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各怀鬼胎
朝紫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再一次小心地觑了眼陪审团上的空位。即使他没到场,除妖师们依然把最中间的座位空了出来。那是属于他的位置。
唐斐一直都是个目的性和行动力都极强的人。年纪轻轻便执掌偌大的唐家,在除妖界站稳了脚跟;一被算出是凶命,不惜使用禁术也要找白昼命来交换以掩盖真相,只为自己能走得更顺;屠杀鬼族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宣檀更是实力拔群,唐斐谋划多年、徐徐图之,强大如鬼族也能在一夜之间轰然倾覆。朝紫很清楚,唐斐向来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即使她不能成为特殊的那个,也没人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唐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小孩儿上心的?
朝紫很早就见过唐斐这个徒弟,但早些年,唐斐和徐以年的关系并不亲密。那时候她好奇过他为什么会不怕麻烦、收这么个小孩当徒弟,后来才知道徐以年就是那个唐斐用来掩盖真正命相的工具。早在徐以年十岁以前,唐斐便和他交换了命相,收作徒弟是为了放在身边随时监视。
虽然很早就知道唐斐的命是换过的,但朝紫确实没想到他敢用除妖世家的孩子,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件事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一种异样的亲密感在心中氤氲升腾,除了屠杀鬼族的计划之外,这是唐斐第二次主动跟她分享秘密。
朝紫看得出来,唐斐对这个名义上的徒弟毫不在意,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师徒关系,她自然没把徐以年放在眼里。面对向唐斐心怀感激的徐家人,朝紫心里生出了居高临下的同情。
明明连命都被换了,还要傻兮兮地感谢罪魁祸首。
只有她知道唐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关系让朝紫格外满足。
屠杀鬼族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们千挑万选,在此后的两年间确定了另外几家合作伙伴:傀女、幻妖、实验室。他们还找到了许愿机。
距离计划中的日子越来越近,朝紫几乎要忘记徐以年的存在,但在徐以年十六岁这年,朝紫渐渐察觉到了异样:唐斐对徐以年的态度变了。
徐以年长大了,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叛逆,和唐斐也越来越亲近。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唐斐不再敷衍,居然真正花费精力陪伴他、教导他。一开始朝紫还能安慰自己,唐斐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时间一长,朝紫再也没法忽视他对徐以年的特殊。
鬼族被屠,他们的计划完成得很顺利,唐斐因宣檀的死获得了强大无比的力量,在除妖局虽无明确的职务,但唐斐几乎拥有了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地位更加无可撼动。
朝紫替他高兴的同时,却也感觉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是他手中的暗棋,从不能光明正大和他站在一起,但没人比她更了解他。朝紫看出了他对徐以年的心思,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试探他的想法,没想到唐斐居然干脆地承认了。
她嫉妒得快要发狂,却也无可奈何。所幸徐以年完全没察觉到唐斐的想法,他只把他当成师长、当成家人,在徐以年不知道的时候,他和唐斐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郁槐重新出现。
长老院和实验室相继倒台,郁槐一点点接近了当年的真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查到唐斐身上。为此,朝紫问过唐斐几次是否要采取措施,得到的答案都是时机未到。可突然有一天,唐斐沉着脸回来,告诉她要杀掉郁槐。
正面对上郁槐,即使是唐斐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唐斐似乎早有想法,准备用她的能力将郁槐困住,再让郁槐先所有人一步离开精神世界,置身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时她和唐斐联手,趁郁槐清醒的一瞬间击杀他。
听完他的计划,朝紫忽然道:“你不是说,暂时不能杀郁槐吗?至少你不能亲自动手。”
她知道唐斐之前通过博士给徐以年结下了血契,本打算借此把徐以年绑在身边。作为交换,唐斐向博士传递徐以年等人的消息、告诉他如何利用徐以年牵制郁槐,但那时唐斐也并未对郁槐起杀心。
碍于那名同谋,唐斐暂时不能亲自对郁槐下手。至于博士杀不杀郁槐,就不在唐斐的考虑范围内了。
