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小孩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亏我还在这儿盯了你几个小时,”年轻男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笑着对池矜献说,“行了,高兴完了就赶紧回家吧,到家了跟你爸妈一起高兴再哭一场。”
池矜献便笑出声音,但他的脸依旧埋在手掌里没有抬起来。
年轻男人道:“我走啦。明天我还得上班呢,今天好不容易请了天病假,还在这儿盯了你一下午。”
“嗯,”池矜献应,“叔叔拜拜。谢谢叔叔。”
“叔叔你一定会暴富的。”
“哈,你还挺能说。拜拜哈小朋友。”
周围重归安静,没有人刻意安慰,心底的那股委屈也就可以被藏起来塞回去,池矜献慢慢平复了呼吸。
不过经过这段插曲,池矜献才意识到确实是比较晚了,天都黑了。
小爸他们在家肯定一直等他回去呢,让人担心就不好了。
池矜献站起来,坐的太久了腿有点僵,全身也都不太舒服,他站在原地恢复了几秒,这才捡起地上的书包拍掉灰尘,迈腿打算原路返回。
可他刚走出去两步远,前方就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喊声。
“池矜献——”
池矜献脚步一顿,随即立马又重新迈出去,加快了步子朝前面走,道:“小爸?”
原斯白和池绥两个人往这里赶,面色都不太好看。
等到了人面前,原斯白抬手就打了池矜献胳膊一巴掌。他隐忍地声色说道:“不回家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手机又为什么关机?”
“你是长大了,但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不到你回来会急吗?”
池绥也沉着声音道:“有点儿过分了啊池小安。”
“我正要回家呢,”池矜献连忙抱了一下原斯白,下意识地降低自己的罪行,说道,“我没意识到天黑了,小爸对不起。”
本还要继续教训人的原斯白闻声突然一顿,在夜色里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伸手拉开池矜献,凑近去看他,借着月光与灯光,池矜献长睫还是湿润的,明显刚刚还在哭。
眼睛有些发红。
“不回来就不回来,”原斯白放轻了语气,道,“可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说完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池矜献的脸,泪痕快干了,脸颊被晚风吹得发凉。“怎么啦,为什么哭?”
这一下,比陌生人的关心来得要汹涌无数倍,最爱的家长就在身边,他们可以听自己的任何委屈与不满。
池矜献本来早就打算憋回去的眼泪、都已经做到憋回去了,此时却因为原斯白的一句轻柔询问溃败成军。
“我不是不打电话,”这一下午,池矜献哭了好几次了,他可能觉得有点儿丢人,再次将脸埋起来,垂着脑袋哭腔浓重地控诉,“是我手机、手机掉湖里被鱼吞了,它不还给我,我又捞不上来,我就蹲在湖边和鱼吵架,吵不过……我就被气哭了。”
“噗。”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极其短促地低笑,不过被及时忍住了。
池绥连忙清嗓子咳嗽,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池矜献的哭声一顿,瞬间抬头指着池绥,泪流得更凶了,对原斯白极其委屈地说:“你看,小爸你看,我爸他比那群鱼还气人,我能不哭嘛?”
