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长这么大?为什么就不能跟别的山那样小小的?”质问着山,得不到任何回复。
随时随地都感觉要吐出来了,肚子很不舒服,心脏也要爆炸了,就到这里吧,拜托……
在心里的默默祈祷也没有人听到。
本来一直忍耐的声音,到最后也忍不住了,开始崩溃地求饶。祈求雪山的神明,可以让这场试炼快点结束。
然而虔诚祈求了许久,发现完全不管用后,又开始咒骂起来。气喘吁吁地骂,尾音染上痛苦的颤音。
该死的命运,该死的老天,为什么要强迫让我忍受这样的折磨?看我狼狈屈辱,尊严丧尽,难道你们就快乐了吗?
神明只是一个劲儿地施予他的狂风骤雪,完全不管登山客的死活。
神明是个不听凡音的聋子。
最后,终于颤颤巍巍跪倒在山巅时,巨大而狂乱的喜悦击中我,让我忍不住弯曲身体,令自己与这座雪山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起初只知道骂脏话的时候,也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乐衷于这种运动,现在似乎可以理解了。
风雪柔和起来,宛若情人的吻,舔去我脸上激动的泪水。
每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随着风化为齑粉,再也找不到自我。
我仿佛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只是眼前一黑,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床上。
纪晨风坐在床沿,耳朵上重新戴上人工耳蜗,也穿好了衣服,正担心地看着我:“你还好吗?”
理解归理解,还是觉得恶心……感觉肠子都要烂掉了。
手背轻轻抚过我的面颊,纪晨风又问:“要喝点水吗?”
抬起绵软无力地手,前一秒都还以为自己会骂他。可是一开口,却变成了同样绵软无力,毫无威慑性的话语。
“纪医生,我什么样……你都喜欢吗?”勾住纪晨风的脖子,带着点迷茫的酒醉感,我问道,“好的,坏的,都喜欢吗?”
他温顺地任我勾下他,俯身吻住我的唇,从喉间发出一个纵容地“嗯”音。
温存过后,他喂我喝了点水,补充流失的体液,随后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不过看样子,没有留宿的意思。
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干脆双手垫在脸侧,趴在了床上。
我昏昏欲睡,眼睛撑着一条缝与纪晨风勉强聊天,声音都有些含糊:“……我的猫都还活着吗?”
“嗯。”纪晨风似触非触地拨弄着我的头发,“给它们找了刚产崽的猫妈妈当奶妈,现在大了很多了。”
“那就好……”
“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它也在很用心地照顾。”
我笑了笑:“毕竟是‘妈妈’啊。”
“嗯,母性驱使它……接受了别人的孩子。”指尖停顿下来,良久之后,纪晨风的声音带着丝不确定道,“桑念,我好像……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刹那间睡意全消,身上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我颤动着唇舌,无法抬起头,更无法驱动大脑来分析当下的局面。
第31章 给你留记号呢
“前不久,她告诉我她得了癌症……”
有些话无法对炮友和玩玩的对象说,因为那是外人,也是路人。但恋人不同,他参与到他的生命中,他可以对他知无不言。我想这就是纪晨风的逻辑。
如果我今晚不曾给他“名分”,他今后或许会将我当做恩人、债主、熟人,唯独不是恋人。他不会再让我走进他的生活,不会再让我窥探他的内心,更不会容许我对他动手动脚。
而现在他对我敞开心怀,开诚布公地聊起严善华,聊起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他的事,或许是对这段刚刚建立的亲密关系的讨好。
本来被他讨好,我应该得意地要死才对,这简直是对我今晚辛苦付出的最好回报了。可……操,为什么纪晨风察觉了?察觉自己不是严善华的儿子,严善华不是他亲生母亲这件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让他知道的?
身体出于酸软和惶恐完全动不了了,就跟遇到危机陷入假死状态的负鼠,只能听天由命地静候老天的安排,生死难料。
“她让我不用管她,说我只是她抱养来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怕丈夫怪罪,于是就找了个被父母丢弃的男婴说是自己的孩子。”纪晨风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正握着一把锋锐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我当然不相信她,只以为她是生病了,不想连累我才会编出这样的谎话……”
依纪晨风所言,他问我借钱,并非严善华的主意。
严善华得的是肺腺癌,一种恶性肿瘤,并且已经发展到中晚期,有脑转移。虹市的医生口径一致,表示无法手术,建议采取靶向药治疗。但疗效好的靶向药多为进口,十分昂贵,每月都要上万的药费。严善华平日里白天在医院做清扫,晚上在大排档帮忙,一个月也不过四千多,纪晨风刚刚实习,欠我的三十万都没还清,家里哪里还有余钱?
