东西,陆执没有很快应答,但也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他道:“嗯。”
竟然是真的……池矜献捏紧手机,从纱窗里挤进来绕着他吹的晚风此时成了扰乱他心神,池矜献紧张地心跳加速,无意识地多眨了好几次眼睛。
他结结巴巴地出声问:“不是、不是认真的……不是真的,吧?”
陆执不说话,只留下呼吸。
池矜献喊:“陆哥。”
陆执打断他:“别喊。”
“那你跟我说,你那句话不是真的吧?……我害怕。”
陆执只说:“十点多了,睡觉。”
“我不要,”池矜献突然执拗起来,声音却无限低落下去。他走到床边坐下,垂着脑袋手不自觉地玩睡衣衣摆,把衣服绞了好几圈,声音也跟着这扭曲的衣摆干干巴巴又委委屈屈,“我不睡了,肯定也睡不着。”
同时他还心想,他追了陆哥这么久,而且眼看陆执明显是要喜欢他了,怎么能因为一个性别断在这里、甚至是没有结果呢。
恕他不能接受。而且陆执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是 Beta,真以这句话为标准那陆执肯定会告诉自己。
他不是这种明知却还要看对方笑话的人。
肯定另有其因。
“哥你……”
“话是死的,”陆执截断他话音,道,“人是活的。”
说完,他又迅速说了句“赶紧睡觉”便毫不留情地自顾自挂了电话。
但池矜献握着手机发了会儿愣,片刻后,他几乎要笑出声音的缓缓躺倒在了床上,心情极其敞亮。
他有了更加明确的感觉,陆执对他和对别人就是不一样的。
高兴着高兴着,刚才还说自己今晚睡不着的池矜献不出十分钟呼吸就变得平稳绵长了。
是真的没心没肺!
最近一周里发生了很多事,且这些事里百分之六十都是和任毅然有关的,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就是任毅然跟陆执被绑在一起形成了相关。
池矜献入眠很快,但睡得不怎么安稳。他好像在全程看着陆执中考过后所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一场场都无比清晰。
他不愿意在梦里看见除了陆执以外的人,就无意识地轻蹙眉头改变自己的潜意识。就这样,他竟搜寻到了自己小时候。
小池矜献手里拿着支火红的玫瑰站在小学门口,一手牵着原斯白的大手,目光朝着对面不远的方向看。
不多会儿,他便看到穿着一身深色衣服的小男孩儿独自一个人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小池矜献眼睛微亮,顿时松开了原斯白的手,兴冲冲地朝人跑过去,喊道:“哥哥——哥哥——”
长大后的池矜献透过自己小时候明亮的眼睛却依旧没看清对面那位小男孩儿长什么样子,意识到此,池矜献的眉头都蹙得更紧致了些。
等人到了跟前,小池矜献脸上的笑容已经极其大了,一口小白牙甚至都要反光。
他把玫瑰递过去,说:“今天我爸爸玫瑰庄园里开得最好看的一朵喔。送给你!”
小男孩儿伸手接了,缓了片刻后,说:“你是玫瑰变的吗,怎么总是送我这个。”
“因为我爸爸种的玫瑰和花店里的不一样啊,它们最好看,你更好看,我想要把好看的都给你。”小池矜献如黑葡萄般的眸子亮得灼人,他笑着说,声音欢快,“而且我爸和小爸都说,玫瑰是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可以送的,我很喜欢哥哥,所以就要送你这个嘛。”
小男孩儿低喃般询问:“喜欢我?”
“对啊,”小池矜献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道,“哥哥你收了我的大火玫瑰,你以后也要喜欢我呀。”
“那我要是不喜欢你呢?”
“没关系呀,喜欢又不是必须得对等相互,不能我喜欢你就必须让你喜欢我嘛,这是不对的——我小爸对我说的。他说人不能任性,我很乖的。”小池矜献没有感到丝毫挫败,语气仍旧兴奋,“我就是想跟着你,永远陪着你。希望你开心!”
火红玫瑰似乎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小男孩儿的目光从花朵上收回,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珠很黑很亮。
下一刻,他说话了。他出声问道:“说话算话么?”
可这时,说话的人面容已经不是模糊一团教人看不清了。
而是陆执!
窗外的白日天光透过玻璃投进来,使房间逐渐变得明亮。
床上的池矜献双眼紧闭,身体猛地一动,但他没醒,只有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地转动着。
似是被惊到了。
池矜献说:“当然算话!”