“池绥。”原斯白转头暗含警告地看他。
“……”池绥又清咳了声,点头摸嘴巴,眯眼笑,“好,我闭嘴我闭嘴。”
“它们把我手机拖走,我电话都打不了,”池矜献被原斯白握着手腕往路边走,边走边叨叨叨,“我难受,还气不过,就蹲在那儿跟它们吵架……它们还朝我吐泡泡,我就更气了。”
“谁知道吵着吵着,天都黑了——小爸,我难受。”
池绥在身后跟着前面俩人走都快憋死了,他一直暗地里轻抚自己胸口给自己顺气,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行,憋笑能出人命啊,他几大步加快步伐越过两人,先到了路牙子,然后到不远处去开车——他们的车停在那儿。
也就原斯白可以在面对这无比荒唐的言论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明显是经历多了。池绥肯定没少说。
等池矜献说完,原斯白还认真地附和:“手机而已,小鱼们也是喜欢嘛,送给它们好啦。我和你爸现在带你去买。”
马上就要有新手机了,可池矜献还是不满意。
他哭着说:“我不要那个手机号了,我要换个新的,号码我也要换新的。”
原斯白一一应下:“好。”
半个小时后,池绥把自己在车里的墨镜给池矜献戴上——眼睛太红了,好丑。
二位爸爸带他去店里买新手机,买完又去办了两张新卡。
他们就像是给孩子单纯买东西的家长,任人挑选,他们负责掏钱,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在回家的路上,池矜献认真细致地用新手机号注册了平常要用的软件账号。
一一注册完后,他终于没事儿干了,开始停下来百无聊赖地熟悉新手机。
到了家后,池矜献可能是哭累了,一进到客厅里就没精打采的。
他说了句“小爸我饿”便随性地往沙发上一趴,闭上眼睛一幅想睡觉的样子。
进厨房之前,原斯白先弯下腰探了下池矜献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后才问:“那你要不要先回房间睡一会儿?我做完饭了叫你。”
“不要。”池矜献摇头,头发蹭到旁边的抱枕凌乱了些。他说:“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原斯白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好。”
“池绥,你去拿条薄毯子过来。”原斯白直起腰,向池绥那边走了几步,轻声道。
池绥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拿着毯子,都不用吩咐,说道:“来了。”
一个客厅里,装了三个人,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客厅办公,另一个在沙发睡大觉。
谁也不打扰谁。
大概一个小时后,骨头汤还需要一段时间继续炖,原斯白轻手轻脚地从厨房出来来到客厅,在沙发背后用浸过水的指节碰了碰池绥的脸颊,被后者抬手抓住了。
“这么凉?”池绥问,并把对方的手往唇边放了一下。
“睡着了吗?”原斯白几乎是用气音问道。
池绥又吻了下那只手:“睡着了。”
原斯白似乎不信,想轻轻地凑上去看看,被池绥一把拉回来让其坐在他身边,道:“不会装睡,他呼吸都是平稳绵长的。”
“再说,哭那么久他肯定累啊。”
原斯白叹了口气,安心在池绥身边坐着了,只有些担心地看着对面沙发上的池矜献。
睡颜安静,这时候他是真没心事了。
“也不知道放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斯白说,声音很低,“安安和小随谁都捂住了嘴巴不说。”
“你要是想知道,去一趟学校肯定就能知道了。”池绥提议道,“明天去?”
毕竟这些不是社会类新闻,哪家大人闲得没事干能让一些学校里的事火起来。
但如果家长亲自跑一趟,肯定能听到一些东西。
闻言,原斯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本身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大人插手太多,看着是为他们好,其实好处并不多。”
“他们要是走错了路,及时规劝当然是好事,但什么错都没有,就去不停地追问他,哪怕不是质问,也会让他更难受吧。”
“况且……”原斯白呼吸落下去,像是又没忍住叹气了。
“什么?”池绥问道。说着还动手动脚地轻抚他眉心,让他开心点。
“我知道陆执肯定是个好孩子,颜悦只用了八年的时间便把他教得很好,”原斯白把池绥还在自己眉心的手拿下来,“但如果我知道了陆执真的伤了小安的心,我的主观意识就一定会发生改变,说不定还会对他生气。”
“那不是小安想要看见的。他既然不想让大人管,那我就不管。”
池绥轻笑,道:“哪有你这样理性的人啊。对儿子就算了,对外人也是,外人做错了事,对他生气不应该吗?”
原斯白打他:“那你就确定他一定错了吗?”
闻言,池绥想了想,点了下头,道:“不确定。”
他表情严肃了些,似是在回忆某些东西:“毕竟……小安 3号回来不对劲,陆执那家伙 4 号凌晨就在家里点了把火。”
“原原,”说着,池绥眉头也蹙起来,道,“你觉得陆执跟咱家祖宗还有可能吗?我觉得没有最好,要是还有的话就阻挠一下吧。”
“那小子太疯了。”
与此同时,陆自声也对此进行了同样的评价。
“陆执,”他说,“你小小年纪,疯得太过头了吧?”