况且中晚期患者,就算用最好的靶向药,中位生存期也不过三年,只是人为地将死亡延后罢了。她了解清楚,问明白了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纪晨风,还编了套抱养的谎话,想让纪晨风不要管她,让她静静等死。
她可以淡然地面对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纪晨风不能。这个女人虽然又蠢又坏,丝毫不值得同情,可对纪晨风来说,她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彼此互为对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得知至亲得了这样的重病,以纪晨风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救她?
问我借了初步治疗所需的费用后,他便立即带着严善华前往首都医院寻求新的治疗可能。辗转一周,检查做了一大堆,最后的结论却与虹市医生们的建议相差不大。
“那天……记得是做一个血液检测。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的血型。当我发现她是AB型血时,我意识到她说得可能都是真的。我是O型血,她不可能是我的母亲。”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趋于明朗,并非纪晨风知道了真相,不过是严善华在谎言之下又包裹了一层更严密的谎言。
虚惊一场,我骤然放松下来,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暖,宕机的大脑也恢复运行。
还好……剑没有落下。只要严善华守住秘密,一切都好说。
“阿姨生了病怎么都不告诉我?”手肘支在床上,我撑起虚软的上半身,暗暗蹭掉掌心的冷汗,开始说场面话,“小时候我还喝过她的奶,算起来,她也是我半个妈。三年前为了你她都知道来找我,现在怎么不知道为自己想想?但凡我知道这件事,这些天都不会让你那么累的。”
纪晨风靠坐在床头,而我支着手肘,只是抬起上半身,下半身仍旧趴在床上,两人视线存在一定高低差。他垂着眼,我仰着头。四目相对片刻,兴许是我演技太好,纪晨风深受触动。手掌捧住我的侧脸,指尖微微探入我的发间,他一点点蹭过来,今晚不知第几次地吻住我。
真好哄啊,三言两语就感动到恨不得黏在我身上了。就是因为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才会总是遇到渣男吧。
不过这种发展,难道又要邀我登山?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因为后面裂开去看医生。
想归这样想,却总是找不准时机撤退。和纪晨风的唾液像是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舌抵着舌,唇贴着唇,怎么样都无法分开。
“我得走了……”纪晨风低声说着,再次吻了上来。
拇指摩挲着耳廓,不一会儿那里就开始充血发烫。纪晨风轻轻咬住我的下唇,温柔地含吮,胳膊开始颤抖,有些撑不下去,我才恢复血皮的体力值再次岌岌可危。
感觉又像是要缺氧了,心脏跳得好快,脑袋好晕,到底要黏黏糊糊地吻到什么时候?
仿佛心有所感,纪晨风眼睫动了动,下一瞬,我的唇角猛然一痛。
“唔!”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将脸撇到一边,嘴里很快尝到了腥咸的液体,舔了舔唇角,一阵刺痛。
被咬了,还出血了。这是发什么疯?
体内的坏脾气蠢蠢欲动。之前在泡泡屋趁我睡着在我身上盖满牙印就算了,人还清醒着咬成这样像话吗?明明是跟我一样大,怎么还属起狗来了?
“抱歉……”纪晨风赶忙凑过来,掰过我的脸,仔细查看我的伤势,“一时没控制好。”
宛如动物间的舔舐,他轻柔地舔去我唇角的血渍,丝毫不忌讳。柔软的舌尖扫过伤口,升起刺痛的同时,细微的麻痒也从那点迅速扩散。
既然道歉了,那也没办法再发脾气,不然显得我多小题大做……
集聚的怒气就这样不甘不愿地被舔散了,但不管怎么说,做错事还是要警告一下的吧?不然小狗可学不会规矩。
退开一些,我挣开他的手道:“纪医生要更小心地对待我啊,我可从来没有让你流过血。”
纪晨风跪坐在床上,闻言愣了愣:“好,我以后会小心的。”
他的唇上还染着我的血,但染得并不均匀,乍一看,仿佛被涂了红唇的女人动情地吻过,吃了一嘴的化学品。
“我真的要走了。”指尖从我的头发,耳朵,再到下颌,一路触碰过,纪晨风这次没有光说不做,收回手后立即便下了地。
从一旁沙发上取过自己的外套,他回头看向我,道:“早点睡吧。”
说完,似乎抬步欲往我这边过来,但下一秒又停住了,看了我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调转脚步往门口而去。
盯着合拢的卧室门,我扯了扯嘴角。想亲就亲,叹什么气啊,刚刚的话也没有很严厉吧,这就委屈上了?
