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冰沙大是大了很多,但装在一个盘子里,两人分着吃,很难不产生点小摩擦。
实际上是谢安珩单方面的摩擦。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平时也没觉得女生有多不顺眼,今天就是一个劲看她不爽。
说话烦,在谢行之面前蹦蹦跳跳也烦,现在要和她一起吃一份甜品更烦。
谢安珩每一次挖下去都是满满一大勺,愣是把冰沙吃出了狼吞虎咽的感觉,嘴巴冻麻了也没放慢速度。
邹渺反而动作矜持了不少。
几乎没哪个小孩能拒绝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她小口小口地抿,吃一下还会抬头偷偷瞄一眼谢行之,又很快转过头,脸蛋红扑扑的。
一盘沙冰很快就见了底,谢行之转回身,把谢安珩的那点护食的小动作全看进了眼里,又好笑又心疼。
“我想上个卫生间……”邹渺忽然站起来。
谢行之喊了服务生把她领走。
趁着她不在,他按了呼叫铃:“麻烦再上一下菜单,加菜。”
“好的好的,您稍等。”服务生连忙又取了一份菜单给谢行之。
谢行之却抬手指向谢安珩:“给他。”
谢安珩不解抬头。
谢行之冲他眨眨眼:“沙冰吃多了对胃不好,还想吃什么别的甜点?”
见谢安珩不说话,他笑了笑,稍稍前倾,放低声音:“单独给你点,不告诉她。”
靠得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谢安珩耳朵尖上,他又嗅到了男人身上很淡很淡的清爽香气。
“……”谢安珩捏着菜单的手陡然收紧。
“嗯?”谢行之见状准备退回自己的座位,“不想吃?”
“想!”小孩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又触电样地松开。
谢行之挑眉:“再不说邹渺就回来了。”
“……”谢安珩抿一下唇,指着菜单,“想吃这个。”
“再来一份提拉米苏。”谢行之于是转头对服务生道,“这一份慢点做,最后再上。”
“好。”服务生扫一眼桌面,“请问只要一份吗?”
谢行之点头:“对,只要一份。”
“还来点别的什么吗?这个也很不错哦……”
“唔,我看看。”
谢安珩放在腿侧的手忍不住蜷了起来。
他悄悄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还在和服务生攀谈的男人。
谢行之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单手托住菜单,侧靠着,微微仰起头,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但却不减优雅。
头顶刚好有一盏灯正对他们,细碎的暖光一半洒在他的睫毛,一半映进他浅色的瞳孔。
睫毛很长。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行之眸光一转。
谢安珩撞进那对浅栗色的眼瞳中。
后者朝他弯了弯眉眼。
他慌忙避开视线低下头,把面前的餐具碰得“哐当”一响。
第7章 交谈
午饭吃完,谢行之记挂着跟谢安珩谈话,用努力学习功课当理由把邹渺先送回了家。
谢行之没急着返回棚户区,他在一家文具店停下脚步,低头问:“陪我进去看看?”
“好。”只剩他们两人,谢安珩明显自在了不少。
文具店二楼没有人,很安静,谢行之找了个角落,主动道:“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
谢安珩站在原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谢行之暗叹一声,道:“你书包里的药是我放的。”
小孩的睫毛抖了抖。
于是谢行之又坦白道:“晚餐也是我放的。”
“……”
谢行之皱眉,有点疑惑:“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谢安珩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又耷拉下眸子:“……为,为什么?”
“嗯?”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安珩声音小得像蚊子嗡,“是因为看我可怜吗?所以同情我……”
谢安珩一愣,又觉得心酸。
“这就算对你好了?”他哑然,用孩子可以理解的方式说道,“那我要是说我还想给你买漂亮衣服,换新的书包,以后让你读全市最好的学校,住最豪华的大别墅,那算什么?”
