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辞骤然松了手,指尖不耐烦的收回手心。
“对,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肖钊一勾嘴角,“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邱弋的。你们应该知道他的吧,K57-2邱弋。”
肖钊将见底纸杯往面前的小桌上一扣:“对于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在这几个案子里面来回转,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杀人,个人代码都打到死者家电脑上了。你们却至今都没把他缉拿归案,反倒是先揪出了我,算不算没脑子?”
方仲辞自是知道邱弋是个关键人物,但在没掌握能够一击致命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将人带回,也只能是打草惊蛇。所以时至今日他仍旧按兵不动。
只是在刚刚那番话中,方仲辞却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异常。
他自动忽略了肖钊的嘲讽:“同在XT,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很想他死?”
“不是好像,我就是这个意思。”肖钊承认的很干脆。
“所以是什么仇怨,让你对他深恶痛绝?”
肖钊语气平静如水,像是随便拿捏出几个字拼凑出一句话一般随意:“也没什么,就是需要偿命的事情。”
他长吸了口气:“既然到了这一步,在我这,他也自然不能好过。”
“说实话,他的事情我无法了解过多。但很明显,刘裕是他隔着网线杀的。还有前不久的案子,铺天盖地钟忆的视频,也有他一笔。我当时明明已经将他的把柄送到你们面前了,你们为什么不顺着查下去?”
方仲辞双手一摊:“不好意思,证据不足,你有线索吗?”
肖钊气的直咬牙,事实上,他没有。否则他早就将证据变相送到警方手中,利用警方的力量间接铲除邱弋了。他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方仲辞抬眼:“那就没办法了,不过现在我们倒是可以先聊聊你的事情。”
“我?”肖钊摩挲杯沿,“你想聊什么?”
“那就先聊聊你是怎么加入的XT。”
肖钊的瞳间蒙上一层灰色,笑的漫不经心:“我要是说是从小,你会信吗?”
看着两人不自然的面容,肖钊挥挥手:“开个玩笑,不要什么都当真。他们收小屁孩做什么?”
他拨弄了一下手指:“算起来,该是七年前吧,在我杀了肖钊之后……”
他以为自己说完这番话之后,方仲辞会为此震惊。但他似乎并没有,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栖忽然用笔倒点了一下桌面,插话道:“算起来也的确是那个时候,你杀了肖青。”
面对似乎对他过去了如指掌的两人,肖钊有片刻慌乱:“你怎么知道?怎么可能?”
叶栖只是微笑,并未回答。
前天晚上,在两人锁定肖钊之后。叶栖就开始在数据海里捕捞关于他的全部信息。
肖钊这个身份,原名叫肖青。奇怪的是,他的照片最早是在七年前。档案里有关过去的资料,也均是后期补全的。
无奈,叶栖只能用其他方式搜索对比。终于,他在一个被遗弃博客中,发现了一个同肖钊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照片。
一路溯源,叶栖发现了一个叫白钊的人。最为巧合的是,白钊于七年前失踪,于几年之后被赋予了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本来我并不很确定白钊就是你,但肖钊这个名字却好不巧的就是在七年前更改的。如果不是你对自己原来的名字太留恋,恐怕还不能让我这么快确认你的身份。”
叶栖的笔支无意识的继续在桌上划:“当目标锁定到你以后,很多事情就都能够看的通透了。比如,你趁方仲辞回家的空挡,自掏腰包请所有人吃臭豆腐,从而借机更换DNA样本。
比如,你悄悄在谢立真取报告之前顺手将最后两个女孩的鉴定报告移位,用以误导我们的调查重点。与此同时,你将案件部分进度匿名投向媒体,利用舆论和群众恐慌逼迫组内匆忙结案。但你没想到的是,方仲辞能不计后果的抗下各方的压力,坚持查下去。
所以当鉴定报告的事还是暴露以后,你又偷偷告诉吴同,让他尽快认下这段罪名,所以就有了当时吴同非要见我的那一段。”
白钊赏识的点点头:“不错,你猜的很对。”
“除了在静宁市网吧里,你促使警方发现邱弋参与其中,你几乎没有在临业市的案子中横插一脚,除了距离问题,还有别的原因吗?”
