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重大失误。谢淮觉得自己尽力了,一身轻松地走出学校。
走到校门口望着路上来往的车流,他突然犹豫了起来——好不容易把事情办完,怎么能不出去吃一顿庆祝呢?
想到这儿他撒腿就往地铁站跑,没走几步又被路边一辆白色轿车的喇叭声绊住脚步。
他回头看了眼,感觉车型很眼熟,绕到侧面一看,见车窗拉到一半,秦轶言正扭头看自己。
“你怎么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一股甘甜的蓝风铃味钻进鼻尖。
“出来办点事,顺路把你带回去。”秦轶言发动汽车,“面试顺利吗?”
谢淮点了点头:“至少没有紧张到说错话。至于他们是否认同我的观点,只能看运气了。”
“那就好,”他用余光瞥了眼,“前几次过呼吸,我还以为你有焦虑症,还好不影响生活。”
“我可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谢淮笑着靠在座位上,看窗外逐渐熟悉的道路,又皱起眉头,“秦轶言,你该不会真打算直接送我回学校吧?”
“不然呢?”他不解风情地反问,甚至听起来有些委屈,“要不你顺路陪我去医院拿点药?”
这家伙的情商也太低了,简直就是把“直男”两字写在了脑门上。谢淮一时无话反驳,幽怨地板起脸。
秦轶言把车停在红灯前,仔细打量他生闷气的样子,感觉就像饿了很久等待主人投喂的猫,又怂又馋。
“算了,不开玩笑。”他收回眼神,“最近准备考试辛苦了,我打算带你去逛街,顺便吃顿饭。”
“Really?”谢淮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露出干饭人斗志昂扬的热情。
秦轶言看他扑闪的小眼神,掩饰性的干咳了声。
同组的师兄和师妹发了喜糖,他才知道两人已经腻歪了很久。看他们在自己眼前公费恋爱,“勤奋好学”的秦轶言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打算在谢淮身上试试。
看他努力憋笑的样子,谢淮沉着脸问:“秦轶言,你真的一点情绪都感受不到吗?我看你欺负人的时候明明很开心啊。”
“真的体会不到,这病就这样。”他仗着自己脑子不好使,腆着脸说,“但你是唯一的知情者,所以谢淮,今后我还要拜托你多多指教。”
“得寸进尺。”谢淮把头转向一侧,嫌弃地嘀咕。
秦轶言听他骂自己,不明所以地思考片刻,试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次的剪力系数我算出来了。”
“那太好了!”谢淮瞬间忘记刚才的插曲,发自内心地赞许,“这是你独立的研究成果吧?是不是能像书上的科学家一样,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秦轶言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那也可以叫‘谢淮系数’。”
“我的名字?”
“因为是在陪谢淮写题的时候算出来的。”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却听得谢淮心跳一滞,恍惚间有种恋爱的错觉。
其实秦轶言还有很多话想和谢淮说。央理的建筑学是偏设计类的,对数学和程序的要求不高。但当时他只想早点毕业,甚至跳过硕士直接申请直博。
读博第一年,他根本比不过别人,除了去实验室打卡,还要补修各种专业课,每一天都在忙碌和焦虑中度过。
包括遇到谢淮的时候,他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
“那先陪你去医院取药吧。”半晌,他憋出一句话,“是常规药还是哪里不舒服?”
“已经拿好了。”秦轶言摸了摸衣服口袋,“普通的镇静药而已。”
“你现在也经常不舒服吗?”谢淮关切地问。
“还好,但每年总有一段时间特别烦躁。”秦轶言看了眼控制屏上的日期,突然沉下声音,用严肃的语气问道,“谢淮,如果你的事情能解决好,我想再尝试戒次药,到时候……能陪我吗?”
结果说到后半句,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样。估计这么多年,秦轶言还是第一次提出“陪我”的请求,紧张得攥紧方向盘。
谢淮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局促不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问题。我把你送阿瑶的包卖掉了,将近一年半的房租。这就是谢淮基金,到时候咱们都能发大财!”
“不都是我的钱吗?”
