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锐置若罔闻。
这大哥我行我素惯了,谁也没法管他。剩下几人见喊人无果,只得跳过他接着玩。
蒋锐依然懒洋洋的,他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悠悠晃到了教室后面的窗户旁。
他撑着窗沿将上身探出去,朝南边一望——
外面忽如其来的风呼啦一下将他头发吹乱,阳光中的蒋锐一眼就锁定了远处的人。
要更远一点的地方,视线穿过凤凰树和教学楼,直接远到校门口保卫处的窗口,那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距离很远。但是蒋锐的视力好得惊人。
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正趴在那,一笔一划地在登记簿上签下名字。
很奇怪。从这个角度看去,画面里偌大视野无数景观,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被独一无二的易撕线圈了起来,让人轻易便能将兔子和其他事物独立开。
因为任何事情都很无聊。兔子不一样。
兔子香香。
蒋锐的心跳变得轻快。
“发生什么了?”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只见蒋锐下了窗子便转身往门口走,神情轻松,脚下生风。牌局里的哥几个纷纷喊他:“喂!牌还打不打?”
蒋锐的背影对着他们敷衍地挥了挥手。
背后是起哄声和看热闹的注目礼,而当事人已经把这些抛在身后,踩在脚下,转身便一个人出了教室。
彼时的小温老师正普通地在教学楼下的走廊上普通地等着下课。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弱小生物天生敏锐的感觉。他等着等着,隐约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愿是错觉。
草(一种兔子吃的植物),不是错觉。
他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妙的气息时,当机立断拔腿就跑。说时迟那时快,温明前脚刚迈出,后脚的鞋跟就被踩死在了原地。
仿佛白日见鬼。要知道就在前一秒,这条空荡荡的走廊上还只有他一个人。
很多学校里都是这种半开放的长廊,而蒋锐这头讨债狼是从天而降的。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他直接扒着墙从楼上翻了下来。年轻人身手轻捷,徒手翻一层楼的给人观感像是简简单单翻个墙。
这换谁谁能逃得了?温明忽然觉得,即使是在高中,像他们幼儿园那样的围栏也是很有必要的。
失策了。下次应该躲更远的。
现在已经晚了。此时的温明仿佛一只被提溜住后颈的兔子。他不得不把刚踏出去没几秒的第一只脚收回来,缓缓转身。
温明叹了口气:“蒋锐。”
蒋锐笑眯眯的。他问:“你来找我吗?”
温明:?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温明解释道:“我是来找你们老师的。”
蒋锐不假思索:“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为什么?
温明从上次以后他想明白了。他知道蒋锐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找自己的茬。
兔子这种动物数量多,好吃又好捕捉,向来是自然界的万兽迷。何况自己是罕见的这么大一只。
食肉目里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看到他就走不动道也情有可原。
温明就是活的食肉动物诱捕器(大号)。
但是他现在试图跟蒋锐商量:“我还有事,等有空再来找你好吗?”
蒋锐这么占地方的一个大高个,站在面前本来就已经够有压迫感了。偏偏他还站得很近,温明不得不全程抬高头看他。
他继续笑眯眯地说:“不好。”
温明感到一阵无力。他试图跟这个大号的不良儿童讲道理:“你们现在还没下课吧?你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蒋锐十分干脆:“是啊。”
温明:“回去上课。”
蒋锐似乎很有耐心与他周旋:“为什么?”
温明实在无奈了:“因为这样才乖。”
蒋锐:“我不乖。”
温明板起脸。他小草莓老师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孩。
两人说话之间下课铃响了。温明看了看外面,有些着急起来。
他没办法地说:“好吧。你不走的话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往楼上走去。
其实是温明想起来自己刚刚给周烁发过了信息,现在下课了,他要是下来找自己的话就会又一次遇到蒋锐,只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蒋锐也不恼。他似乎乐意逗着温明玩的样子。温明走一步,他也亦步亦趋地在旁边也跟着他走一步。
二楼走廊里陆陆续续有学生在走动,而他们两人的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提前被让出了一片无人无声的真空带。那些路人学生甚至都不会主动抬头看他们。
温明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排面,跟什么人物出巡似的。
他心中惊异于蒋锐平时在学校到底是怎么行事的。怎会如此。
而蒋锐对其他人的存在满不在乎,还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老师,来玩。”
温明绷着脸加快脚步。
他所不知道的是,一群鸦雀无声的学生们在他们两人的身影经过之后,用一种震撼加惊奇的目光膜拜着他的背影一路走远。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男老师。
传闻都是真的。驯狼高手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
温明走一步蒋锐也跟着走一步。他人比温明还高,一路都略略弯着脊背,看温明的脸,跟温明说话,顺便将自己的脸怼到温明面前。
温明不但没找到办公室,一路上还引起了许许多多不必要的关注。
他觉得再走下去事情会越来越麻烦,便在一个没人的楼梯拐角停下脚步。
果然,身边那个仿佛被无形链子拴着的大个子也立刻也跟着停下。
蒋锐见他终于不再到处走了,人便紧跟着来到了温明跟前。
温明深吸口气。他把腰一插,严肃问蒋锐:“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刚才在路上临时发了消息告诉周烁自己正在厕所。
迟到事小,这些事可以放一放。最要紧的是耽误了他的桃花那事情可就大了。
蒋锐站在温明跟前,他漫不经心地答温明:“找你玩啊。”
温明信他个鬼。
就是强盗上路抢劫都得寻个“买路财”的由头。说什么“找你玩”,也肯定是现在校园霸凌界盛行的话术。
不过看蒋锐今天不知为何心情和兴致都很好的样子,还跟了他一路。温明认为他现在应该是好说话的。
他又一次抬起脸跟这个人商量:“可是蒋锐,我今天真的约了你们老师了,下次有空我再来找你玩怎么样?”
