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只今年夏天刚出生的红头咬鹃,飞行技术还很稚嫩,刚刚不小心撞到我们的泡泡屋上了。还好,我检查了下,脖子和翅膀都没事,就是摔下来的时候受到点惊吓,还有些晕头转向。”
蹲在他掌心里的,有着鲜艳红色羽毛与长长尾巴的小鸟眨着漆黑的眼睛,好奇地不断歪着脑袋打量我,仿佛还没意识到站在它面前的庞然大物是什么。瞧着确实有些呆。
“长得还挺别致。”我点评道。
可能是休息够了,小鸟开始扑腾翅膀。
“这科的鸟类擅长攀爬,但不太擅长飞行,所以它们不会迁徙,终生都将留在这片出生的土地上。”说着话,纪晨风走到远离小径与泡泡屋的地方,在巨大的树冠下,单手自然伸展,掌心摊开,静静等待起来。
双手插在裤兜里,我想到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鸟类放飞场景,问:“就这么等着,不用抛一下助飞吗?”
风吹过树梢,使阳光照射的位置不断发生变换,落在纪晨风身上,有一种阳光都在爱抚他的错觉。
“那样其实很容易给小鸟带来二次伤害,这样就可以了。”他说,“它们会自己飞。”
话音未落,红色的小鸟在刹那间振翅而去,虽说不善飞行,可转眼间就在林子里不见了。
纪晨风眯着眼,望着那只鸟离去的方向,确认过它不会再无缘无故掉下来,才收回视线回到我身边。
“它会去哪里?”我随口问道。
并没有想要明确得到什么富含科学性的回答,不过是寻找能和纪晨风一起探讨的话题罢了。
纪晨风想了想,道:“可能会回家吧。”
回家?
“对小鸟来说,家的概念存在吗?”
“倦鸟归巢人返家。小鸟疲惫时回去的巢穴,栖息的树枝,休息的洞穴,就是它们的家。树林、山川、溪流,也可以成为它们的家园。这片土地包容万物,热爱每一个生灵。小鸟是它的孩子,它是小鸟的归处。”他停顿了下,用十分严谨的语气作下结论,“所以,小鸟应该是有家的。”
天地为家吗……
我以为小鸟和我一样,永远在找寻下一根可以降落的树枝,原来它们有家啊。倒是我格局小了。
“纪医生真的很喜欢小动物呢。”轻触他脸上的伤。昨天洗了头的关系,他脸上的创可贴也报废了,还好经过一夜,刺目的血色已经消失,剩下的红肿,过两天应该也能痊愈。
可能有些疼,他不受控制地拧起了眉,我以为他要避开,下一秒他的脸却更往我掌心里蹭过来。
“偶尔也会……喜欢人类。”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就跟刚才的小鸟一样,他掀起眼皮看着我,模样纯真至极,语气也暧昧至极。
随着一次更比一次深入的亲密行为,纪晨风是越来越粘我了。尽管有时仍会出于防御机制显得过于冷漠和沉闷,但只要抓住规律,看透表面直达内心,就会发现他其实还挺好琢磨的。
欣赏了会儿他温驯的模样,我将手从他脸上拿开,改为去牵他的手。
“走吧,进去吃饭了,外头有些冷。”说着,我拉着他往泡泡屋走去。
从泡泡屋回来的第二天,我入住的酒店套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纪晨风他们医院的院长,吴荣。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您能喜欢。”吴院长坐在对面,将一盒高级茶点缓缓推向我。
我扫了眼,淡淡道:“客气了。”
“其实早该来看望您的,上次我们医院的小狗不小心将您咬伤的时候就该来了,但那会儿我在出差,就给耽误了。”吴院长笑呵呵道,“这次得您解围,正好两次并一起,是道歉也是道谢。”
我和他实在不熟,聊了没两句便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吴院长干笑着,作势要起身。
“吴院长。”我叫住他。
吴院长身形一顿,又坐了下来。
“您说。”
双手环胸,我长久地盯视着他,盯得他脸上的笑容逐渐难以维系,眼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
我迟缓地开口:“如果医生在实习期表现不佳,也可以选择不录用的吧?”
