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江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司大少爷被吸引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两人的生活经历,塑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磕磕绊绊在所难免。
生活不仅仅是浪漫诗意的邂逅,更多的是五味杂陈的迁就。
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司霆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但不愿意承认,如果没有外界的刺激,他大概会长时间缩在龟壳里逃避。
虞秋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收拾好出了门。
没有沈明登当司机,他选择乘坐地铁。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地铁上人不多。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做低头族。
微信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向女士的:【小秋,在那边住着还习惯吗?不习惯就回来,你沈哥的事儿咱不管了。】
他笑着回复:【很习惯,沈哥也很照顾我。】
另一条是闻策的:【我考满分了!咱们一起去报名考试吧!】
他回:【行,约个时间。】
虞秋切出微信界面,忽然怔住。
他的微信好友不多,但基本都能跟沈明登扯上关系,除了新加的孟平江。
因为小时候的阴影,他在学校很少跟人亲近,从来没有交心的朋友,除了一个被屏蔽的班级群,其他什么都没有。
刚才还暗叹司霆逃避,他自己不也同样选择龟缩吗?
这样不好。
不广交朋友,怎能碰到优质男青年,来一场走肾不走心的邂逅呢?
虞秋痛定思痛,决定做出改变。
先从熟人开始。
他登录游戏,找到在线的高大帅,发了一串号码过去。
【高大帅:?】
【吴火火:我的电话,你来华京,可以联系我。】
【高大帅:感动.jpg】
附带自己的号码。
【吴火火:顺便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高大帅过了半晌才回复:【好。】
应该是一直在纠结。
倒是符合他三次元的性格。
他的微信名片是一个英文,头像一圈蓝,朋友圈设置仅三日可见,什么都看不到。
虞秋便也没用真名。
两人组了几局游戏,地铁到达站点,虞秋招呼一声下线,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父母意外亡故,给他留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其中包括一幢别墅。
别墅是他九岁那年买的,离母亲的店面不算远,这么多年过去,外墙稍显陈旧。
买别墅的钱,大部分是他父亲当演员赚的。虞先生虽不是大红大紫的演员,但演技不错,片约不断,参演过几部爆剧,国民度还算可以。
复式别墅,还有一个小花园。
刚搬进来时,陶女士还兴奋地做着规划,说要在花园里种些花草,再养只聪明的边牧,一家人和和美美过神仙般的日子。
虞秋打开院门,只见一地杂草,贫瘠而荒凉。
他揉了揉眉心,遏制住眼眶的酸涩,穿过杂草地,踏上台阶。
台阶旁砌着粗厚围栏,围栏上一只花盆咧开了嘴,经过九年的风吹日晒,早已不复当年的精美,怕是一碰就会碎了。
虞秋踏进屋子。
屋里到处蒙着白色遮尘布,像是一座灵堂,没有一丝人气儿。遮尘布上灰尘堆积,角落处蛛网密布,这儿俨然成了蜘蛛们的世外桃源。
他上了二楼,推开一扇门。
金色阳光透过玻璃窗,墙面上的刺绣条屏反射着刺目的光,隐约可见装裱框里流光溢彩的绣线。
这是专门布置的绣房,位于二楼最深最偏的角落,但窗户外便是小花园,坐在绣架后,抬头就能看见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苍绿的枝叶。
陶女士妄图打造东山高卧、鹭朋鸥侣般的生活,却终究被凡俗打败。
绣房里的绣具一应俱全,虞秋只需掀了遮尘布,搭上架子,配好绣线,便可坐下穿针引线。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
“沈总,汇报完毕。”米飞拿着文件恭敬道。
沈明登却没回应。
米飞:“……沈总?”
他们最热爱工作的沈总居然走神了?!
沈明登骤然回神,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懊恼,面容端肃道:“嗯,知道了,按计划分派任务。”
米飞应声转离。
“等等。”沈明登叫住他,“我记得你有个弟弟。”
“啊,对。”
米飞不懂这个话题出现的缘由,懵然等着领导继续发话。
“你们关系怎么样?”沈明登态度随意,仿佛只是聊聊家常。
作为心腹助理,米飞从没听过沈总跟人聊私事,就连他有弟弟的事,也是他为了弟弟向沈总请假,沈总才知道的。
他虽诧异,却还是认真回答:“挺好的,男孩子嘛,总有调皮的时候。”
沈明登点点头,有时候确实调皮。
“不过也有乖的时候。”
沈明登再次点头,倒也确实乖巧。
“沈总问这个做什么?”
