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坚持自己的主张,将黄金位置让给末月,桑正白并没有很生气,反而夸奖我有想法,做得不错。
“不过你御下的功夫还是要再改进,太粗暴了。”桑正白道,“动嘴可以,但是决不允许动手,听明白了吗?”
没有挨骂已经很不错了,也不好要求太多。
“听明白了。”我欣然应允。
一顿饭少有的和谐,眼看就要完美收场,桑正白用餐巾抹了抹嘴,又仔细擦过自己的手指,从西装内侧袋里掏出一只红丝绒的小盒子,交给了一旁的唐照月。
看到那个盒子,我心里便咯噔一声,有些不妙。
“你和顾颖也相处有段时日了……”
唐照月缓缓走来,将小盒子递给了餐桌另一头的我。秉着呼吸将其打开,一看,里头果真是两枚银圈素戒。
“这是当年我和你妈妈订婚时用的戒指,你和顾颖的订婚仪式,是时候跟她商量起来了。”
我抬起头,看向正在说话的桑正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
“我们才约会过几次,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够二十四小时。”
桑正白不为所动:“你总要和她结婚的,早订婚晚订婚又有什么区别呢?顾家排外,旁人很难打进他们的圈子,早一点成为自己人,才能更好的接触他们的资源。”
从心口到嗓子眼都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样,沉甸甸地闷痛着。我真该庆幸他没有一开场就给我来这出,不然今天这顿饭我怕是一口都吃不下。
银色的戒圈经过几十年的岁月洗礼,戒身划痕众多,色泽早就黯淡,但我还是觉得它刺眼,多看一眼都神经跳痛的程度。
桑正白的声音还在继续:“将正宜集团发展成世界性的企业,这也是你妈妈的心愿,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失望的。”
分明只是声音,却好像凝成了实体,宛如巨山一样压向,压得我难以喘息,连将视线从戒指上移开都做不到。
是啊,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我是桑念,是桑正白的儿子,我的人生本就应该如此。和家世相当的女人结婚生子,继承家业,结交权贵,奢靡度日。这才是我的一生,属于桑念的一生。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啪”地合上戒指盒,将它紧紧攥住。
掌心被并不锋利的角扎的钝痛不已,我低垂着眼眸,沉声道:“我明白了,父亲。”
第39章 他果然还对他念念不忘
与顾颖约在环境良好的日料店。包厢里,我拿出了桑正白给我的订婚戒指。
她看了会儿,拿到手中:“前几天我父母也在问起了,看来他们私底下有过沟通。”叹一口气,她将戒指盒放回桌上,缓缓推回我一边。
“你打算怎么样?”我问。
顾颖手指指尖轮番轻点着桌面,思索片刻道:“先订婚,过个一年半载再取消婚约你看怎么样?”
“到时候由你提出,由你悔婚。”这样一来,桑正白也不好责怪我,我还能用情伤未愈为借口,拒绝他之后可能安排给我的相亲。
顾颖点点头:“OK,就这么说定了。”
事情敲定下来,她却没有要我的戒指,说这毕竟意义非凡,代表着我父母间至死不渝的爱情,她不能亵渎,希望我以后能将其送给真正值得的人。
真正值得的人?
脑海里闪过纪晨风的身影,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对戒指真正的继承者应该是他才对,我只是个冒领者,一个狡猾的小偷。
“那就找个时间一起去选戒指吧。”将红色戒指盒收进口袋,我提议道。
顾颖闻言,脸上显出一抹讽笑,举起饮料杯朝我敬了敬道:“辛苦了。”
沉默地与她的杯子轻轻相碰,我没有多的言语,一口饮尽了杯中微涩的茶汤。
开着车到了纪晨风家,不想爬楼梯,也怕车窗再被砸,就打电话让纪晨风下来。
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背靠车门,我耐心地在路边等待他的到来。呼出的气体转瞬便成了白雾,天气越来越冷,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仰望蝇城上方错乱的电线,以及被切割得七零八碎的天空。月亮不知所踪,星星黯淡无光,明天又是个坏天气。
耳边听到脚步声,我将视线落向台阶上方,纪晨风自昏暗的夜色里步出,走进了聊胜于无的微弱路灯下。顷刻,似乎连幽暗的小路都被他趁得明亮了几分。
有种人,不需要卖力地彰显自己的存在,只是随便往那里一站,就可以夺得所有人的目光。心口生出一些酸涩来,说不上是嫉妒亦或羡慕。如果当初没有被替换,他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吧。
“怎么不在车里等?”纪晨风缓缓朝我走来,说着话,伸出温热的大掌贴上我的脸侧。
好温暖。
本来早就麻木了,还不觉得什么,一旦被他触碰到,有了对比,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冰冷。
“想更快见到你。”扯下他的手,轻轻拉拽,我偎向他,与他在车旁相拥到了一起。
“怎么了?”纪晨风敏锐觉察到我情绪的异样。
“就是觉得……有些累。”我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道。
寒冷的空气稀释了纪晨风身上的气息,要很用力地闻,才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皂香。以前觉得这味道廉价又俗气,现在闻习惯了,竟然也可以嗅出点前中后调了。
就好比现在,他应该是刚刚洗好澡,凑近肌肤,甚至还能闻到点类似阳光的味道……
“刚刚应酬完吗?”