“呃……是这个道理。”
“纪晨风的表现怎么样?”
“纪医生专业水平过硬,对待小动物非常耐心,宠物医院的客人对他评价也都很高。”他像是误会了什么,“您不用担心。麻醉意外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纪医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去抢救那只小猫了。猫没救回来,他可能是除了宠物主人外最难受的人了。这些我从医这么多年,都是明白的,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就对他个人评价产生什么偏差。”
吴院长笑着道:“我已经打算缩短实习期,提前录用他了。”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吴院长,喜欢钱吗?”
他明显地愣了愣,才消退的疑惑再次出现在脸上。
“……您的意思是?”
“需要多少钱,才能收买吴院长做一件既不违法,也不会太难做到的事呢?”
对方这把年纪,又是经营医院这种需要经常跟人打交道的行当,很快就听出了我的话里有话。
他嘶着气道:“明人不说暗话,您还是直接告诉我您要我做什么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那我就直接说了。多少钱,才能让纪医生无法通过实习呢?”
吴院长眨了眨眼,模样颇为震惊。他可能怎样也想不到,我会提这样奇葩的要求吧。
确实,身为朋友实在不应该这样背地里使坏。不过……我又不是纪晨风的朋友。
“开个价吧。”我冲他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吴荣走后,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拨通了严善华的手机。
几声铃响后,严善华接了起来,很久才“喂”了声。
面对她存着恐惧的声音,我置若罔闻,简明扼要地与她说了自己打电话给她的原因。
“想补偿我吗?”洁净的玻璃上显现出我模糊的倒映,脸色是常年缺觉引起的过度苍白,狭长的眼眸除了阴冷,毫无生气。这是一张……说得好听点是桀骜难驯,说得难听点,总是处在愤怒边缘的脸。
“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告诉纪晨风,你需要钱,很多很多钱,让他来找我。”
第25章 能帮帮我吗?
接近纪晨风,替他出头,跟他约会……林林总总,至今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取得他的好感,为自己谋求利益。
和他在一起,确实要比和郑解元他们在一起有趣许多,得到的快乐也很新奇。但情侣游戏表面玩玩就够了,人终究还是要多为自己做打算。
彻底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同时制造他无法承担的金钱缺口,用熊熊烈焰将他逼到绝路。这世道,从来都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三年前没人帮他,三年后也不会有人帮他。如此一来,他就只能求助于我了。
就像童话里的英雄,我会从天而降,替他扑灭烈火,救他于危难。而他会像高塔里不谙世事的纯真“公主”,对我感激涕零,毫不怀疑。
在一点又一点恩情的加持下,他必将沦陷在我为他编织的陷阱里。最后……变成一株依赖大树存活的菟丝子,食取我施舍的养分,攀附在我的脚边,与我成为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
“找不到他吗?”
胸口铭牌上写着“李雅”的前台护士尴尬地冲我一笑,道:“抱歉啊桑先生,纪医生已经离职了,目前我们也联系不到他。”
望了眼走廊尽头那间房门紧闭的办公室,因为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语气也逐步糟糕起来。
“那我的乌龟呢?”
“被……被纪医生带走了。”
“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乌龟,你们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是这个意思吗?”
面对我的强势,护士缩着脖子,垂着脑袋,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对不起……不然我给您我们院长联系方式吧,您问问看他?”
问个屁。
懊恼地一拳捶在台面上,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护士却仍然吓得够呛,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桑先生,您、您冷静下。纪医生人很好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不会虐待您的乌龟……”
紧抿着唇,压根没听对方在说什么,我转身大步离开了宠物医院。
距离收买吴荣那个老东西已经过去一周,今天是纪晨风实习的最后一天,也是告知他不续约决定的日子。但是从早上开始我就找不到他,联系严善华,电话始终没法打通,不知道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该死!到底去哪里了?
坐进车里,我用力啃咬着大拇指上的指甲,以此来发泄内心的烦闷。
严善华该不会把真相告诉他了吧,不然为什么两人同时失去联系?还是老东西不小心说漏了嘴,让纪晨风察觉是我在背后搞鬼?