“你弟弟他……爱哭吗?”沈明登问,“要是哭了怎么办?”
米飞很有心得:“他皮实,不咋哭,就算哭也是干嚎,不用管。”
“……”
“沈总?”
沈明登转动笔帽:“就没有真哭的时候?”
“有啊。”
“说说看。”
米飞略一思索:“要看因为什么哭。”
“要是因为你呢?”沈明登期待地问。
“因为我?”米飞没忍住笑了,“那估计是被我打哭的,不用管。”
沈明登:“……”
他挥挥手,“你出去吧。”
米飞满脑子问号出了办公室,沈总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
奇怪的沈总盯着电脑桌面,没一会儿目光又落在自己手臂上。
昨晚眼泪滴到的地方,似乎还隐隐发烫。
真哭和假哭,他分得清。
以前虞秋借助眼泪给他挖坑,让他受到父母的指责,他可以冷漠应对,不予理睬,并对此毫无心理负担。
但这次有些不同。
沈明登心里有些乱,他甚至会想,自己以前的冷处理,会不会也是一种伤害?
《红楼梦》里,林黛玉叫贾母一声外祖母,尚且察言观色,活得小心翼翼。
那么虞秋呢?
乍然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他是否会因为惊惶而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
沈明登拧开笔帽又合上,拧开又合上,不断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
他肃容端坐,“进。”
闻策端着咖啡进来,他穿着休闲款的衬衫和西裤,配上那张混血儿脸,颇有几分迷人的英俊。
“沈,你之前邀我回国合作,还说要给我洗什么尘,但事情太多耽误了,今晚怎么样?”
沈明登有些事没想明白,暂时不想回去见虞秋,便颔首应道:“是接风洗尘,你该补点成语了。”
“正在学。”闻策喝了一口咖啡,“记得把Autumn叫上,听说他是你弟弟。”
“Autumn?”
“就是秋啊。”
“他叫虞秋。”沈明登皱眉纠正,顿了顿,又道,“你们怎么会认识?”
上次在金鼎,他见虞秋和闻策认识,心里一直存疑。
“这是美丽的缘分,他帮了我很多,心还是肠实在太热了,我很喜欢他!”
“……”
沈明登额角青筋直跳:“是热心肠。闻策,华国传统文化中,情感表达大多含蓄内敛,你的‘喜欢’不要轻易说出口。”
闻策不解:“是吗?可我看网上的人都很热情奔放啊。”
“网络与现实不同。”
“噢,那好吧。”闻策耸耸肩,“记得带秋一起,你太无趣了。”
沈明登:“……”
“你自己请,还有,请叫他虞秋。”
第13章
从滞涩到熟练再到游刃有余,虞秋全身心投入到刺绣中,忘却了时间。
角落的蜘蛛织就一大片丝网,日光西斜,橘色的光芒轻抚窗棂,朦胧而唯美。
虞秋终于抬起头,扭扭酸涩的脖颈,活动活动腕关节,干涩的唇瓣轻轻弯起。
洁白的绣地上,一只圆滚滚的熊猫靠树箕坐,怀里捧着几根翠竹,逼真传神,意趣横生。
经典的黑白撞色,青翠欲滴的竹叶,纤毫毕现的毛发,憨态可掬的神情,无不展现出这件绣品的精巧与功底。
陶女士说他有天赋,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天赋不仅仅在于他能快速掌握上百种针法,更在于他在画理上的天赋。
画理与绣理密不可分。一件绣品是否上乘,针法技艺只是基础,创作者在构图、光影、配色、神韵、意趣等方面的能力更是重中之重。
针法可以通过练习熟能生巧,可在审美意趣上的灵气就需要天赋了。
这只是一幅简单的《熊猫抱竹图》,是虞秋找回手感的练习之作,但若有行家在这里,必定会惊艳赞叹。
灵动或呆板,肉眼可见。
虞秋特别享受这种成就感,尤其是专注创作之后的成就感。
他伸伸懒腰,感受到颈部、肩部和腰部的酸涩,暗暗决定晚上回去增加锻炼量。
沈明登房子里有健身房,他看过了,器材挺齐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他拿起手机,打算微信问他,却发现手机上提示小灯不断闪烁,有人给他发消息了,他没听到。