“如果提前杀了郁槐,那个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狐族天性擅妒,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朝紫没有忍住,语气变得尖锐,“你别告诉我还有徐以年的原因。”
“当然不是,那边我会处理。”唐斐皱起眉,神色格外冷酷,像是在提醒她的逾越,“郁槐越查越深,已经威胁到了我们。他很可能开始怀疑我了。”
唐斐神情不悦,朝紫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即言听计从。构造精神世界需要用掉她一条狐尾,对于狐妖来说消耗极大,如果唐斐要杀死郁槐的原因真的有她猜测的那一层……朝紫直视唐斐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个计划。
可她心中却另有打算,头一次不愿听从唐斐的指令:她要将唐斐用来杀死郁槐的方法,原封不动地用到徐以年身上。
无论唐斐心里究竟作何想法,她对徐以年的忍耐都到了极限,只觉得这个人的存在碍眼无比。
没想到唐斐和她各怀鬼胎,同样没说出自己真正的打算。一进入情报点,唐斐立即翻脸杀死了她带来的全部狐妖,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想等郁槐从游戏里出来。趁郁槐清醒的一瞬间动手杀人说来容易,但以郁槐的实力,真正对他一击必杀绝非易事。她原本对此有所迟疑,却不曾想到唐斐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冒这个风险。
可能是两人商议计划那晚唐斐察觉到了她的失控,竟然打算连她一同杀死。对唐斐来说,再也没有比郁槐深陷于游戏中更好的杀人时机了,一旦杀了郁槐,连她都会一同死亡。一次就能解决两个麻烦。
朝紫又惊又怒,盛怒之下和他大打出手。见郁槐清醒后回到情报点,她本想劝唐斐先联手对付郁槐,没想到对方毫不迟疑丢下她离开。
……
……
回忆到这里,朝紫麻木地听着审判长下达对她的最终判决,当听到自己终生都将在黑塔度过,朝紫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她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陪审团上的除妖师全部朝她看来。
朝紫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她脑海中不断掠过这些年和唐斐相处的片段。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他做了多少事,大多数是他的命令,小部分是她为了讨他欢心献的殷勤……
对了,她还私下做了些小动作。
唐斐或许不知道,又或许知道了,只是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他懒得管。
唐斐觊觎着徐以年,身边的情人却没断过,有一个情人陪伴他的时间虽只有三个月,却也远远超出了惯例,引起了朝紫的注意。
那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青年,有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相较于其他人,唐斐对青年格外有耐心,几乎让她以为他对那青年有意,但唐斐还是和他分开了。
她动不了徐以年。那人和唐斐分开不久,又刚好犯了些小错误,她借题发挥、发泄似地设法将青年送进了黑塔。
那倒霉鬼叫什么?
好像是姓裴……
-
徐以年走到沙发边,顺手开了电视。郁槐去了审判院,他没法参与朝紫的审判,只能在家里等消息。
几天下来,他心里还是很乱,徐以年心不在焉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扫了眼屏幕,看见了一个陌生号码。徐以年按下接听:“喂?”
电话那端的人一愣,语气带着惊讶:“徐以年?这次居然打通了…等等,你没事?”
徐以年一下没听出来,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谁的声音:“……裴苏?”
“前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我还以为你——”裴苏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而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裴苏讲的话有些奇怪,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令徐以年神经紧绷,闻言敏感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在哪?”裴苏的语气沉了下来,郑重道,“我手上有个东西要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唐斐屠杀鬼族的计划大约在八年前,对徐以年有心思是后来的事
第72章 水镜
将公寓地址发给裴苏后,徐以年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时钟。
审判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给郁槐打了个电话,把裴苏的事情大致说了说,没过一会儿,郁槐居然在裴苏来之前赶了回来。
徐以年一下午都挂念着这场审判,一见到他立即问:“审判怎么样?”
“和供词一样,朝紫一口咬定自己和绮罗无关,什么都没说。”
徐以年闻言,忍不住问:“我师父……?”
