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不顾夏子珩的挽留朝外走去。夏家的宅院是传下来的老宅子,院落和宅邸都古香古色,徐以年穿过葱葱郁郁的竹林道,快走到夏家大门口时,身后传来了略显急促的喊声:
“徐少主,稍等一等。”
徐以年回头。
岚快步走来。他面如冠玉,加上背后苍翠的竹林映衬,整个人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但他一开口浑身仙气荡然无存:“需要帮你算命吗?认识这么多年,我只收你100万。”
徐以年:“……”
徐以年:“我从刚才就想说了,算命师好像不会算姻缘,也算不了事业,您的业务范畴什么时候扩充的?”
岚面不改色:“根据命相,这些东西大致还是能看一看的,心诚则灵……和我碰上一面不容易,80万?”
徐以年默默腹诽好一个心诚则灵,这话你有胆子当着夏太太面说去。他没什么兴趣道:“我不想算命,您还是回去吧。”
十岁那年,岚第一个算出了他的命相。岚看见他头顶上方海一样多的头颅高高挂起、脚下山一样高的尸骸连绵不绝,他走过的地方,妖界和除妖界都不得安宁。
至此以后,每年他至少要算七八次命,每次都要换不同的算命师,两界的算命师加起来不足一百位,徐以年都快见了个遍。随着他年纪增长,徐母逐渐死心,意识到儿子的命相雷打不动,这几年终于勉强改成一年算一次了。
岚见他兴趣缺缺,狠了狠心:“50万?”
“……”
“30万?10万?不能再少了,我还没算过比这更低的呢,上一次这个价格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徐以年终于松了口:“您给我100万,我让您算命。”
“……”
十年过去,岚的模样同当初相比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岁月与衰老仿佛忽略了他,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算命师是比较特殊的行业,他们受到各大世家的尊敬,薪资待遇十分优渥。算命师的门槛非常苛刻,必须天生长有阴阳眼,经过后天修行,资质优秀者才能看见万物的命相,从而窥视轮回。
“那行,我免费帮你看。”岚安静一瞬后,强行歪曲了他的意思,“把手递给我。”
比起一般人,算命师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命相接受度更高,大多数算命师都认为徐以年的命相非常有意思,知道他是谁,免费提出帮他看相的不在少数。
面前这双白玉似的手坚持不懈停在半空中,就等着他搭上去,徐以年无可奈何伸出手,同岚十指相扣。
各种颜色的光华在岚的眼瞳之中流转,宛如凤凰霓虹色的羽尾。岚的瞳孔因情绪起伏而聚缩,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饶是徐以年对自己的破命已经不报什么期待,这会儿见他反应这么大,也不由得生出微薄的希望。
难道人生转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我看完了。”岚长呼一口气,从看见的命相中回过神来,“你的命相还是这么吓人,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震撼。”
“……”徐以年皮笑肉不笑,“没把您吓死吧?”
岚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吓死倒是不至于,吓个半死还是没问题的。”
命分三种,白昼命、白夜命,以及最为残忍诡谲、大邪大恶的凶。徐以年便是彻头彻尾的凶命。
算命师看的是这三种命的预言,谓之命相。
“我看过数不清的命相,你是我见过最纯粹的凶命,没有一点白昼的痕迹,非常罕见……”岚不自觉流露出沉迷的神色,徐以年不置可否。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岚挂了个弯,“命相不一定完全准确,它是对未来的预言,不会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况且这次我在你的命相里看见了桃花。”
从十岁那年起,他的命相里除了尸横遍野就是血流成河,猝不及防听见这么柔软的玩意儿,徐以年下意识重复:“桃花?”