客厅里的光从头顶打下来落到他脸上,描绘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他话落,客厅里没人应,陆自声便又道:“要不是今天你生日,我就把你弄死在这儿!也省得留一个不将父亲放在眼里的儿子在身边堵心。”
“你 4 号那天趁所有人都在家,等大家睡熟,泼了桶易燃物点了把火是什么意思?”陆自声脸色铁青,质问,“陆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罪?要不是我即刻把消息压下去,你以为你还能去参加高考?!”
从陆湾翻到如今这个院子里拔了陆执全部的火红玫瑰开始,他一步都没有再踏入过属于陆自声的地方。
他还在上学,平常的时候没人照顾,陆自声不允许他回颜悦的别墅,让他回家,陆执全当没听见。
直到 2 号陆湾出院,断着条腿回到家里,陆执突然说明天离校,他后天会回来,让阿姨多准备一份饭。
无论陆家几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陆自声都是想着能好则好的。
他不打算劝什么,但他觉得有他在,这个家肯定会好很多。
反正陆执和陆湾不会当着他的面再打起来。
现在的陆湾也不经陆执一顿打。
4 号凌晨二十几分,客厅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由于易燃物的加持,那场火来得迅疾且猛烈。
整个客厅瞬间被染得通红,卷起的火舌四处跳动,非常地骇人。
当时陆自声正好临时接到了基地里的通知,穿戴好衣服正要出去,却发现门锁了——没有钥匙便打不开的反锁,无论在门外还是门里。
而且不止他一间的卧室,是所有门都锁了。
包括陆执自己的。
陆自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别墅外面就响起了救援的声音。
好像有人提前预知到了这场同归于尽一般地“谋杀”。
他想了想,那天晚上的整个家里,除了陆家人谁也不在。
特别是方守——他回来的时候刚踏进院子就被陆执支走了,对方不愿意——他就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什么,怎么都不愿意走,可陆执当场就跟他冷脸。
方守这才拗不过。
而吃过晚饭,陆执又把家里的阿姨以及佣人也支走了。
偌大个陆家,除了他们一起去死的四个人,空无一物。
陆自声毕竟是上将,比这更紧急更危险的场面他都见过,他迅速冷静下来,砸了窗户便扒住了窗棂,不管是谁,扭头就先向下面的人吩咐。
“东面卧室里有人,门窗被锁死了,直接砸!”
透过陆自声房里那被砸碎的一扇窗户,方守的音色在下面焦急却清晰地传了上来。
“陆执——陆先生,大少爷还在房里,您去看看吧!”
不用提醒陆自声也知道,他顺着窗棂,找到能踩的落脚点,迅速地到了隔壁,一肘子将陆执卧室的窗户也砸碎了。
“陆执!”
陆执没有睡,他好像专门在等着要亲眼见证什么时刻,此时就站在书桌前,借着从客厅外透进来的火光垂眸看手上的一封书信。
表情冷淡到可怕。
陆自声看出来了,那是颜悦留给陆执的信。
他没看过。因为是留给陆执的,陆执从来没有给他看过。
父子俩隔着半个卧室的距离面对着面,陆执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好像外面的火永远不会烧到他似的,所以他不害怕,又或者他根本不怕火会烧到他。
“小执,你出……”
“父亲,”陆执截住他的话音,说,“既然已经出去了,就不要再进来了。”
客厅里的大火明显已经烧到了卧室门,陆执身后的那扇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着变化,浓烟从下面灌进来,可陆执一动不动,大半张脸还隐在黑暗里。他看着陆自声,一字一句道:“你一旦进来,我保证,你就再也不可能出去。”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陆自声心里是发怵的。
他果然扶着窗棂没再动,只道:“你先出来,任何事情都有解决办法。”
“我不想让你爸爸怪我。”
陆执忽而低笑了一声。
而这时,方守更激烈的吼声传了上来:“陆执!陆执,你想想颜少爷,他只想让你好好的,你这样做他得多伤心啊。”
“你跟着陆先生出来吧,方叔叔求你了——”
伴随着这些哀求和外面的火焰声,陆执又听见两声极其熟悉也极其令人厌恶的音色。
“小爸呜呜呜我害怕。”
“跳下去,没事儿的。快跳啊。”
“砰——啊——”
陆湾跳了下去,他可能摔倒了哪儿,一直在惨叫呻.吟,但仍旧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