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在耳畔低声的请求小心翼翼,带着期盼,更带着害怕。
苏黎煦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当年给付星燃的心理疏导和治疗并不是没有用的,可能正是因为有用,付星燃对他太依赖了,越是依赖越是无法控制的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每每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付星燃就会哭,明明第二天早上查房还会见面的。
甚至在出院后,付星燃还会因为打雷向他发起求助,最后失控的咬了他。
之后就有了付星燃父亲说要带付星燃出国治疗的事情,他问过付先生为什么要在付星燃情况好转的时候中断治疗,明明已经无需住院只需会诊按时吃药就会好转,突然中断很有可能对付星燃有影响。
付先生却说他的治疗没有效果。
所以这其中是为什么。
是担心他会对付星燃做什么吗?
“星燃。”他轻声叫道。
付星燃紧紧的搂着苏黎煦的肩膀不松手,眼眶红的厉害:“哥哥,我不想你走,你可以不要走了吗?”
又是一声“哥哥”,像是拉扯着苏黎煦的神经,那份太深的遗憾像是被一声叫喊唤醒。
“我没走。”苏黎煦转过身,抬眸对上付星燃:“我已经回来了。”
他们现在不是医患关系,可终究他还是忍不下心拒绝这个跟苏黎阳很像的男孩。
这一声“我回来了”撞在付星燃的心口上,仿佛像是火星撞地球那般碰撞出的猛烈效果,付星燃愣愣看着苏黎煦,最后绽开笑颜:
“真的?”
青年语气上扬,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双眸却满是欣喜若狂。
“真的。”
“那我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继续喊你哥哥吗?”
苏黎煦看着,越是这样他越是心疼。他知道的,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招架这个跟说话跟苏黎阳很像的男孩。
“可以。”
如果苏黎阳还好好的,也跟付星燃一样大了,也会喊他哥哥跟他撒娇。
可没有如果。
“先出来喝药吧,然后睡一觉。”
“我要哥哥你陪我睡。”付星燃黏糊糊的环上苏黎煦的肩膀不放,苏黎煦走一步他就贴在身后走一步,像个连体婴一样。
苏黎煦感受着肩上的重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粘人精。”
给付星燃冲了包感冒冲剂,见人喝完之后他才准备去洗澡。
“你下午确定没课?”苏黎煦走去衣帽间拿了套家居服。
付星燃躺在床上,侧躺着把被子抱在怀中,贴近鼻子闻了闻,满足的深呼吸。然后看着苏黎煦从衣帽间走出来:“周五下午没课的,明天周末。”
周末了,他可以留在苏医生家吗?
他好想啊。
“那你先休息吧,我去洗澡。”苏黎煦顺手把房间里的中央空调给开了,毕竟刚才淋了会雨,怕付星燃感冒了。
“好的哥哥。”
浴室在房间里,水声淅淅沥沥的传出,被子上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包围着身体,就像是被苏黎煦拥抱在怀中。
“……哥哥,苏医生。”
床上的人将脸埋在被子里,低沉暗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几乎要喘不过气他才将脸露出。
付星燃侧眸看向浴室,湿润微红的双眸紧紧盯着,淅淅沥沥的淋雨声像是刺激着神经末梢,眸底隐晦的爱意在无人之时渐渐浓烈。
手顺从心意抚向心口处的纹身。
另一只手是本能驱使。
他凝视着浴室门口的目光愈发痴迷,被子笼罩着的身体,夹带着薄汗,跟胸口满得几乎溢出来的情绪一起表达着爱意。
这一次,无论如何,苏黎煦都逃不了的。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如果有的话,他就把苏黎煦私藏起来。
藏起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谁都抢不走。
第7章 驳论7
驳论7
苏黎煦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发现床上的付星燃把被子紧紧抱在怀中已经睡着了,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走到床边,他用手背蹭了蹭付星燃的额头,探到温度正常后把被子从付星燃的怀中小心翼翼的扯出来,结果手连带着被子被一把抱住,重心不稳的坐到了床边。
“……哥哥。”
苏黎煦正想把手抽出来,可付星燃睡梦中无意间的呢喃叫唤让手顿住,他垂眸凝视着付星燃的睡容。
这张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脸跟四年前相比几乎是蜕变般的变化,长开了。眉宇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透出几分英气,也因为哭过眼尾好像有些淡红。
兴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薄唇紧抿着,显得倔强又孩子气。
“哥哥不要走……我会乖的。”
付星燃把脸颊贴上手背,被轻轻蹭了蹭的瞬间,这个像是撒娇的动作让心头被软化了那般,苏黎煦感觉自己又不受控的心软。
鬼使神差的,他的视线落在付星燃紧抿的唇上,脑海里浮现那天。
那天傍晚他准备离开,却忽然下起了瓢盆大雨,因为打雷付星燃抱着他不让他走,那么瘦弱的身躯抖得很厉害,一直要他抱。
——哥哥,抱抱我,我害怕,你就抱抱我吧……
还小的付星燃变声期都没有到,声音软软的,哭腔里带着可怜巴巴的祈求,叫人不舍得。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付星燃会咬他。
发疯的吸/咬,仿佛要把它咬下来,他那件白衬衫因此沾了血,甚至他疼得意识模糊。再之后只要付星燃看到他就总是求着他想要抱抱想要咬一口,撒娇哭闹无奇不用。
——苏医生,我老是想着咬你这里,你说我是变态吗?
