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段亦棠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
他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脖颈上青筋暴起,似乎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手臂被反绑在身后,首府巡防队特有的金属制绳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挣开的,段亦棠只能借着腿部力量,艰难的挪动身体。
过了一会儿,裤兜里终于掉落出一支小小的透明玻璃管。
玻璃管中有着半管无色透明的液体,在管壁内晃荡着。
可玻璃管光滑,一从裤兜里滑落出来,便骨碌碌的滚了很远。
段亦棠咬牙盯着那支小小的玻璃管,重重的呼吸着,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膝行着缓慢往那边爬,用了一分钟,终于靠近了它。
一屋子的保镖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段亦棠偏了偏头,用嘴巴将它叼过来,犬齿一咬,硬生生嚼碎了玻璃管,和着碎渣将里头的东西吞了下去。
玻璃碎渣划破口腔,段亦棠在嘴里尝到了些许腥甜的味道。
但他不在乎。
这点儿血腥味,跟鼻尖萦绕的这股香味比起来,几乎是瞬间就被掩盖掉了。
段亦棠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静待那些液体流入胃部,缓解这阵犹如灼烧一般的痛苦。
呼吸渐渐平静,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不适感。
这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像是尝过了珍馐的旅人没办法再忍受寡淡无味的白水,他明明已经冷静下来,却开始疯狂的怀念起那个味道。
明明理智已经回笼,但回笼的理智却仿佛开始教唆他去扑倒那股花香的主人。
最好能像只动物一样叼住他的脖子,用尖牙磨他颈后那块软肉,最后狠狠的咬破他的腺体——
段亦棠闭了闭眼。
信息素拥有引导能力。有些东西不用不用教学,天生就刻在他们的基因里。
可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他靠抑制剂压抑信息素,顺带也压抑了这种本能。
如今,这道防线似乎是某个东西给破了闸,那些该想的,不该想的,一股脑的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眼见着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出格,段亦棠忍无可忍,狠狠的将头撞上了墙,以此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保镖终于被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以为他要逃跑,几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充满戒备。
段亦棠嗤笑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安静的躺回地板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
-
苏枫回家刚睡下没有十分钟,又被叫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眼睛下还有两团很明显的乌青,到没有抱怨。
苏枫动作依然麻利,迅速套上监测器,按下按键,几秒后,就道:“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吓的。”
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承赫站在一旁,目光沉沉:“我不要什么不是大问题,我要没有问题。你也知道,我弟弟是S+级Omega,一点意外都不能有。”
苏枫转过脸,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道:“大哥,你有这么高的觉悟,早干嘛去了?我强调了又强调,Omega发情期不能受刺激!这种基本生理常识,你上学老师也教过吧?那你刚刚跟说什么来着,你让你弟弟在楼下跟一群陌生Alpha一起待了半小时?”
林承赫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顿时噎住了。
苏枫翻了个白眼,转头忙活自己的去了。
林承赫看向躺在床上的林柚白,一张脸小的只剩一点点,脸色白的像纸,比刚才在地下室的样子还差,根本不像苏枫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没有什么办法么?”林承赫忍不住问:“他看起来很难受。”
苏枫埋头在药箱里翻找,拿出一管东西,道:“我只能给他打一针抑制剂,再开一些镇定的药物,睡一觉应该会缓解一点。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没办法……成年的Omega,又没有伴侣,发情期就是会比较难熬。你该谢天谢地,好歹目前看来,你弟弟的发情期不是一个月就来一次。”
林承赫吸了口气,眉头锁的很紧。
苏枫手上动作不停,抽空又看了他几眼。
多年战友,他倒很少看到过林承赫这个表情。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弟弟。
“这样吧。”苏枫盯着监测器,突然道:“刚刚在地下室,有哪几位是Alpha?我采集一下他们的血样,做个检测。”
苏枫顿了顿,继续道:“因为理论上来讲,就算是惊吓引起的发情,也不应该有反复多次的发热症状,还是高热……”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这个样子,更像是受了Alpha激素影响。
还不是一般的契合度低的Alpha信息素。
第16章 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Al……
林承赫愣了愣,倒没有想太多,点了下头,两人一起回到地下室。
苏枫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视线首先落到被绑着的人身上,短暂的一怔,又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
林承赫盯着地上的人,刚想说什么,苏枫便拿起针管,道:“虽然是亲兄弟,但以防万一,你也需要抽血。”
林承赫收回目光,沉沉的应了声“嗯”。
他伸出胳膊让苏枫采血。
针管很细,针头却很粗。扎进他手臂上的血管里,林承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快,房间内的几名Alpha保镖也陆续被采血。
苏枫走到段亦棠面前,仿佛有些不确定般的看了一眼林承赫,征询的问:“这位呢?”
林承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不用管他。”
顿了顿,又好像想起什么,“等等,给他也抽一下血。”
苏枫一愣,看了段亦棠一眼,强调:“只用抽在场Alpha的血就够了,这位……是Alpha吗?”
林承赫看着段亦棠,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还不清楚。”
“……那?”