“现金当然比包实在。”要不是看在他开车的份上,谢淮都想拧他大腿,“下次不许这么冲动。”
他老实巴交地点头。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只剩蓝风铃香水的甘草味,似有若无地调动着全身细胞,甜得好像往嘴里塞了颗糖。
谢淮咂吧了几下嘴,好奇地问道:“秦轶言,为什么你会在车里放女香?”
“因为这本来不是我的车,妈妈去世后我从老家把它运过来了。”他看了眼车头晃动的半瓶香水,若有所思地垂眸,“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我已经换过两瓶了。”
谢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歉。
“没事,我也想用这种方式纪念她。”
其实两人都没意识到,一旦确认关系,秦轶言很容易依赖别人。就像盲人的导盲犬,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成为自己与外界媒介。之前是养育自己的母亲,现在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谢淮。
谢淮不敢再问东问西,安静地等车开到目的地。
两人来到城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人流来往络绎不绝,看着橱柜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秦轶言碰了下谢淮的肩膀:“有什么想买的?”
谢淮没有陪人逛街的经验,最近一次还是两年前高中毕业时被几个女生喊来拎包,不仅累得半死,回头率还很高。
“要不就买吃的吧。”他盯着负一层的超市望眼欲穿。
“不缺衣服吗?”秦轶言提议说,“参加节目还是要穿得正式点。”
“我寝室里有西装。”谢淮挠了挠头,“其实能走到哪一步我都不知道。”
秦轶言否认了这个想法,带他走进了一家男装专卖店:“别想太多,就当是给你买生日礼物。”
“你还知道我的生日?”
“转接档案的时候扫到了一眼。”
谢淮受宠若惊,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早就一声不吭地注意到了自己吧。
在偌大的商场里逛了几圈,他总算看中一件合眼缘的深绿色短夹克,拿到镜子前比划了很久,发现很难搭配,为难地走回衣架前。
“试试这个。”秦轶言从衣架上取下暗粉色的T恤,又丢给他一条纯黑的直筒裤。
粉配绿?谢淮看着手里混杂的颜色,将信将疑地走向更衣室。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站在试衣镜前,却意外地眼前一亮。
“从色彩学的角度来说,这两件衣服的饱和度较小,明度也在同一个区间。你的肤色偏白,会显得更柔和。”秦轶言端坐在沙发上,指着下半身说,“和你的新鞋也很配。”
周围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谢淮都不记得自己穿了什么,低头看到一时兴起买的骚杏色运动鞋,都要怀疑他故意说这么大声。
看着他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衬衫,谢淮也把他拎到衣架前,取下一件白色卫衣:“好看吗?”
白底上有深色线条,画得很抽象。秦轶言仔细观察了一下,说:“还算有设计感。”
“那你进去试试?”
“对我来说有点幼稚。”
“可我喜欢看你穿得年轻点。”谢淮怂恿他。
秦轶言拗不过他,也不想费劲解释,走进试衣间满足了他的心愿。
因为封闭得太久,他比同龄人老成许多,看到这身十八九岁男生的打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你应该尝试改变自己。”谢淮戳了戳他的嘴角,“笑起来就合适了。”
秦轶言不置可否,回试衣间换好衣服,任凭他处置。谢淮刚把包卖掉,仗着自己有钱就把几套衣服全买下了。
走出店铺,他看了存款,又抓着秦轶言的胳膊嚎叫:“完蛋,两个月房租没了。”
“这就是你的谢淮基金?”秦轶言调侃他。
“我会努力存钱的,但该用的地方不能省。”谢淮把他拉到地下超市入口,“走,我们去买吃的。”
走进超市,就到了他的主场。超市里人挤人,秦轶言走在后面几次都差点跟丢。
“你买这么东西,吃得完吗?”不一会儿,购物车就塞满了。
谢淮把塑料袋重新排列整齐,又理出不少空间:“不多,而且一半都是给你准备的。”
说完他从车里捞出几袋藕粉和乳制品:“这都是我在家养病时亲自实践过的配方,口味甜而不腻,还有多种养生功效,睡前喝一碗比安眠药都管用。”
一包藕粉硬生生被他推销成了冬虫夏草。秦轶言看他蹦跶得这么欢,鬼使神差地抬头,摁住了脑袋:“假一赔十。”
温热的掌心就像一团电流窜进谢淮心里。他缩了缩脖子,瞬间安静:“嗯……赔一百包都行。”
从小到大,他在团队里一直担任保护者的角色。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一米八多的身躯里,有着一颗只想躺平做零、被人关爱照顾的心。
秦轶言抬手就能扛人的身板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谢淮被他揉得头脑发热,傻乎乎地靠在了他肩上。
秦轶言并不排斥他的亲密举动,只是轻轻耸了下肩,提醒这里是公共场合。
谢淮贪恋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半晌才悻悻地起身,推着购物车继续扫荡。
买了满满一车东西,付款时分装了四个袋子。谢淮把东西塞进秦轶言手里,心满意足地拉着他去吃午饭。
秦轶言对吃没有主见,谢淮对着手机看了半天,商量好口味,很快决定吃烤鱼。正值饭点,餐厅里人满为患,两人先取票,打算在餐厅附近走几圈。
谢淮暂时想不到还缺什么,走马观花地瞟了几眼,突然在电梯口发现了一台手办扭蛋机。
“这里有我喜欢的动漫人物诶。”他很快被吸引了注意,拉着秦轶言走过去。
“你不是喜欢流川枫吗?”