“看样子已经长了几年了,在尸山血海里开着,很小的一片粉红色。可能是它太不起眼,之前的算命师没能注意到。”
“徐少主,”岚温和地笑了笑,也没料到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一个小秘密,“你一直有喜欢的人,他对你很重要。说不定他能成为你命相的转机。”
-
不会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相难以撼动,即便有一天能在大凶中亮起白昼,也不会是因为那片盛开的桃花。
岚离去后,徐以年也扭过头,明媚到刺目的阳光撞入视野,他眯了眯眼。
夏天快到了。
他和郁槐订婚时也是初夏。两人的婚约颇受两界重视,订婚宴盛大隆重、宾客众多。徐以年不擅长应酬,再加上年纪小,长辈们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趁郁槐忙于交际,徐以年不厚道地溜到了露台上。
按照传统,两人的胸口都覆盖上了古老的婚契。除了象征亲密关系以外,契约双方能通过婚契对话。徐以年第一次接触到这类契约,十分新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人从后环住他的肩膀,亲昵地指责:“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一簇簇紫茉莉在夜间盛开。徐以年盯着云霞似的花朵,感觉到另一个人呼吸时的热气落在自己耳畔,脸上一烫:“你说过有事可以推给你的。”
“行。”郁槐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心软成一片,不由自主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的手掌顺着少年清瘦的肩线下滑,停留在婚契的位置。
“你知道吧,婚契一旦订下就没法解除,你得一辈子和我绑一起了。”
“……”徐以年神色古怪,“你真把我当文盲?我理论学得再差,婚契能解还是知道的。”
“嗯?好稀奇。”郁槐半真半假地赞叹一声,眉目染上笑意,“你居然知道。”
徐以年作势要揍他,郁槐抓住他的手,把他整个人强行抱进了怀里。徐以年还在长个子,属于少年的身形纤瘦而单薄,郁槐一手就能环住他。他的脚在空中乱踢了几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无异于蜉蝣撼树,他撇了撇嘴,坐在对方怀里不动了。
“我不算骗你吧,我们是政治联姻,订了婚就不能解的。”郁槐的嗓音喑哑下来,“我也不会同意。”
“那我也不同意,”徐以年没察觉到他话语中暗藏的危险,反而把自己说乐了,“好了,这下没人同意了。”
“除非我死了,婚契是解不开的。”冰凉的手指贴上少年的面容,在他微微上翘的眼尾停下,指腹不断摩挲小小的泪痣,“你也要一样。”
徐以年一时愣住了。
露台上的长沙发背对着满室的笑语和灯光,他坐在郁槐身上,妖族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其中,眼里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说话啊,”郁槐凑近他,逼他开口,“说你也一样。”
徐以年受不了了,想要从他怀里爬出去:“能不能说点吉利的……郁槐!别摸我腰!……好好好行行行!答应你了答应你了!”
玩闹了一阵,郁槐松松环住他的腰,姿态放松地背靠沙发:“前几天我妈让我去算命相。说我长这么大都没算过,要订婚了,再怎么都该看一看。”
徐以年对命相都快有阴影了,此刻敏锐地抬起头:“怎么样?”
“我是白夜命。算命师说别的看不出来,不过命相里桃花很多。”郁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坐直身体,仔细端详他,“现在看来,算得倒也挺准确。”
徐以年正以为他是指订婚,郁槐忽然低下头,轻轻啄吻了一下他桃花般的眼睛。
分开时,郁槐笑着呢喃:“这不就有一朵吗。”
第38章 黑塔
“终于醒了。”
叶悄睁开眼睛,听见了一道梦魇般的声音。
他扭过头,博士正低眸注视着他。脚上的拷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察觉到自己的能力都被限制了,叶悄闭了闭眼平复情绪,下一刻,无数零碎的画面灌入脑海——
白鹿公馆内大片大片的血迹,那些苦苦哀求、跪在地上磕头饶命的人。他想起自己提着人头闯入小厅,甚至对徐以年动了手……
叶悄的眼睛越睁越大,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跪在地上爆发出一阵惨叫。
像是嫌刺激不够,博士俯低身,笑意盈盈对他说:“猜猜看,你杀了多少人?”
不等他说出人数,跪在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叶悄手背上青筋暴起,嗓音情不自禁发着颤:“徐以年怎么样了?”
“你说你的好朋友吗?”博士故意停顿片刻,“被你亲手杀掉了。”
“……你在撒谎。”叶悄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他没有死。”
博士拿出手机,将其中一个视频调了出来。
是白鹿公馆的监控录像。
叶悄抢过手机,看见自己浑身覆盖着黑色火焰,随着他向前逼近,颜色不详的火焰全部朝着徐以年涌去——砰!砰砰!爆炸开来的烈焰掀起惊人的气浪,徐以年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
啪啦一声,手机摔落在地。
“不可能……”叶悄喃喃道,“我杀不了他,他能躲开的。”
“风魁抓着他的脚,你没看见吗?”