叶栖试探性的询问换来的,是一阵沉默。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时,白钊却像是忽然缓过了神:“当然。”
他的双腿一叠,如果不是手上戴着手铐,或许他也会将双手环抱:“在XT,很多行动任务我都难以拒绝。很多时候他们不会衡量你是否有暴露的风险,而是将每次任务都当做是交给你的最后任务。所以我需要一个替死鬼,一个一旦东窗事发能将所有事推给他的人。事实上,我很成功,不是吗?”
如果说更换DNA检测材料的事,是直到最后检验结果出来才被发现端倪。那他偷移两个女孩的报告的事没有被发现,就都是因为呆板的谢立真一直将所有的责任往他身上揽所致。
而后来白钊精心算计的每一步,也令叶栖和方仲辞都曾不同程度的怀疑过谢立真。
的确,他是成功的。
白钊的笑意嚣张乍耳,似乎像是得意于自己扳回一城。
但这样的笑声却如同万千针芒,透过审讯室同监控室的单向玻璃,一寸不落的刺进谢立真的耳畔。
谢立真组去的是距离市局最近的一处地点,现场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以后,他当即带队回了局里。
当他从卫生间出来路过讯问室的时候,却听见监控室里有异动。一眼瞟过去,发现监控室里居然一反常态的挤满了人。
他本也并不在意,可却在的众人切切私语中,听见了小肖的名字,他顿住了脚步。
当「杀人犯」这样的字眼落在谢立真的耳朵里时,他开始不自主的想向内探看。
刚收队路过的顾铭羽看到这一幕,当即往门口一倚,对边上人小声问道:“这是干什么呢?”
在对方回答以后,顾铭羽却故作惊讶:“方副在里面你们还敢在这看?别说我们不是兄弟,前两天陈弘义那两个人被省里的调查组带走,他到现在都气不顺。一会他要是出来了看见这么多人,说不准一人一份检查。之前见过谢立真因为犯错误写的检查吗?最后怎么得有一本书那么厚吧。”
听到这话,周围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准备离开。离开的人顺便带走了和他关系不错的,整个监控室里被肃清一空。
顾铭羽一回头,谢立真还站在原地。两个人相望无言,一同踏进监控室。
就在那一刻,谢立真听到了白钊的言论和不加掩饰的嘲笑声。
那些话在谢立真听起来,和「我就是拿他当傻子,一直在利用他」毫无区别。
他闭上双眼,仿佛是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
但隔着玻璃,审讯仍在继续。
讯问室里蔓延着一种愧疚的情绪,叶栖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手心的糖推到了方仲辞面前,继续平静的细数着他做的事:“后来,你开始为陈弘义通风报信。”
白钊沉默着,并不予以回应。
“但我很好奇,”叶栖一顿,“你为什么会给他通气?是出于普通的利益关系,还是……陈弘义也是XT的人?”
经过刚刚的震惊,白钊似乎看上去对的话没什么反应:“叶警官,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叶栖眉头微动,迅速调整:“那至少,你今天为操控爆炸案的人通风报信是存在的。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他了,但有关于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白钊啧了一声:“这是好问题,不过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他呢,只单线联系过我一次,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并命令我在紧急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将信息传达给他。我要知道他这样……算了,听过你刚刚的话,我觉得如果不是今天,我的暴露也就在眼前了。除了知道他的代码是K52-2-1,我对他一无所知。”
如果说叶栖在问上一个问题时,白钊的眼神还有片刻闪烁,那他回答刚刚那个问题的时候,就称的上是全无破绽了。
以白钊的能力,他恐怕还没有到可能让叶栖看不出真假的段位。所以他不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是真的。
“好吧 ,我暂且相信你。”叶栖将手中的笔自然的转了一圈,“那么,你的代码是什么?”