“我也喜欢童话啊,做人要有童心。”他查看盲盒的款式,指着右上角说,“希望我能抽到太空人款。”
“咔嚓——咔嚓——”机器开始运转,从一排同样的包装中推出一个盒子放到传送带上。
秦轶言抱胸站在后面,看到玻璃柜上层的小黑猫,等他取出盲盒,也上前买了一个。
谢淮忙着拆包装,用余光瞥了眼:“这里也有你喜欢的?”
“算是吧,做人要有童心。”他莫得感情地复读。
谢淮已经拆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撕开密封袋一角,取出一个红色跑车底座。
“太棒了,是隐藏款!”他激动地凑到秦轶言跟前。
他淡淡“嗯”了声,拆开自己的盲盒,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身后嘹亮的哭声打断了。
“我已经抽到过这个了,呜呜……妈妈再给我买一个吧!”
两人把手办揣进兜里,转身朝后面看去。
一个莫约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抱着妈妈的大腿撒娇,看样子是买到一样了。
餐厅门口都是排队等吃饭的人,不少人过来围观,指着小女孩说真任性。妈妈闻言立刻板起脸,拖着哭闹的小女孩破口大骂。
这似乎是商场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
小女孩哭得更凶了。见闹剧难以收场,谢淮上前轻轻拍了下她:“不哭,哥哥用跑车和你换。”
“什、什么?”她还没止住哭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我喜欢你手里的甜甜圈。”谢淮指着那款少女心泛滥的粉色,违心地笑了笑,“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抹了几把眼泪,扭头看妈妈,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妈妈只想快点离开这儿,小声说:“和哥哥说谢谢。”
她欣喜地眨眼,起身把小玩具塞进谢淮手里,奶声奶气道:“哥哥是好人!”
谢淮也把自己的东西塞回包装盒递过去:“但是以后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哭鼻子,会影响别人休息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妈妈道了声谢,拉着她匆匆离开。
谢淮目送母女俩的背影,掂量着手里的甜甜圈,若有所思地转头。
秦轶言走上前,两人在不言之中默契地对视。
半晌,他沉沉叹了口气:“秦轶言,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就像一个没有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傻瓜,不留余力地帮助别人。”
秦轶言俯身观察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小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路过一家玩具店,哭着求爸妈买遥控汽车。”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结果你猜怎么着?”
“挨打了?”
“不,我妈扇了我两个耳光,直接走了。”谢淮看着人来人往的电梯口,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以为她只是吓唬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结果睁开眼一看,什么都没了。”
“我怕被人贩子拐走,谁都不敢相信,最后自己找电话亭,报警求警察把我送回去的。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谢鼎城对我寄予厚望,总喜欢用极端的方法让我长记性,告诉我弱者不值得同情,从小对我非打即骂……”
原本平静的语气突然顿住,谢淮闭上眼,靠在秦轶言肩上低声耳语:“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三观逐渐形成。对于‘强弱’的定义不能一概而论,而是应该判断自己和他人的处境。就好像钥匙,如果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自己适合哪一把锁、一生的意义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