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麻痒的感觉顺着方仲辞的后脊一路爬上。
是他把人宠上天了?叶栖最近,怎么越来越放肆了?
想着,方仲辞就被叶栖从吸烟区带入了病房。直到关门前的一刹那,叶栖才松开他的手。
赵瑶的外祖母看到叶栖回来,又看了眼赵瑶,静默的离开了房间。
见状,叶栖定睛:“你有话和我讲?”
赵瑶的沉默远比他长的多,长到叶栖觉得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正当叶栖已经放弃的时候,赵瑶却忽然抬起了眼眸:“我不知道算不算……他送过我一个娃娃,让我每天摆在床头。有一次我把它放到了别的地方,他有一次回来没看见,就对我大发雷霆。”
叶栖心头一动,表面却只是淡淡点点头。他替赵瑶倒了一杯温水:“以前的事已经离你远去,从现在开始,你是新的自己。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能答应我吗?”
赵瑶的眼底泛起泪花,她向叶栖望去,却意外瞥见了方仲辞微乱的装束。仔细看来,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已有凌乱,嘴唇泛红,甚至带着伤。就连之前整齐的扎在裤子里的衬衫也被拉出了一半。
她又看了一眼叶栖,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将头向旁边一偏,淡淡说了一句好。
看着赵瑶肉眼可见的变化,方仲辞顿时明白了刚刚叶栖咬他嘴唇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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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楼梯,两人脚步匆匆而下。方仲辞不解的问道:“你刚刚故意的?人活着总要有个信念,她才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你忽然就这样断了她的念想,万一她受了刺激又自杀怎么办?我就随便不开心一下,还真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吗?”
叶栖垂眼一笑,解释道:“她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信念做支撑,但无谓念想是终究会断的。等到那些期待从一星半点汇聚成汪洋大海,再想断流,就无异于是削掉她最后一丝可能。”
“那现在怎么办?”方仲辞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难掩的忧心。
“化工厂爆炸事故后,通知死者家属认领尸体的工作就一直在做。刚刚法医室那边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赵照的母亲来认尸,第一件事却是问赵瑶在哪里。”
叶栖解开车锁,替方仲辞拉开了车门。
“等等,”方仲辞单手止住了叶栖的动作,他们为什么找你,不找我?”
叶栖一顿,自从张姨去了之后,叶栖就擅作主张和法医室打了招呼,拦下了有关尸检的事务,以免方仲辞忧心。
他一直默默在背后为方仲辞遮挡风雨,只是一直都没让方仲辞知道。
叶栖硬生生将方仲辞塞进车里去,用动作打了个岔:“总之,机缘巧合的,我让人把赵瑶的外祖母带到了医院。也就是刚刚我们进去时,走出病房的那一位,也算是间接给自己解了个围。所以,之后的事情,我们不用担心了。”
方仲辞兀自的哦了一声,刚想继续之前的话题,却被一记轻吻塞了回去:“2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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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开门锁的那一刻,昏暗扑面而来。明明是白天,整间屋子却紧关着窗帘。联想起赵瑶的状态,叶栖甚至可以想象她长久以来的压抑的状态。
打开卧室的灯,两人看见了赵瑶说的那个娃娃。她就端正的坐在那,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只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她没有嘴。
将娃娃拿起来扫视了一周,叶栖很快发现了娃娃前后方线头的颜色略有不同,走线方向也并不一致。
他在赵瑶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把修眉刀,将娃娃沿背部的走针划开。轻轻扒开柔软的棉絮,灯光下,娃娃腹中异样的金属光芒让他心头一荡。
方仲辞配合的将钥匙从娃娃中取出,在手上掂了掂:“是保险柜钥匙,但看形制不是银行的。我们现在去问那个孙子,他铁定不承认,就算承认了也不会说。”
方仲辞将视线移向叶栖:“如果你是范荣胜,你会把保险柜安在哪?”
像是在方仲辞的提示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叶栖将手里的娃娃收紧,急促的往外走。
在杂乱的脚步声中,叶栖的声音有些紧绷:“当范荣胜联系不上陈弘义,又被警方盯上的时候,他第一件事是去焚毁502室。”
“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距离跳楼案件结束已经过了1年的时间。要是有什么证据,也早应该被销毁了。或许是巧合,顾铭羽在床铺下发现了很可能是死者本人生前可以留存的证据。所以我们就理所当然的被范荣胜误导,认为他真的为了毁灭当年的证据而去的。但现在想来,他当时有没有可能是想烧毁,或者带走其他什么旁的东西?”