谢安珩没说话,微微张着唇,像是被吓愣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行之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牵住小孩的手,“就是想对你好。”
在谢安珩略显慌乱的目光中,他很轻地勾起唇角:“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谢行之。”他拿出想好的说辞,“是你的……哥哥。”
这回谢安珩是彻底呆了。
“我这几年都在国外,刚刚回来,也才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谢行之捏了捏他的手指,“怕贸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相信我。”
“我也担心这么突兀地给你送东西会让你觉得讨厌,觉得是施舍。”
谢安珩的眸光明显闪了闪。
“但是让我就这样放着你不管,我实在做不到。”谢行之想到他第一眼在校门口看到小孩时那副凄惨的样子,蹙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偷偷给你书包里塞东西。”
他忍不住笑:“这办法确实太笨了,一下就被你抓住了。”
“什么?”谢安珩耳朵根子微红。
谢行之眉梢一挑:“那个男生不是你跟邹渺喊来演戏的?”
小把戏被当场戳穿,谢安珩咽了咽嗓子。
“别紧张,我不是怪你。”谢行之莞尔,“小丫头心眼多,她这么做也挺聪明,不是要害你就行。”
要不是他上辈子是岑向阳拜把子的好兄弟,知道那小子的为人,没准还真能被吓唬到。
谢行之感觉到他的小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没开口。
“怎么了?”
谢安珩摇头,低着脑袋:“没有。”
谢行之看他半晌,温声道:“谢安珩。”
“没经过你同意擅自往你包里放东西是我不对,我道歉。”
谢安珩看向他,眼睛睁大。
谢行之还是要把心里的话说完,他不想小孩因此和他心生芥蒂:“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也没有想同情你。我要是同情谁,电视新闻里那么多穷困地区需要救济的可怜人,我可以直接把钱捐给他们。”
他直直对着谢安珩的双眸:“我是你哥哥,给你的这些本来就是你该有的,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谢行之感觉到谢安珩眼底的情绪激烈波动,被他捏着的手似乎想抽出去,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再接再厉,靠近拨开谢安珩的额发:“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们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谢安珩没动弹。
年轻男人眉眼温柔又宁静,处处透露着经历打磨和沉淀的修养,连站在这片街道都会觉得是对他的玷污。谢安珩看不出自己跟他有半点能扯上关系。
“还是不信我?”谢行之想到现在这幅身体和他原本的刚好有七八分相似,使出他的杀手锏,虚虚点上谢安珩的眉毛,“你眉骨很深,我的也是。”
手指又转到眼尾跟鼻尖:“这里有点翘,我的和你一样。”
他最后将温热的掌心挪到谢安珩耳后,轻轻摩挲了一下:“你这里有一颗小痣,左右两边都有,对不对?”
小孩浑身一震,“啪”地捉住他的手。
谢行之笑:“肯信我了?”
小孩抿嘴,眼神明显有松动。
谢行之:“那再叫声哥哥我听听。”
谢安珩:“……”
他反复舔了几下唇,最后还是小小声:“……哥哥。”
“哎,乖。”谢行之乐不可支。
他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
谢行之没忍住问他:“如果我想让你跟我走,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谢安珩猛地抬起头。
“……算了。”才刚见面,好像有点太心急了,小孩现在明显还没完全信任他,这小孩看着好哄,实际多警惕,他是清楚的。
谢行之站起身:“没事,走吧,我们先下楼,再给你买点文具,然后送你回家。”
“等等!”
袖子被拽住,谢行之回头。
谢安珩仰着脑袋:“谢行之……哥哥……”
他像要说什么,对上谢行之的目光,又犹豫。
谢行之对他眨眨眼,露出倾听的表情。
“明天……”谢安珩嘴唇动了动,“明天还能来见你吗?”
小少年揪着他的衣袖,眸光忐忑,紧张得眼都不敢眨。
“当然可以。”谢行之见不得他露出这种表情,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就住在福新招待所,学校旁边那家。”
他又说:“你把作业带过来,我房间很安静,你可以在里面学习。”
小时候的每个周末都像是地狱,待在家里不得不面对谢父,得时刻看他的脸色,随时有可能挨打。
但他又的确需要一个能学习的地方,不得不忍耐。
忍耐,并期待时间过得快一点,祈祷谢父今天心情好一点,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那时候的他做梦都想有人能收留自己,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
谢行之明显感觉到谢安珩眼底亮了不少。
“谢谢哥哥。”他松了攥着谢行之袖子的手,“我会很安静,不吵到你。”
这小模样让谢行之心肝一颤,他忍不住又薅了一把谢安珩的短发,笑道:“乖。”
-
晚上七点,谢安珩拎着一小盒牛奶回了家。
推开门,客厅里臭气熏天。
“儿子?”谢父醉醺醺地喊他,“跑哪去了你今天?等了你半天你都不在。”
谢父放下手里的啤酒,拍拍椅子靠背:“过来,给你留了点菜,饿了吧?”