“给他抽。”林承赫说,“我有别的用处。这下贱胚子勾引了我弟弟的未婚夫,我得让他——”
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嗤笑:“感人。”
林承赫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段亦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条长腿曲起,正靠坐在墙边。
他脸上的血迹还没干,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却很亮,像某种潜藏在黑暗里的兽类,虎视眈眈,仿佛找准时机,就会冲上来咬住你的喉管。
林承赫看着他,眸色冰冷。
段亦棠总是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林承赫就察觉出来了,到了此时此刻,变得愈发强烈。
似乎是一种被同类生物侵犯领地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还是以前在前线的时候,才偶尔会有的。
自从回到首都国,回到了A市,还没有任何一个Alpha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可段亦棠身上又的确是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林承赫脑海里飞快的转过了几个念头,正要说话,便见段亦棠坐直了身体,很慢的喘了口气,开口道:“抽血可以,但我先澄清一件事。”
“我没勾引你弟弟的男人。”
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林承赫皱起眉。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狡辩?”林承赫冷道:“盛英喆逃了婚,要跟你私奔,如果不是我到的及时——”
恐怕还就真的让他们给跑了。
段亦棠啧了声,撇了撇嘴,仿佛觉得有些头疼,思考了几秒,才慢慢的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我要跟他……私奔?”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停顿了很久,似是说出这个词都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林承赫一时顿住了。
的确,卫星监测在西南方向抓拍到盛英喆预备离岗的照片,他也只是在西南方向的港口发现段亦棠出现,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任何直接证据表明两个人就是商量好要私奔。
但尽管如此,其他指向证据都颇为充分,林承赫认为自己也算不上无凭无据、先入为主。
更何况,眼下就算只是出于泄愤,段亦棠也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林承赫眯起眼睛:“难道是我的眼睛出错了?”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没勾引他,也没想跟他私奔,是他自己……算了。”段亦棠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告一下你弟弟?挑Alpha的眼光要提高一点,这种货色也要……嗤。”
“你!”林承赫气极反笑,一把抓住青年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掼去。
这一下依然毫不留情,段亦棠被撞的闷哼一声,表情依然却不见得如何吃痛,嘴角甚至噙着丝笑。
苏枫站在一旁,仿佛是很看不惯他们这种野蛮人的作风,摇了摇头,举着针问道:“两位,先停一停,能不能告诉我,这血到底是抽呢,还是不抽?”
林承赫眉眼阴鸷,喘了口气,松了松领带,道:“抽。”
-
林家的地下室面积很大,差不多有一个篮球场那样大,但却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
段亦棠躺在地上,盯着头顶上方那扇唯一的光源,看着窗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出现的月亮。
已经过去七天了。
七天的时间足以将普通的Beta折磨到不成人形,弱一些的Alpha怕是也扛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殴打与饥饿。
……是该说林承赫看得起他,还是他真打算就这么关死他?
段亦棠很轻的笑了一声。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像是一只小耗子在踮着脚走路,很轻,但段亦棠天生五感灵敏,还是很轻易就分辨出来了。
很快,门上的锁转动了两下,门被推开了。
小耗子终于偷偷溜了进来。
他穿了身棉质的睡衣,脚下还踩着软软的拖鞋,啪嗒啪嗒一路小跑,跑到段亦棠身边,蹲下身来,捏着一只小巧的钥匙,对准绳索后面的孔眼。
孔眼有些小,小Omega实在是有些笨手笨脚,又太过紧张,咬着下唇,鼻尖上都沁出了一点汗珠,两只手折腾了半天,还没有把绳子解开。
“拿反了。”段亦棠突然出声。
林柚白被吓了一跳,慌张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按他说的将钥匙倒过来。
段亦棠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这个Omega。
月光撒在小Omega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纤长卷翘的睫毛一抖一抖,不敢抬起眼来看他,明显是怕的很。
小Omega的发情期还不算完全结束,脖子细的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掐断。
被柔软发丝覆盖着的后颈处白腻如玉,因为在家里的缘故,连隔离贴都没有贴,只要稍微挨近一点点,就能闻到那里散发出来的丝丝的甜香。
有点儿太甜了。
就算已经重新吃过了药,这个味道离他这样近,还是甜腻的有些过分,勾引着他血液里的馋虫。
段亦棠蹙了蹙眉,别开头。
林柚白动作一顿。
这样一个带有明显情绪意味的动作落在林柚白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厌恶了。
段亦棠讨厌他了。
这是当然的吧……被哥哥那样误会,又那样对待,怎么可能不讨厌他。
林柚白吸了吸鼻子。
“哥哥好像有什么事情出去了,还把保镖都带走了,你可以趁现在走。”林柚白手上动作没有停,一边笨手笨脚解着绳子,一边小声道歉:“……对不起。”
段亦棠不答话,林柚白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哥哥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是他弄错了……”
说着,视线落到青年的后背上。
那里还有被踹打出来的血痕,浸透了衣服,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干了,此刻看起来却依然触目惊心。
林柚白话音一顿,显然觉得“林承赫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睫毛发颤,忍不住要伸手去触碰青年背后的伤,却没想到刚一摸上去,眼前的人的身体便瞬间绷紧了,呵斥道:“别碰!”
这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丝隐忍的戾气,仿佛他的手再往前一寸,就要生吞活剥了他。
林柚白吓得赶紧收回手,委屈又害怕,嚅嗫了半晌,道:“没有,我……你……你还疼吗?”
段亦棠闭了闭眼,强压下那股难言的冲动,道:“不疼。”
又忍了忍,一言不发的一下坐起身来,手腕发力,被解到一半的绳子松松垮垮,就这样被他挣脱下来。
他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丝不难辨别的暴躁。
林柚白呆呆的跪坐在他身旁,嘴巴扁了又扁,最后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我知道不能怪你的,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其实……其实就算没有你,盛英喆他也不想跟我结婚,他、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越来越低。
段亦棠看他一眼,就发现小Omega的脑袋已经整个都垂了下去,连头顶的发丝都写着沮丧,像一株蔫掉的小草。
这是个被妥帖的娇养着长大的Omega,大概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人心险恶,所以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的明明白白。
段亦棠压抑不住心里的恶念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的哥哥为了他,大费周章的把自己绑回来,到头来,又被弟弟亲手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