他自然知道付星燃只是生病了,自己会尽全力的疏导他引领他去判断这件事情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当初作为一个精神病院的医生,付星燃是他的患者,他不能骂。
而现在……
他是心软。
苏黎煦把手小心的抽出来,捻着被角给人盖好,抬手理了理付星燃额前凌乱的头发:“睡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手机响铃,下意识的看了眼浴室,他起身往浴室走去。然后发现声音是从脏衣篓传出来的,弯下腰拿起付星燃的裤子翻出手机,映入眼帘的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
——付
付星燃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父亲,那这应该是付先生的来电了。
难道是找付星燃有什么急事?
他帮着接起电话,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就听到付先生严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
“付星燃,你跑哪里去了,我不是跟你说今天放学我会来接你的吗?!我们约好要去见张医生的,这一次你要是又跟我闹说不去的话真的没有医生可以帮到你了!我现在就在校门口等你,立刻给我回来!”
要去见医生?
苏黎煦听到这个字眼拧了拧眉,原来付星燃还在看医生的,他应道:“付先生你好,是我苏黎煦,星燃他刚才因为淋了雨吐了,现在有些不舒服在睡觉。”
电话那头的付先生瞬间沉默了,几秒后才回答:“苏医生?你……你回来了?”
“嗯。”苏黎煦应道。
“所以星燃现在在你那里?”
“嗯,刚才淋了雨有点不舒服在休息。”
电话那头的付先生又沉默了,须臾后说道:“苏医生,方便见个面吗?我想跟你聊聊星燃的事情。”
苏黎煦听到,无声笑了笑:“付先生,我想我可以拒绝您的要求,现在我不是星燃的主治医生。而且现在我也不是精神科的医生,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苏医生,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尊重你,但我是有苦衷的,希望你可以给我一次解释和道歉的机会。以及星燃现在的情况,因为他已经跟你见面了,那我更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星燃现在的情况,我不希望星燃会给苏医生你造成困扰。”
兴许是付先生的语气过于严肃认真,苏黎煦听着也能意识到情况可能比他所见的要严重一些。
沉默须臾,他才应道:“好。”
“那我要去哪里找你?”付先生问。
苏黎煦想到自己楼下的咖啡厅:“我住在云上·浪漫里五号公寓,这里有一家咖啡厅,比较安静。”
付先生应道:“那我们一会见。对了苏医生,不要让星燃知道我见过你。”
挂断电话之后,苏黎煦放下手机,不经意间他看到手机的锁屏壁纸,眸底略过诧异之色。
这是他上课的照片。
怎么……
咖啡厅里人并不多,靠窗的那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格外吸睛。
苏黎煦看着身穿银灰色西服的付先生,礼貌颔首:“付先生好久不见。”
“苏医生好久不见,我很意外你回来了。”付先生声音低沉:“我也没想到你会跟星燃见面,是他联系你的?”