“……不会的,不是这样,死的不是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双目血红,不管不顾扑向博士,后者却轻轻巧巧退了一步,拷链因为叶悄的挣扎疯狂响动,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进一寸,只能崩溃地质问:“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他!你杀了我吧!五年前你就该杀了我……!”说到最后,叶悄开始一阵阵呕吐。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见他趴在地上不停干呕,博士反而笑了出来:“比起追问我,你更该问问你自己。我只是略微刺激了你一下,你居然杀了那么多人……你在嫉妒呢,嫉妒他们可以当正常人。这么多年都没摘下过隐形眼镜,你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杀了我吧。”叶悄浑身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徐以年你的身份呢?担心他知道了离你远远的吗?你可真是不像话。”博士在他面前蹲下,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捧起叶悄的脸。和恶毒的言语不同,博士的面容非常清丽,眼睛弯得像小月亮,“永远只敢用一种能力,害怕自己与众不同。我给了你那么强大的力量,你却想遮遮掩掩、老鼠似的过一辈子。”
见叶悄失魂落魄,博士的手臂轻轻抱住了他的肩膀。
他是雪妖,体温本就比大多数妖怪低。常人碰到他的肢体就像接触到了冰块,叶悄却一动不动,麻木地任由他拥抱。
“他们觉得你是怪物,但我不会。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杀了那么多人,除妖局已经容不下你了。”他微微歪头,目不转睛凝视叶悄暗紫色的眼睛。
“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
“往前走。”狱警挥舞着警棍,不断驱赶一众囚犯,偶尔有不服管的犯人同狱警起了冲突,警告无果后,其中一位狱警手掌化为岩浆般咕噜沸腾的液体,一耳光甩在了囚犯脸上。
那囚犯半张脸迅速融化,他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嚎。黑塔的狱警全为妖族,看见这等场面都见怪不怪,打人的狱警踹了一脚囚犯:“这里可没人送你去医务室,不想死就自己爬起来——都给我往前走!再找麻烦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列新来的囚犯基本全是妖族,即使进了黑塔依旧不怎么安分,见狱警手段强硬,躁动不安的队伍才逐渐平静下来。
徐以年身着囚服,跟随同样穿着的妖怪们低头前进,夏子珩在他后面,和他隔了两个囚犯,队伍的最末尾,宸燃边走边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任务申请通过的那一刻,三个人都很惊讶。
前些日子除妖总局发布了新一轮任务,在一众与白鹿公馆、黑塔有关的高难度任务中,只有一个二星级——潜入黑塔,尽可能搜集黑塔内部的真实情况,为后续行动提供更多信息。
碍于两界分权管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除妖局无法对黑塔进行搜查,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暗中调查。二星级任务属于通过毕业考核的除妖师都能申请的范畴,一看见凌晨发出的任务公告,回家后颓了好几天的徐以年大半夜精神抖擞坐了起来,在“未知的危险”和“找叶悄问清楚”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他将任务公告发到了群里,同时叫了声夏子珩:[你准备好被夏砚哥打断腿了吗?]
夏子珩发了一连串流泪的表情:[冲冲冲!接任务!]
徐以年:[宸燃呢?来干活了,我和夏子珩都不会写任务申请书。]
宸燃:[……你俩是猪吗?]
宸燃:[等会儿,我写个小组申请。]
饶是在群里讨论到了凌晨两三点,宸燃提交申请时,他们心里其实都有些没底。
白鹿公馆一事后,与黑塔相关的任务直接都被提到了最高级,除了这个唯一的二星级。但出乎意料,他们顺利接到了任务。
“可能因为这只是个调查任务,跟核心的东西不沾边。”宸燃道。
“管他的,接下就行。”徐以年更关心别的,“我们怎么进黑塔?”
“除妖局会替我们伪造身份,我们顶替原本的三名罪犯混进去。”
夏子珩慢半拍地意识到:“……要坐牢了?”
“4988号。”狱警叫到了徐以年的号牌,“你的牢房在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