“比如……”叶栖瞥了一眼方仲辞手中的钥匙,“保险柜里的东西。”
方仲辞对叶栖的推测不置可否,毕竟,他们很快就能验证真相是如何了。
据办案刑警描述,当时范荣胜着急的上楼,将汽油泼在了房间里,而他汽油泼的最多的一个地方,就是床 。
当时的现场勘查肯定是将整个床都翻了个底朝天,才发现了床垫底下那么隐蔽的证据。如果床上没有,那……床下呢?
两人相视一眼,一人搬着床头,一人搬着床尾,将实底的床移开。
床下铺了一个巨大的灰色地毯,有细微的被移动过的痕迹。叶栖用力一扯,伴随着阳光下飞舞的灰尘,镶嵌在地板中间的保险柜彻底暴露空气中。
方仲辞动作利落,将钥匙投入锁扣。
咔哒——
保险柜被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冲涌而出。
方仲辞隔着手套将里面其中一叠取出,那是几张因为长时间不动,几乎粘黏在一起的照片。
将几张照片连起来,正好是一个连环的动作。一个男孩骑在另一个孩子身上,手里拿着一个瓶子,似乎在强制给对方喂着什么。
而照片的最后,男孩忽然转过头,用一种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凶恶眼神猛瞪着镜头。
看见照片角上的拍摄时间,叶栖心头一荡,那是十二年前。而十二年前,正是范荣胜收养范文的时间点。
当叶栖将这种可怖的联系讲出后,方仲辞迟钝的摇摇头,语气冷的吓人:“不止……你仔细看看那孩子手里的瓶子。”
叶栖将照片拿起仔细查看,方仲辞接着说:“还记得吗?江恪曾经说,化工厂炸出的众多尸骸中,最早的死者在12年前,死亡时只有10岁左右。死者大致以10年前为分界点,之前的死亡原因是——毒杀。”
方仲辞将手机的手电筒灯打开,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隔着透明密封袋的瓶子。
从瓶子里流出的液体干涸在密封袋里,蜿蜒出难看的痕迹。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这瓶子和老照片里的是同一个。
看着照片和瓶子,叶栖迅速从手机进了内网,切截下来几个界面。
当他将手机翻过来的时候,方仲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十二年前,范荣胜的报警记录的时间,是这落款上后的半小时。而在他报警后的一月内,他收养了范文。
第106章 最安全的停尸场
飚到限速边缘的车速将周围的风挤压出嘶鸣,仿佛想要挣脱时间的束缚,回到过去的岁月一探究竟。
一回局里,两人就双双堵在顾铭羽的办公桌前,要求他辨认照片里的小男孩。
顾铭羽仔细观察,幼时的范文容貌开始缓慢浮现在他脑海中。
可时隔多年,他还是有些迟疑,直到看见照片的最后一张,顾铭羽才坚定的点点头。拥有那种可怕眼神的,正是他记忆中的范文。
审讯室里,叶栖用一张泛黄的纸张将灯泡包起,当灯光穿过透明度不高的纸张,整个讯问室的光线开始暗淡下来。
方仲辞就这样看着,没问他在搞什么名堂。只是正当叶栖准备好的时候,方仲辞忽然起身:“一个人审讯有问题吗?我想趁有了新证据再撬一撬陈弘义的嘴。”
叶栖明显有些惊讶,他小幅度的摆摆头,表示没有问题,而方仲辞竟真的就这样离开了讯问室。
讯问开始前,他向身后的单向玻璃望去,却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顾铭羽和另一个副审的刑警进来时,叶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方仲辞的去向,两人一先一后的回答同方仲辞说的一样:他正在隔壁提审陈弘义。
当范荣胜再次被带过来的时候,精神状态已经有些倾颓,甚至在昏黄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憔悴。
叶栖的面前摆着一个玻璃杯,杯中盛着小半杯水。
叶栖的声音很浅,像是融在暗淡的空气中:“范荣胜,你之前说,502室的死者是自己跳下去的,是吗?”
因为重复的回答了很多遍,范荣胜无奈的再次点头。
叶栖将手上的笔规律的点在杯壁边缘,笔支触碰在杯壁边缘,响起一阵清脆。他不疾不徐、一字不差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直到他问到第三遍,范荣胜的烦躁忽升。叶栖倏地将手中的笔重重的敲在玻璃杯上:“那你看见了吗?”
