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韩骁侧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床头柜上的一小盘椰丝南瓜糕,久久出神。他想起了上一世陛下大婚那天,皇后周元昊一身大红喜服站在陛下身旁,无比得意地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还有那天晚上,他被传召御书房。暖黄色的烛火中,他的陛下身穿大红色的喜服,坐在御书案后的龙椅上,姿态风流,眼波旖旎。
他望着他,看着他走近,向他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说:“你来啦。来,到朕身边来。”
韩骁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直视圣颜,但那一刻,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走到近前,伸出双手托住了陛下那只玉白的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就一把握住他,用力将他拽了过去。
他跌在了陛下的身上,怕压坏了他,连忙扶住龙椅的扶手,撑住了。
极近,气息相交,纠纠缠缠绕在一起。
他看到陛下的眼睫在轻颤,像两翅蝴蝶的翼。他望进那双眼眸里,看清了里面此刻正有两弯深若漩潭的迷恋在不断攀升,那迷恋最终化为一道劲风盈满而溢,向他扑来。他知道,这是陛下一直小心翼翼深埋在心底的感情——是陛下对他的爱!
也是他们的爱情!
韩骁与陈久倾四目相交,视线痴缠缱绻,不知看了多久。
陈久倾突然说:“闭上眼。”
韩骁恭顺地将眼眸合拢。
下一秒,唇上便被一片柔软触碰——那是陛下在亲吻他的唇。
陈久倾抓着韩骁的手,直到韩骁的指尖触碰到一片衣襟。
接吻的间隙中,韩骁听到陈久倾说:“撕了这喜服!”
韩骁明白,陛下对这场大婚痛恨至极,因此才会让他撕掉喜服——
随即,裂锦之声在御书房的后殿响起,韩骁规矩地闭着眼,手下却毫不客气地疯狂撕扯!
他听到他的陛下在大口的喘息,那喘息声随着裂锦之声高亢迭起,像是借此将满腔压抑的怒与怨释放一尽!
陈久倾望着漫天红屑飞,如呐喊般的疾喘,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一地碎红中,韩骁依旧紧闭眼眸,却又听到陛下吩咐门外的大太监:“给他换上敬服,朕今晚要宠幸他。”
第17章 赤金与泪痣(三)暖灯记情
大陈王朝传到末代,哥儿登基,后宫尽是男妃。宫规禁制难免越发森严,整个后宫分为东西两域,男女各居一边。
因皇帝为哥儿身,其雌伏之态不能被人亵视。所有男妃若要侍寝必须恪守礼法,换上侍寝专用的敬服。这敬服乃是用一条长长的绸缎一圈一圈缠绕在男妃们的身上,该留的留,不该留的就连手指都不许漏在外面。若是帝王宠爱某位妃子,愿意为他拆开这层层缠裹,自然另当别论。不过,眼上的蒙眼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扯掉的,否则就是亵渎君主。
哪怕是君王为这位妃子扯掉的蒙眼布,第二日那妃子一样要被处死。这就是,大陈末代后宫当时的铁律。
韩骁记得,那天晚上,他换好了敬服,由大太监用一根红绸牵着,领进了御书房的后殿。
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急速向他奔来,紧接着一人猛然勾住他的脖颈,用力将他的头压下,嘴唇顷刻就被咬住,牙关也在震惊和心疼中轻而易举地沦陷……
再之后,那人跳起,四肢并用,绑住了他。
有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韩骁双眼被蒙,什么也看不见,反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此刻来自对方的汹涌爱意!