蒋锐没说好还是不好。他问:“你要去哪?”
温明摆出谈判的诚意来,如实道:“我要去高二办公室。”
蒋锐嘴角翘起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哦。那你走错楼了,老师。”
温明奇怪:“嗯?这里不是高二吗?”
蒋锐接着说:“我带你去。”
听起来不像提议,更像命令了。他脸上还挂着笑。
因为离得近,温明发现了蒋锐这张脸其实长得很优越,深目高鼻,年纪轻轻已经能窥见往后长成的男性魅力。一双单眼皮的狭长眼睛,睫毛意外地尤为浓黑。
这样浓密的黑睫和他的黝黑皮肤相得益彰,有一点点那种异国风情的味道。
温明这样会让孩子养成不好的习惯。但眼下情况是这样,他讨价还价:“谢谢你,但是你带我去了之后就不可以再跟着我了。”
蒋锐随口应了:“好好好。”
温明松了口气。
蒋锐带他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楼梯。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使用过。蒋锐说,是为了避开放学拥堵的人潮。
“这里吗?”温明先是觉得蒋锐给他指的这间办公室有点安静。走进去后他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就知道。
这个荒无人烟的教室明显是一间很久没人使用的实验室。
怪他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他原本不愿意怀疑蒋锐的。
他们幼儿园里没有这么险恶的人心。
而此时,他身后的蒋锐正在若无其事地拧上门把手。
好了,现在兔子终于不会到处乱跑了。
现在他们共同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蒋锐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笑容,只是幅度更大。明明那张脸长得极好,看着却让人有点害怕。
“蒋锐,”温明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你不要欺人太甚。”
正文 第11章
“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直接走到蒋锐跟前,企图夺回门把手的控制权。
然而蒋锐高大的身影堵在他跟前,像一面难以逾越的高墙。大恶棍蒋锐无辜地说:“我没有啊。”
温明急了:“我一会真的还有事!”
蒋锐:“所以呢?”
温明哑然。他算是明白道理这块他跟蒋锐是彻底说不清楚了。这人彻头彻尾的强盗逻辑,他有事又关蒋锐什么事呢?
蒋锐认为其它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温明忍住了:“你要怎样才肯让开?”
甚至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虞:“为什么?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因为今天温明一点也不配合,还老想着要跑。蒋锐耐心告罄。
这人有发怒征兆的时候,周围气压明显都低了一低。
温明不觉就警惕起来。
蒋锐往前走一步,温明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一步。
暗巷里那种熟悉的被支配感又涌了上来。那是弱肉强食,是等级压制。曾经肋骨处受过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温明咬咬牙。亏他之前还偏袒地无视了蒋锐种种恶行和斑斑劣迹,选择相信他是一个好孩子。
可现在看来,蒋锐还是那个蒋锐。
直到温明身后抵住了一面墙壁,他退无可退。而蒋锐的人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室内昏暗。他幽暗的眼睛一下就让人联想起黑夜中盯着人的阴森狼眼,此时就在温明的脸正上方。
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蒋锐的目光犹如没有感情的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把温明的脸看了个遍。
在如此赤裸的凝视下,温明错觉自己连脸上多少根毫毛都被他看得清楚了。
被如此强迫的温明心里更来气了。他抿着唇,选择不去看蒋锐的脸。
他的脸偏向哪边,蒋锐也就跟着转到那一边。
于是温明干脆负气地将脑袋往下埋,把脸藏起来。总之不想看他。
蒋锐终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温明听到这声时其实心里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
他内心深处始终还有点怕蒋锐。
他还记得蒋锐打架的样子,心底里其实还是忌惮他会不会真的动怒。先不说等级压制,蒋锐一只手就能把他从这里丢到楼下去。
温明只得在心里紧急思索着眼下脱身的办法。只是他不懂,蒋锐到底想干什么?
——蒋锐现在单纯只想让他抬头。
这人太喜欢低头,同时又不喜欢被扯头发,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嘛。
真麻烦。蒋锐拿一根手指直直戳住温明的脑门,用了点力。
温明的脸被人戳得强迫升起。但他还是非常生气,瞪着蒋锐。
蒋锐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他发现了另一件事。
原来小草莓老师的脸这么小。
和他的手比起来就显得更小了。一巴掌能糊住的脸,简称巴掌脸。
蒋锐上手试探性地碰了碰,胸腔里一颗正在正常跳动的心脏霎时被软得颤了一颤。
蒋锐内心不觉发出了长长的赞叹的声音。
是超乎目前认知以外的东西。
蒋锐都忍不住怀疑起来了。他软得不像地球上存在的生物。
他是天使吗?
是天使兔子吗?
原本蒋锐的手只是在上面好奇地随意比划的,不知怎么的,前所未有的体验感带来的冲击过于强烈,让他无师自通地便找到了正确的碰他的姿势。
蒋锐试了几次,最终手心朝内,他两只手从两边拢起温明的脸,是一个捧起来的姿势。
而且……好小。真的,捧在手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小。
他哪知道怎么形容,蒋锐也是第一次像这样捧另一个人的脸。
蒋锐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也看起来更吓人了。
他一瞬间兴奋得控制不住想骂脏话——兔子果然都很好玩。
不管是尾巴,还是脸。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他终于确认了那是一种想象中虚无又强烈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