他侧着身,露出东倒西歪的酒瓶,一双一次性竹筷随意地搁在桌面,旁边有两个塑料袋,里面是碎骨头,混着一些浑浊的汤汁,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碎肉跟粉条。
家里的异味大半都来自那里。
谢安珩冷漠地转身:“不用,我不饿。”
趁谢父没反应过来,他迅速进门反锁了房间。
“操了,你跑什么跑?”门外开始嚷嚷,“你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没用,嫌弃你老子是吧?嗯?!”
哐当一声,谢父踢了一脚他的房门。
“妈的,跟那娘们一个臭德行。”
谢安珩攥紧衣服,等脚步声慢慢远去,这才把藏在里面的袋子拿出来。
那是刚刚谢行之给他买的文具和晚饭。
谢安珩爬到书桌上关了小窗户,又拉上窗帘,确保不会有人看见。
他拆开塑料袋,轻轻将小心翼翼揣了一路的小蛋糕取出。
好像叫黑森林蛋糕,和中午吃过的提拉米苏长得有点像,但都是他曾经从未奢想过的东西。
谢安珩挖了一小勺。
很甜,但不腻。
这一天下来吃过的甜像是要把他曾经所有的苦全都弥补掉。
谢安珩小口小口地抿着吃,左手拨了拨桌上的文具。
新钢笔,一盒墨囊,还有一支消除笔。
他看过何明旭炫耀这种笔,很神奇,有专门的墨水,涂一下就能看不出痕迹。
把蛋糕吃完,谢安珩没舍得用新的文具,把它们放进书包里,依旧用自己原先的旧水性笔写题。
宝石袖扣被他从床垫下拿了出来,放在小台灯正下方。
小少年埋头伏案,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房间外,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响,谢父坐在酒瓶子中间看球赛,还间歇性传出暴躁的叫骂。
偶尔声音太大了,会打断一下谢安珩的思路,他扭头朝房门冷淡地望一眼,又继续沉浸到作业里。
袖扣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在灯光映衬下散发出柔和的淡蓝色光晕。
第8章 陪伴
谢安珩几乎一夜没睡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惦记着明天要去找谢行之。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起床悄悄拿了牙刷毛巾,到院子外的小水龙头洗漱。
早晨五点多,气温还没升起来,谢安珩把水流开到最小,认认真真洗脸刷牙,又对着墙上的碎镜子拨了几下头发。
收拾好书包,谢安珩回头看见桌上的袖扣。
他将它揣进口袋,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还是放回了床垫下面。
客厅里,谢父依旧在沙发上,鼾声震天响。谢安珩轻手轻脚地绕过地上的酒瓶,开门溜了出去。
福新招待所离家里的确很近,谢安珩到的时候门口的老婆婆都还在打盹。
他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一路跑到了谢行之昨晚告诉他的房间门口。
他抬手刚要敲门,突然又停住。
太早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他,其他人应该都还在睡觉。
谢行之会同意让他来这里,但也不可能是让他五六点就跑过来打扰别人睡觉。
谢安珩看着面前的木门,抿了抿唇,准备在门口坐下,等到八点再敲门。
他靠在墙根席地而坐,走廊的地面有点冰,还有轻微的霉味。
不是他想象中那个人该住的地方。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谢安珩听到动静抬头。
“早……”他倏地卡了壳。
谢行之一手撑在门侧,衬衣领口微微敞着,有点凌乱,额发也沾了潮气,脸颊还有水珠。
房门内扑面而来一股凉气,似乎带着某种薄荷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