“唐斐没到场。”提到这个名字,郁槐面露嘲讽,“说是有任务,鬼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郁槐话音刚落,门铃响了起来。徐以年走到门边,开门时和裴苏撞上视线,后者朝他笑了笑:“嗨。”
一段时间不见,裴苏的状态比审判台那次更好了些。徐以年领他进了客厅,看见郁槐,裴苏惊讶了一瞬,随即拍了拍徐以年的肩膀,给了他一个“你很不错嘛”的眼神。
饶是心情不甚轻松,徐以年也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郁槐和裴苏打了个招呼,三人在客厅坐下。
裴苏拿出了一只漆黑的皮夹,对他们道:“这里面有一张储存卡,是一段视频录像。”
裴苏说着,看向徐以年:“你可能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黑塔,我在你17岁的时候见过你。”
“真的?”徐以年目露惊讶,“具体什么时候?”
“应该是七八月份,当时是夏天。”裴苏回忆道,“好像每年夏天,你都要去唐斐那住一阵子?”
听他提到唐斐,徐以年停顿了下,随即点点头。
因为凶命,他每年都要去唐家待上一段时间。徐以年看着裴苏:“可你是怎么知道……?”
“我给唐斐当过一段时间的情人。”仿佛觉得这样定义自己和唐斐的关系不太合适,裴苏补充道,“或者说,床伴。”
裴苏出生不太好,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他很早就离开了学校出来闯荡,四处打打零工混日子。这样的生活让他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性格也变得圆滑机敏。二十出头时,想着自己有一点儿异能,裴苏索性尝试去除妖局应聘。
他对除妖界压根不了解,只觉得这地方待遇挺好,除了执行部,除妖局其他部门都有普通人,裴苏想着自己还会些三脚猫异能,说不定能被选上。也是无知者无畏,他直接把简历投去了除妖总局。
也是这样,裴苏机缘巧合认识了唐斐。
他不知道唐斐在除妖界的地位,但能感觉到周围人都对他很尊重。当唐斐和他搭话时,裴苏还觉得受宠若惊。人人尊敬的大人物对他表现出兴趣,对方不仅年轻有为,模样也无可挑剔,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没过多久,他就当上了唐斐的情人。尽管裴苏隐隐约约觉得唐斐对他的态度太过随意、不像是真的有了感情。但唐斐各方面的条件实在太过优秀,有时候心情好,也会耐着性子哄他。裴苏很快陷了进去,无暇再思考这段感情背后蛰伏的阴影。
稍微令他不太舒服的是,唐斐在床上有非常特殊的癖好,经常折磨得裴苏苦不堪言,好几次几近崩溃。因为太过喜欢,裴苏选择了接受,甚至自我宽慰,唐斐的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差错,有点儿小癖好也很正常。
……
……
听到这里,徐以年和郁槐对视一眼。郁槐神色不变,徐以年则略感尴尬。
“然后呢?”他问裴苏。
“那时候我完全栽了进去,每天都围着他打转,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裴苏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我隐隐约约感觉他更喜欢单纯直率的性格,我没想太多,故意装成了那副样子,讨他喜欢。”
郁槐的眸光骤然阴沉,他微微眯起眼,面无表情。
裴苏继续道:“他在我面前,脾气一直有些阴晴不定。”
徐以年略感意外。唐斐在大众面前一贯是沉稳可靠的形象,即便私下和徐以年相处,也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和裴苏的描述几乎像是两个形象。
“我以为这就是他的性格,直到认识两个月后,他把我带去了唐家。”
这时裴苏已经非常喜欢唐斐了,恨不得天天和他黏在一起。但唐斐大多时候都对他不冷不热,只有在床上才会表现出与平日截然相反的侵略欲,格外亲昵热情。即便每次亲热都会受尽折磨,裴苏也甘之如殆。
渐渐的,裴苏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和唐斐上床永远都在同一个房间,在这个房间待久了,裴苏总感觉有一丝违和,却又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
直到有一天路过花园的长廊,喷泉池溅起盈盈水花,池中晶莹剔透的水晶雕像反射阳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裴苏才猛地反应过来违和在哪。
整个唐家装潢精美,入目之处皆辉煌奢华,闪闪发光的灯具随处可见。但在和唐斐亲热的那个房间里,除了浴室的镜子,没有任何反光的东西,没有窗户、没有表面平滑的装饰物,甚至连黑漆漆的液晶屏幕都不存在,与整个唐家精致的装潢格格不入。
他感到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唐斐的个人习惯,直到有一次情到浓时,裴苏忍不住提议去浴室里继续,唐斐却变了脸色,十分不悦,草草结束后便把他丢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