……他的陛下,原来这么爱他……
韩骁不由收紧手臂,拥抱非常用力,生怕他摔了,又怕弄疼他。
这一刻,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叠影浮壁……
空气也因他们的纠缠,震动不已,细小的气流凌乱得好似暴躁的大雨,在一殿幽摇的烛火中,此起彼伏,久久未息。
少顷,陈久倾附到韩骁耳边,魅惑着说了句什么,韩骁便向前走了几步。只是他蒙着眼,很快就跪到了地上,小心翼翼将挂在身上的人,放了下来,继而拢于双臂之间……
大殿里的烛火发出‘噼’的声响,模糊的火晕中,能看到有泪水自陈久倾的眼角滚落下来。
他紧紧抱着韩骁的头,昂起脖颈,闭上了眼,只留下一个眼神的残影,印在烛光上,写满生为王朝末帝的无奈……
那一晚,两人再无一言。
只余跌宕的喘息声,声声撕扯,纠缠飘摇,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那一晚,陛下始终也没有为他拆开身上的敬服,却命他伺幸了一夜,至天明才方歇。他知道,那是因皇帝大婚的第二日可以不用上朝,陛下才会如此放纵。也或许是陛下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担心后位落入他人手,自己心里或许会不痛快。
其实韩骁看中的从来不是后位。但他却很清楚,他的陛下大婚这天很不痛快。
当清晨第一缕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殿来,皇帝陛下的手指轻轻落上他的蒙眼布,摩擦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扯动一下。
而后,他的唇再次被吻住,又是厮磨许久,虽没有一句情话,却无声胜有声。
*
那晚之后,诸侯各属的男妃们私下里向陛下自荐枕席的人如涨潮的水,一浪接一浪。皇帝对此冷拒千里,理也不理。皇后周元昊也不动声色。直到三日后,陇属男妃颜氏突于马场被疯马踢倒,险些丧命,周元昊才借此清查后宫。期间,有太监指证那匹疯马是韩骁骑过的。周后便以此牵强的借口,打了韩骁。
谁都知道,皇后打得不是韩骁,而是借此在捡大婚当夜独守空房,被皇帝撕下的脸面。
可韩骁只被打了两下,陛下就来了。天子问清缘由,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赐死那个指证的太监。
自那之后,周元昊再未找韩骁的麻烦。
韩骁清楚,那并非周元昊认输服软,只因那日所有人都看到了陛下看向周元昊的眼中曾有一道浓烈的杀机,一闪而过。
那天陛下为韩骁亲手上了药,说:“辛苦你了。”
韩骁郑重叩拜于床前,说:“为陛下大计,臣愿肝脑涂地。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外人眼中,只当此局是皇后借打韩骁立威。却不知,此局不过是陛下自大婚那晚起便步步精心,巧妙设计,亲手送到周后嘴边的一道饵,周元昊咬了勾,韩骁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却让后宫各妃看明白了一件事,这座皇城的真正主人,依然是当今天子。
后宫的男妃们皆是诸侯各国送来的,这消息自然也会传回诸侯各属地。也就相当于,让各路诸侯都清楚,这天下依旧姓陈,虽后位被周谋取,但大陈的天子绝非任人拿捏。
这事,最终真正立起威信的依旧是陛下。
陛下在位十年,日日如步棋局,殚精竭虑,自不必说。
或许,真的是天要亡大陈,也或许,那连续多年的疫情、蝗灾不过是周元昊丧心病狂的罪行——不然,为何天下大乱,唯有他的属地平安无事?
周元昊最终还是反了。
韩骁记得他出征卫国的前一晚,陛下招他侍寝。
此去卫国战沙场,或许终将不复还。
那天,陛下亲手为他拆下了敬服绸,他们终于第一次肌肤相亲——
那一晚,韩骁记得他的蒙眼布一直是湿的,不知是他眸中溢流而出的泪,还是陛下亲吻留下的痕。
他只记得,那人骨温如玉,肤滑如绸……
他只记得,那一晚,皇上第二次特允他伺候到天明。
他还记得那晚陛下动情地喊了他“骁哥哥”,还对他说“你记住,朕自始至终唯你一人”……
天明之后。
韩骁脸上的布被取下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眸,只见眼前的帝王,眉眼如被琼池醉,妩媚含红中。
就这一眼,韩骁一直记到战死,即使是这辈子又活了二十七年,他依然记忆犹新。
骄阳升起,三军出城。
那天的陈久倾,即使身穿最庄重的天子袍冠也压不住一夜春宵的余韵飞扬。只是他的眼神依旧冰霜毕现,那厚厚的冰层下压着的,全是对韩骁此行前途未卜的担忧。
那天的皇帝,负手立于城楼之上,目送韩骁带兵出征。
……
夜渐沉,四合院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韩骁床头的台灯却一直开着。
暖黄色的灯光下,那盘金黄色的椰丝南瓜糕安静地折射出金色的微芒,映在不远处睡着的人脸上,在那层半干的水光中染上了一点点碎金。
帝都的早晨,无论住在哪里,睁开眼的那一刻,总免不了隐隐约约觉得烦躁。然而,韩骁睁开眼的那一刻,却连烦躁都来不及,就忙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随即,他脸色沉肃地起床,进了洗手间。
水声响了好久才停。
韩骁擦着头发,裹着浴巾,将替换下来的衣物顺手扔进洗衣机。洗衣机的嗡响被他关在了身后的洗漱间里。他走进衣帽间,开始换衣服。