【闻策:秋,晚上有空吗?】
虞秋受不了他的称呼:【叫我虞秋,没空。】
【闻策:Oh,这简直太令人遗憾了!】
无情拒绝他后,虞秋扯了一块干净的布,盖住刚刚完成的绣品,离开这座空寂的房子。
他买了一份煎饼果子当晚餐,边吃边走向地铁站。
夕阳沉下天际,霞光给城市镀上一层淡雅的玫瑰色,冰冷的钢铁森林近乎温柔地俯瞰着渺小的人群,霓虹不约而同亮起,渐渐覆盖那一层烂漫的玫瑰光泽。
虞秋扔掉煎饼油纸袋,转身走进地铁站。
排队等候地铁时,他给沈明登发消息:【健身房我能不能用?】
沈明登大概不方便打字,回了语音:“可以。”
两个字,简单利落,没有多余赘述,隐约透着几分温情。
他本就不是真正冷漠的人,虞秋心想。
“虞……秋?”身后忽然传来清朗迟疑的嗓音。
虞秋转首,对上孟平江惊喜的眼神。
他意外地问:“你怎么在这?”
孟平江目含笑意,“我在这边兼职做家教。”
他形貌雅润,气质出众,即便穿着领口松垮的旧T恤和起了毛边的休闲裤,也无损他的形象。
虞秋真的有些惊讶了。
“你到底打了几份工?”
孟平江正要回答,车来了,两人随着人流挤上车,面前只有一个座位,虞秋迟疑着没坐,却被孟平江轻轻按下去。
座位的一侧就是门,孟平江偎在虞秋身旁挡板上,背对着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世纪广场那个是临时工,真正的兼职就浮白酒吧和这边的家教。”
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正好时间错开。
虞秋抬头问:“你既然能做家教,想必成绩很不错,考的哪个大学?”
他当然知道孟平江要上什么大学,但现在两人并不熟,他只能假装不知道。
“华京大学。”孟平江脸上并无任何骄傲的神色,温润的目光注视着他,“你呢?”
虞秋笑起来:“那咱们就是校友了。”
不仅是校友,还会是室友呢。
孟平江眼睛一亮,想问什么却又压下,他性格偏向内敛,若不是真心想跟虞秋交朋友,刚才也不会多问一句。
他担心再多问会有冒犯。
虞秋擅于察言观色,看出他的小心翼翼,遂主动转移话题:“所以你现在是在做暑假工?勤工俭学,厉害。”
“你也很厉害。”
虞秋微微瞪圆眼睛:“我厉害?”
“你帮了我两次,”孟平江真诚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丢掉工作,还会被人讹诈。”
对上他诚挚的目光,虞秋忽然有些心虚。
第一次在酒吧,他私心是想在司霆面前表现乐于助人而已。
第二次在世纪广场,若非他提前得知事情发展,也不会“恰好”录下视频。
他心生惭愧,沉思片刻,向孟平江招了招手。
孟平江顺势屈身,侧耳倾听。
“你是不是缺钱呀?”虞秋用气声问,“有件事我自己做不了,你可以帮我吗?我付你薪酬。”
他特意压低声音,怕旁人听见落了孟平江面子。
孟平江自小尝尽人情冷暖,哪里不知他这举动背后的善意,胸腔内蓦然涌出一股暖流。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抬眸正对着虞秋的脸,两双眼睛离得很近,一双是沉静的棕色,一双是清逸的浅茶。
“什么事?”嗓音渐变低哑。
虞秋继续低声道:“有个房子需要清理,院子里还长满了杂草,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按华京家政的平均薪酬付你双倍。”
他现在要护理双手,不能做那些容易伤手的活计。
“你可以找专业家政。”孟平江并没有立刻答应。
虞秋抿抿唇,“找家政还要联系家政公司,挺麻烦的。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再去找家政……”
“我愿意,”孟平江说,“正巧明天学生要出门旅游,我不用上课。不过我不要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