等了好一阵,没有听到外面的关门声。
还没走吗?该不会……是在等我吧?心头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里面像是被塞了很多很多东西,使得情绪被动高昂起来。意识到纪晨风的依恋,身体虽然是疲惫的,但不得不说,心里可真是……爽得要死啊。
算了,安抚粘人的小狗,也是身为主人的一种义务嘛。
轻啧一声,我忍着不适下床,在纪晨风即将离开套房前叫住了他。
“等等……”
好不舒服,感觉肌肉都被撑松了,每一步都会牵扯到里面,引发阵阵异物感。它好像已经牢牢记住了纪晨风的样子,这辈子都不打算忘记了。
纪晨风见我追上来,原本关门的姿势一顿,变作开门。
“怎么了?”
我略略歇了下,道:“有空我会去看阿姨的,你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犹豫了下,我还是重提了之前对他的提议,“还有替我工作这件事,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阿姨现在的情况,说不好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哪个工作能请这么多假?况且靶向药一年就要十几万,三十万也不够阿姨吃两年的,之后要怎么办呢?”
钱只会越来越不够用,他就算不吃不喝,两年里也不可能赚到还完我的五十万还剩的巨款。
以他的自尊心,第三次是绝对不会再开口问我借钱了。那他要怎么办?卖肾卖血还报母恩吗?严善华配吗?
见纪晨风这次虽然拧了眉却没有明显的生气,我继续道:“纪医生,我想帮你,以……”卡了下壳,我对这个新身份还不是很适应,“以恋人的身份。我当然也可以直接给你钱,一年二十万,对我不是什么问题。但我尊重你,知道你不愿意欠我太多,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也是最妥帖的方式了。”
所以,放下你的自尊心和骄傲,乖乖被我锁在身边,成为仰我鼻息而活的菟丝子吧。明明已经离不开我,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
“纪医生,晨风……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在我叫他“晨风”时,他睫毛明显地一颤,眉心都舒展开来。
“我会好好考虑的。”他似乎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谢谢。”
他上前拥住我,并不是情侣间的拥抱,更像是对待朋友或者亲人,没有情欲的成分。
几秒之后,他松开我,与我再次告别后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关门。
刚才那段话,大概是自我高中毕业演讲以来,说过的第二违心和虚伪的话了。
毕业演讲时,我告诉大家,每个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每个人都会前程似锦,但其实我知道,很多事都是注定,不是靠自己就能轻易改变。
高官富商的儿子绝不可能与泥瓦匠的儿子有同一个未来,哪怕他们在某个阶段会出现一种……近乎平起平坐的假象。
金钱权势逐代累积,造就难以跨越的阶层。“只要努力,你也可以变成大人物”,是成人赋予幼童,最大的谎言。
喝了酒,又纵了欲,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我才在郑解元催命一样的敲门声中醒来。
脑仁一跳一跳地痛着,呼吸短促,身体很累,是我已经习惯的、缺觉的征兆。
我阴沉着脸拉开房门,还没开骂,郑解元便一头挤了进来。
“昨天人多我就没吱声,你知道那傻逼驴玩意儿是谁送我的吗?”
我起床气难消,十分冷漠地回了句“不知道”,将胶囊丢进胶囊咖啡机,转身就进浴室洗漱去了。
“我知道,我他妈一眼就认出那矬字是谁写的了!”郑解元跟了过来,“就是施皓,就是那王八蛋。他诚心的吧,每年我生日都要恶心我,是不是有病啊他?”
鲜艳的红发经过日晒夜洗,这会儿已经变成生嫩的粉色,与他痞子般的形象十分不符,甚至有几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