他的身材是二十几岁的男人最标准的体格,身高腿长肌肉结实。此时,他弯腰蹬裤腿,绷紧着腰腹,八块腹肌清晰可见,劲力内含,蓄势待发如伺机待食的猎豹。只不过,他皮肤太白,就算是豹子,也是一匹稀有的雪豹。
昨晚想了许多,也想了许久,韩骁心中早有了定论。因此,今日的行程安排就在他心里,他换好衣服后,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刘嫂刚买菜回来,在大门口见到韩骁急匆匆出来直奔车库,有些纳闷地问:“子栴不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您跟我妈说一声,我有急事,下次回来再吃。”
韩骁说着,边拉开车门,将车飞快地开走了。
刘嫂站在门口,扬手想留,只“诶?”了一声,那车竟然就没影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菜,摇头道:“又买多了。”
韩家三老听说韩骁一大早就跑了,只韩爸爸象征性地说了句‘胡闹’。他说完去看韩爷爷,就见老爷子气定神闲地嘬着老年牛奶,根本没当回事。
韩爸爸索性也不说了。
韩骁出了家门,就给齐恒打了电话:“你现在预订一间东郊影城附近的商所,对,要最正式的。定一天。九点,你来东郊影城找我。”
第18章 赤金与泪痣(四)宝宝听讲
陈久倾昨天下午回到剧组后,制片人还特地露了个面,笑着欢迎他。就好像前天陈久倾被迫退组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一样,陈久倾似乎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敷衍而过。
导演和编剧听说他回来了,倒是真心高兴。陈久倾化妆的时候,颜华叠还特地到化妆间里来看他。陈久倾从镜子里看到他来,笑着扬了下手。
颜华叠在他旁边坐下来,问:“事情都解决了?你们公司出面的?”
“嗯。”
陈久倾前天在帝廊水榭吃饭时,还特别问了下幕嘉良‘投资商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幕嘉良当时估计喝美了,有点儿吹牛X的意思,一个劲儿让陈久倾放心,说公司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陈久倾也就顺理成章,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此时被颜华叠问起,自然也就顺口一说。不过,对颜华叠他还是要道声谢,“我给项先生打过电话了,他提供了很多有参考价值的意见。哪天你们都有空,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颜华叠一听这话,就控制不住自己双眼放光。他望着陈久倾笑道:“好。我一会儿问问他。”
“嗯,也好。咱们俩的时间都好定,主要看他。问出来,记得告诉我,我来约。”
陈久倾说完,就见颜华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当然知道颜华叠肯定想多了,不过也懒得每说一句话,还要解释清楚,那样太累了。他只要确定,自己只把颜华叠当成普通朋友就好。至于颜华叠对自己的好感,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颜华叠总有一天能明白,将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陈久倾经历了太多,他很清楚这世上除非刻骨铭心,其余的感情,不论是喜欢也好,厌恶也罢都会慢慢变淡。
颜华叠就是被陈久倾那句‘咱们俩’给说进了心坎里,感觉他终于进入了陈久倾的势力范围一样,莫名地有种成就感。这就像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凡看到一点点可能性,就会欣喜若狂——就是一种心理规律,真不一定非得跟情爱扯上关系。
*
陈久倾从昨天到现在耽误的几场戏,都要在今天全部补拍完。导演说可能要加班到深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陈久倾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晚上八点到八点半,要休息半小时。”
“必须得是那个时间吗?我不一定能保证你那个时间段没有戏。”导演犹豫道。
陈久倾却非常坚持,“麻烦您务必帮我协调,如果因此耽误拍摄进度,我愿意用其它时间补偿。”其实他是为了和陈灿视频。
导演说:“那好吧,我尽量帮你协调。”
“谢谢。”
陈久倾说完就又回场外等戏,导演却叫住了他,问:“你这次回家,见到父母了,他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怎么了?”陈久倾微感诧异。
导演却有些难为情,说:“我以前是你父亲的学生,却很多年没有去看望他了,惭愧。”
“哦,这样啊。”陈久倾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他就感觉这个导演很照顾他,原来是盟父辈之荫。此刻见导演这副样子,他倒是难得安慰了句“我爸爱热闹,导演若是以后有空,欢迎常到家中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