第114章 兴师问罪
那一瞬间,一种难以克制的极度抗拒从白钊的皮囊间溢出。他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爆发的:“今天问的够多了,该把我关起来了吧!”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审讯的过程中要求尽快将自己关起来,还是以如此强硬的态度。
可叶栖却似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其实你不说,我也大致能从你的反应里猜出来了。你的代码是,UF-57……”
白钊直接打断了叶栖的话音:“够了。”
他干脆直接站了起来,在手铐的束缚下,他站的不直,身形的一片阴影挡在桌面上,像是张开嘴的恶兽。
他还是顶着小肖的那张脸,只可惜小肖却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叶栖的声音有些僵:“谢立真这么长时间一直对别人说,他只拿你当半个徒弟。你有没有想过,那另一半,该是什么?”
似乎是知道哪个答案,白钊微弱的哽了一下,甚至有想把耳朵捂起来的冲动。但叶栖的声音还是打在了他的耳畔:“那另一半,是兄弟。”
监控室里,谢立真一震,眼眶发紧。
沉默半晌,肖钊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没有办法,他站在光明中,而我却身处黑暗,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站在两个极端上的人。羁绊本就不可能存在,又遑论对错。”
白钊眼皮也不抬的嗤笑一声:“忠告,好好找人看着我,不然这很可能就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说完,他被推出了讯问室。余光中,他瞥见了谢立真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他不自觉躲避掉那个眼神,看向了其他地方。
顾铭羽双手插兜,走出了监控室,蓦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路过的法医相互询问有没有见到江副主任,他们的结果都是一致的——江副主任没有外勤任务,却有几个小时没看见人了。
顾铭羽心下一惊,江恪就连下班时间也恨不得睡在法医室的性子,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又不是在出外勤,除非是出事了!
想到这,他焦急的跑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电话没拨通后,顾铭羽就像是被冲昏了头,失智的开始一间间屋子推开找,动作幅度大的活像个暴力搜查的。
市局混了这么些年,顾铭羽和谁的关系都不差。只是他们却从没见过顾铭羽这副模样,平时那种嬉皮笑脸荡然无存,一脸的慌张无措,像是得了失心疯。
终于,顾铭羽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江恪安静的躺在沙发里窝着,长手长脚无处安放,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
他三步并两步的靠过来,听着江恪安静的呼吸,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着江恪有些蹩脚的姿势,身上那件属于方仲辞的衣服,再外加肖钊忽然被发现是内奸的消息,顾铭羽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将江恪的身子摆正,准备去找方仲辞兴师问罪。
·
将白钊关好又加强了部署后,方仲辞带着叶栖往接待室走去。
当时他和叶栖在监控室里看见白钊将江恪打晕后,就兵分了两路。方仲辞负责先将江恪安顿在接待室,而叶栖则直接去堵人。当方仲辞将江恪安顿好了之后,才同叶栖在预定地点汇合。
走着走着,方仲辞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肖……白钊的代码的?”
叶栖摇摇头:“其实我并不知晓,我只是在尝试一种可能。我怀疑代码中K和UF之后带着的数字,是类似划分组别的形式,比如第1批组,第2批组……第57批组。我并不清楚批次划分的机制是什么,我当时只是觉得,白钊和邱弋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同一批次里的。所以进行了试探,事实看来,我赌对了。”
叶栖继续说:“刚刚他的话里,除了明摆在面上的,还有几处值得细究,他说他和邱弋之间的仇恨是需要偿命的事。这可能包括了父母亲人或者的血仇,又或是自身。但昨天查到的资料显示,白钊他是个孤儿,也似乎并没有恋爱经历。那么我所推测的第二种可能性就很具有参考价值。那就意味着,邱弋可能尝试杀过他,但出于种种原因没能成功,所以白钊才想着要‘杀’回来。”
听着叶栖的分析,方仲辞喃喃道:“又是孤儿院……”
印象里,这似乎不是自己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诡异的关联了。
“他随意说的那句小时候,也很微妙,还有……陈弘义是否为XT组织成员,也很有参考价值……”叶栖说着,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当叶栖转过头的一刻,却正对上顾铭羽明显带着怒气的脸。
方仲辞是真没见过顾铭羽生气,看见眼下这一幕着实让他有点懵。
江恪身上盖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顾铭羽的,而他自己那件,则被顾铭羽紧紧攥在手里:“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仲辞刚欲解释,叶栖忽然前跨了半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是我的主意,我发现肖钊很可能是隐藏在市局的内鬼,所以设了今天的局,逼他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