“没有,只是碰巧遇见了。我现在任职京大的心理咨询师,因为这学期新开设一门心理健康课,正巧教星燃那个班。”苏黎煦说道,然后就发现付先生的神情有些复杂:“怎么了吗?”
“星燃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这句没由来的询问让苏黎煦有些疑惑:“他要跟我说什么?”
付先生拧着眉头:“他见到你之后是什么反应,什么都没有问你?有对你发脾气吗?”
苏黎煦听着付先生对自己儿子的形容:“付先生,您不用太紧张,我见他也跟同学相处得很好,性格也开朗了很多,也很热情,帮了我不少忙。”
他说完就发现付先生的表情更加微妙了,像是在质疑他说的真实性。
付先生抿了口咖啡,沉默须臾后开口道:“我没想到苏医生你会那么快回来,也没想到你回来竟然就遇到星燃,既然你们相遇了,那我觉得我一定要跟你说说这几年星燃的情况。不是想给苏医生你造成负担,我也知道现在你没有在医院工作,只是我觉得为了你的安全,我一定要说。”
咖啡杯轻轻放回台面,杯勺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从你离开后,星燃出院后,他开始拒绝一切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跟以往知道自己生病的情况不同,他开始坚定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不再需要任何治疗。”
这声杯勺碰壁的声响跟这句话一同碰到心上,悄无声息的酸涩在心口弥漫开。
苏黎煦搅拌着咖啡的手轻轻停下:“他没有继续治疗了?”
“没有,他不肯看医生也不肯吃药。苏医生,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中断你的治疗,因为你的治疗没有效果,说要带星燃出国治疗的事情吗?”
说到这事苏黎煦缓缓抬眸看向付先生,这话又像是扎到他一次那般,被患者家属质疑专业性让他很受挫,这也是让他下定决定继续攻读博士深造的原因之一。
付先生对上面前这漂亮男人,怎么看都太温柔了,被他儿子欺负都不知道怎么反抗。
“那天晚上星燃咬你,我看到了。”
‘噔’的一声,杯勺跌回杯子里,咖啡些许溅了出来。
苏黎煦睫毛轻颤,愕然看向付先生。
顿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晕倒之后我把星燃狠狠打了一顿。”付先生说道:“我跟他说,苏医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现在学会控制情绪了不应该欺负苏医生,不能仗着你现在生病为所欲为。苏医生会生气,他是因为你咬人才会离开你。”
苏黎煦看着付先生欲言又止。
所以这就是付星燃说为什么离开的原因?
付先生似乎看出苏黎煦想说什么:“这就是我不想再让他跟你继续接触的原因之一,他这样的状态是不对的。就算他出院了,只需要再接受每周的心理疏导和药物,可他依旧无法减轻对你的依赖,这是超出医患关系的情感,他依恋你,我得阻止。”
苏黎煦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所以您还是觉得我也有问题是吗?”
付先生似乎感觉到苏黎煦语气中的愠怒,他沉默了几秒,心想自己是哪里没有说清楚吗,明明他是害怕自己的儿子欺负人家医生而已。
“星燃是我儿子,我很清楚他的脾气,很抱歉我对你说了慌。在这里我跟你说声抱歉,你的治疗是有效,但我不想有效的治疗是建立在你被伤害的基础上,这不是我为他找医生的初衷。也没有贬低你的专业能力,相反我觉得你的能力很强,只是当年我不想让让星燃做出极端的伤害行为。”
苏黎煦拧着眉头。
“苏医生,我还要跟你说的就是,在你离开的这几年里,星燃自杀的频率变高了,他已经不满足用发脾气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以伤害自己来宣泄。在你离开的那天,他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差点失血过多抢救不过来。”
苏黎煦听完,想到他刚才不经意瞥见付星燃胸口上的伤……
他没有看错。
“我想当年我的做法对星燃而言是自私的,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星燃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看着他让另一个无辜的人陷入不必要的伤害里。可现在我没有办法,你回来了,我只能求你救救星燃,他只听你的。”付先生目光诚恳请求道。
苏黎煦对上付先生深邃沉稳的双眸中,他这会才感受到这男人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在拜托他。
但终究还是做错了。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付星燃受到了更大的伤害,而在付星燃的心里他就是个没有遵守承诺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