高中时代里的陆执静静地看着和自己同龄的人,眸光清亮,回应:“好。”
应完细心地收好了属于自己的花,瞳底里含了抹温柔,池矜献近乎贪婪地盯着他。而陆执的身体忽而开始变小,面容也跟着起了变化,时间在人眼前真真切切地倒退了十年,方才那张怎么也不能让人看清的脸如今明晰清楚。
那是小时候的陆执。
他的脸是小孩子独有的,还没有如长大般棱角分明,但兴许是生活环境的原因,他幼小的面容上依然盘旋着无法磨灭的攻击性。
且他还不懂收敛,目光灼灼地盯着什么东西时,那双过于黑亮的眸子里就会显示出“这是我的”一般的神采与张狂。
“哥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呀?”小池矜献眨眨眼睛,没忍住抬起手去碰他嘴巴里的哥哥的长睫。
小陆执不躲不避,任他伸手过来触碰自己,说:“我喜欢你才这么看你。”
“真的嘛?”小池矜献眼睛亮了,欢呼道,“哥哥你喜欢我呀?!”
“嗯。”
火红玫瑰的淡香气抓住一点微风的尾巴,直往人的鼻腔深处钻。
“小执。”颜悦的声音在一边淡然地响起,陆执的爸爸来接他了。
小陆执朝颜悦看过去,喊了一声“爸爸”,便垂下眸子看了看手里的玫瑰,片刻后抬起眼,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由一大片火红玫瑰变成的吗,不然怎么性格跟它的颜色那么像,像朵小玫瑰。”
这是夸自己呢。小池矜献弯起大眼睛嘿嘿地笑,说:“说不定就是呢。”
颜悦温柔地等在旁边,让他们说完话,才牵起小朋友的手。
走之前,他还和原斯白打了个招呼。小陆执回过头,看着小池矜献和他走了相反的方向,喊道:“小玫瑰,明天见啊。”
小池矜献挥手:“你等我明天给你挑更更更漂亮的玫瑰!”
……
十年后的池矜献睁开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眼底的光无比清明,不带丝毫含糊。
他想,为什么会做这么真实的梦。
真实到就像之前真的发生过一样。
而且……他还看到了陆执的小爸颜悦。
原斯白说过,他们两个十年前是旧识,关系也很不错。如果真是这样,他和陆执小时候真的没有见过吗?
池绥和原斯白没有告诉过他——也不是没有告诉。而是在自己被查出生了病以后,他们说是因为某些事不确定——在此之前没有人提前知道池矜献会得信息素缺失紊乱症。他们不想让池矜献因此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身体有问题,所以才会闭口不提之前的事情,不让他刻意去想。
加上池矜献小时候被绑架回来,身体为了自保、摒弃那段被虐待被扎针的惨痛经历,已经主动将那些东西都忘掉了。可池矜献心大,从不曾回想过,他连自己对小时候某几年的事情不记得都是在病发之后才提出疑问的。
可病发后,不知道是不是池绥跟他说了很多那时候的事,池矜献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小时候了。
且里面每次都有陆执。
但现在陆执的表现……明显就是不认识他啊。
一时之间,池矜献根本想不通何为真何为假。
只叹息一般地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脸。
他想问原斯白,但想想自己在医院时的经历,原斯白可能想起他为什么会忘掉某些事的原因都会惊悸害怕,还是不提的好。
池矜献想,算了,他会慢慢想的——如果真的认识的话,总能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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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六,但不是所有学生都可以回家该休息的周六,得上自习。
陆执去的比较早——家里还有个惹人嫌的易感期——其实前天就过了,但陆湾请假待到下周一才回去。陆自声又不在家,陆执懒得在家多待。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来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导致陆执变得越发沉默了。
还不对劲。
“有心事?”方守已经回到了陆家,今早照旧开车送陆执去学校,“从昨天回来你就这样,不说话就算了,还老是盯着一处看。”
陆执眨眼的次数很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变换的景色。
闻言,他只说:“没有。”
脑子里却在同一时间想到了昨晚池矜献在电话里问他“哥,他在你的笔记里都看见了些什么啊?”
并没有什么。但其实在任毅然换掉他的抑制剂之前,陆执就已经和他不来往了。
因为他骗了他。
关于别人传他和任毅然在一起谈过恋爱的言论——有一部分是真的。江进不知道这个原因,所以这些东西谁会散播出去可想而知。
他确实差一点儿就答应和人在一起了——不早恋,但会约定好成年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