不,不会。
昨天之前都好好的,两天前还见了面,带他到我住的酒店一起看了恐怖电影。那会儿虽然他全程心不在焉,可对我的态度却同以前没什么区别。我假意问起时,他只是说工作太忙没有休息好什么的,但我猜测应该是严善华问他要钱了——按我说的那样,编一堆瞎话,让他想办法去筹钱。他为此烦恼,但出于面子,不想让我知道。
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他开口,台词都想好了,结果现在连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点小事都会出岔子?就不能爽快地按我的设想发展吗?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手指猛然一痛,回过神的时候,拇指上本来修剪地十分整洁的指甲已被咬得惨不忍睹,边缘凹凸不平不说,最顶端的地方更是渗出了缕缕血丝。
嫌弃地蹙了蹙眉,我扯过车上的纸巾粗鲁地将手擦拭干净,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安安静静的,无论是电话还是消息,纪晨风都没有回我。
往常上午发给他的消息,他如果连中午都在忙,那晚上下班后怎么也会回我。因为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以至于我到晚上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找到宠物医院的时候,纪晨风早就不知去向。
虽然知道实习期限是三个月,但老实说并没有记得很仔细,从而导致了如今的境况,这大概就是百密一疏吧。与其说是懊恼别人,不如说更厌恶痛恨大意的自己。分明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应该更小心一点的……
从宠物医院出来后,又去了纪晨风家。自走廊上的厨房小窗望进去,里头黑漆漆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不死心地锤击着蓝色的铁门,除了发出巨大的噪音,半天不见人来开门。
拖着脚步走下阶梯,由于走神,我差点摔了一跤,幸亏及时抓住了旁边生锈的扶手,但就算这样,整个人也狼狈地滑坐到台阶上。
虹市已经彻底入冬,从早上起天空就灰蒙蒙的,像是随时随地都要落下雨来。
望着贫民窟上方杂乱穿插各种电线,不见一粒星辰的天空,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是不顺啊。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
就这样坐在肮脏不堪的台阶上,用抓了一手锈渣的手掏出手机,我尝试着给纪晨风发去又一条语音。
“我刚刚去你家找你,结果不小心在楼梯上摔倒了。纪医生,好疼啊。”
靠在栏杆上,期间有人从身后台阶走下来,由于太暗,竟然都没发现角落里的我。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天上逐渐飘起小雨,就在我打算起身离开时,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纪晨风的,我连忙接了起来。
“你怎么……”
“你他妈到哪里去了?”
双方具是一静,随后的几秒都是不知所措的空白期。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咬着牙改换措辞。
可能是透过电子讯号感受到了我的怒火,纪晨风颇为识相,没有什么废话就交代了自己的下落。
“我发定位给你。”
根据导航,最后来到了距离贫民窟不远的一座小型游乐园。纪晨风坐在正对游乐园大门的便利店里,身前放着一个塑料小盒子,从朦胧的剪影不难看出,里头是我的小王八。
我气势汹汹地推门进入店里,在店员“欢迎光临XXX”的背景音里,直直走向靠窗的纪晨风。
都已经气成这样,是以前就一定会动手,但纪晨风的话,就怎么也得忍下去。所以只是停在他面前,粗重的呼吸着,思绪在抑制暴力与一拳揍上他英俊的面孔之间来回拉扯。
为了找他,晚饭没吃,跑了一个晚上,摔了一跤,裤子到现在还有泥印,身上还被雨水淋湿,整个人又冷又粘。让我变得这么狼狈,他倒好,一个人窝在温暖的便利店,还有心情带着宠物看风景。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沉着脸问他。
他坐在圆凳上,微微仰头注视我,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意思。
“……对不起。”
本就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攥得更紧:“我去了医院,他们说你离职了。”
“他们这么说的吗?”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来,“不是离职,只是没有通过实习期。”
坐在纪晨风旁边吃了一碗泡面,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在巨大的玻璃上打下破碎的霓虹。
对面的游乐园已经关门,但游乐设施上的灯光还在持续闪烁,变幻出各种五颜六色的光芒。其中,巨大的摩天轮尤为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