陡然提高的音调贯穿范荣胜的耳畔,让他的心头一慌。
“你看见了吗?”叶栖继续敲击,“她死前挣扎的四肢。”
讯问室里再次响起规律敲击玻璃杯的声音:“他的脖子被人死死的扼住,他用力的挣脱身上的重量。他无助的四下张望,那一双眼眸向你投向了求助的光芒。”
顾铭羽一惊,叶栖描述的这种情形,根本不是坠楼死者的死状,而更像照片里被灌下农药小孩的死前状态。
叶栖幽长的声音仍在继续:“那天,也是这样暗的光线。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向你求助,可你却没有动。你就那样看着他被灌下农药,任浅黄色的液体从他口中溢出,渗入土地。那时的地面很潮湿,你甚至恍惚觉得药剂会顺着土壤一路攀附到你的脚边。”
“不,不……”范荣胜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记忆疯狂开始闪动。
“是你杀了他,”叶栖抬起他眸色渐深的双眼,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笼罩而下,“是你,范荣胜,是你杀了那个孩子。”
“不!”范荣胜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双手因为连在桌面上而佝偻着腰嘶吼,“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是范文!那个孩子是范文杀的!”
叶栖将笔扔在玻璃杯里,笔身敲击杯壁的声音回荡,溅起的水花扬在杯壁上,无力滑下。
范荣胜砰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双眼无望而空洞。
隔着单向玻璃,方仲辞将手指攥紧。
刚才在讯问室里,看着叶栖用纸张包灯,方仲辞忽然产生了想看看自己不在时叶栖是什么模样的念头。
为此,他故意找借口走出了讯问室,又和顾铭羽两人串好口供。
所以从审讯开始时,他就一直站在隔壁,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叶栖身上移开。
此刻,方仲辞不禁有些疑惑,叶栖是一直有意在他面前藏下锋芒吗?
讯问室里,已经说出关键信息的范荣胜宛如被人抽了骨,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叶栖将从502室里翻出的证据照片推了过去,看着范荣胜目眦欲裂的捧着那些照片,他开了口:“我本可以将这些照片扔在你面前,逼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没有。这代表着警方在给你机会。死缓或是无期徒,不比受那些人胁迫要好吗?”
“你……你怎么知道?”范荣胜有种被人一眼从头看穿到尾的惊恐感。
叶栖摇摇头:“我希望我是不知道的,而所有‘知道’都是出自你口。这样你才有活着的机会,不是吗?”
在叶栖的劝说下,范荣胜忽然间明白了。叶栖说的对,现在他既然已经交代出了范文,就等于彻底得罪了那些人。那他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配合警方,否则,他只能被那些人拉下地狱,不得好死。
“我……”范荣胜欲言又止。跨越十二年的往事,他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开端将所有事情厘清。
叶栖的语气静如止水:“就从你第一次见到范文杀人开始。”
“好。”
十二年前,范荣胜还是一个记者,每天做着能挖到点什么骇人的新闻,进而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
天色向晚,他还在带着相机四处取材。天上濛起细微的雨丝,沁入松软的泥土。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一瞬间,一个星期的无果加上毫无征兆的雨水,让范荣胜颓废的靠在树下。他闭上双眼,无声的流着泪。
许是闭上了双眼,范荣胜的听觉开始敏锐起来。隐约间,他听见小孩子的呜咽声,他猛地睁眼,循着声音找去。
透过灌木丛,范荣胜看见了两个小男孩。
个子矮的小男孩将一瓶什么递给另一个孩子:“你把这个喝了,我就原谅你。”
小男孩不停推拒,甚至哭了起来。
发现并没有什么,范荣胜丧气的准备离开。可这时,矮个子的男孩忽然将另一个孩子推倒在地,单手掐在对方的脖颈上,强迫他将手里的东西喝下去。
“你不喝也得喝!”
那声稚嫩的嘶吼将范荣胜的注意力再次拉扯回来,看见这一幕,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低龄霸凌的题材,也许能火!
他默默蹲在灌木丛里,目击着一切。
躺在地面上的小男孩竭力反抗,绝望的四处张望。
那一刻,他发现了藏在一旁的范荣胜。
可范荣胜却视若无睹,按下了连拍的快门。
低频的拍照声却惊动了骑在人身上的孩子,发现自己暴露,范荣胜迅速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