双眼微闭,我懒懒拖长音“嗯”了声,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桑念,你身上……”手臂一点点收拢,纪晨风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我巨大的肠鸣音打断。
我倏地睁开眼,暗暗咒骂着按住自己的腹部,不太敢抬头看纪晨风的表情。
日料本来就不怎么管饱,和顾颖更不是什么可以坐在一起愉快用餐的关系,谈拢了合作,匆匆吃了两口东西便各奔东西,加上中午就吃了一盒藜麦沙拉,现在会饿也是在所难免的。
“饿了?”纪晨风退开一些。
我低垂着头,脸上有些发烫:“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没事,我回去自己叫外卖就行了。”
反正现在搬了家,离纪晨风这里也不远,开车回去不过十几分钟的事。
“那还要好久。”纪晨风牵住我的手,四处张望了下,最终选定一个方向道,“附近有家面馆,应该还开着,去吃那个吧。”
开在蝇城的面馆,不用想都知道是那种苍蝇馆子。厨师空手将面丢进锅中,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煮面,煮熟了再加入各色模糊不清的浇头,将大拇指插进面汤里上菜。没吃都已经开始不舒服了,还不如回去吃泡面。
然而不等我婉拒,纪晨风已经拉着我沿小路往前走去。
风割着面庞,吹得人头痛,他握住我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专注地盯着脚下的路面,缓慢在略微倾斜的斜坡上跋涉。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始终距离他一步左右,注视着他宽阔的肩膀,被冻得发红的耳垂,还有唇齿间呼出的白气,拒绝的话便不知不觉咽了回去。
“饕餮面馆”,名字很大,实际的空间却很小。推门而入也不过五张座位,还都是板前位,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环境不算脏,但很乱。
店里没有菜单,有什么都标注在正前方抬头就能看到的黑板上。因为辣肉面标注着“招牌”,就点了辣肉面。外套挂在后方的墙壁上,店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不知道哪一年的电视剧。
店里只有一对老夫妇,看起来都要六七十了,头发已经花白,背也不再挺直。
“小纪啊,好久没见到你了。”老婆婆一脸慈祥地端上热茶,似乎与纪晨风和严善华是熟识,“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听说病得很重,没事吧?”
纪晨风摇了摇头,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诉他们目前已经控制住了,暂时不需要担心。
“控制住就好了。你妈妈太苦了,一个女人要照顾瘫痪的老公还要照顾那么小的孩子,虽说这里苦命人不少,但像她这样苦还坚持下来的,确实不多。”她就像个蝇城百晓生,什么都逃不过她的耳目,“远的不说,就近的,程涛那小子的娘,照顾了一年就不行了,跟着别人跑了,再没管过自己老公和孩子……”
在外人看来,严善华坚韧勤劳,对丈夫不离不弃,对孩子培养有道,简直可以颁发“蝇城十大光辉女性”奖章。没有人知道她光鲜伟大的外表下藏着多龌龊的内在,更没人怀疑她这样用心培养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如果程涛的母亲应该受到谴责,她就应该被绑在荆棘之上,痛苦哀嚎着遭受万人的唾弃,还她造下的孽债。
“好了,别尽聊这些,把碗给我拿来。”老爷子听不下去妻子的八卦,粗鲁地打断,“一天天的尽跟人说些有的没的,吃太饱了是吧?”
老婆婆撇撇嘴,不知嘟哝了句什么,回身去柜子里拿了碗。
没一会儿,面上来了。不知是本来就如此足料,还是看我是纪晨风带来的才这样,一碗面上来时,半碗全是料,还特意加了颗卤蛋。
纪晨风掰了筷子递给我:“婆婆家的面都是每天早上自己擀的,和机器做出来的不一样,你尝尝看。”
在三双眼睛的殷切盯视下,嗦下第一口面。
面条筋道,面汤鲜美,辣肉不咸不淡,搭配面条正好。第一口后,空荡荡的胃尝到了甜头,越发饥饿起来,筷子再没停下来过,不一会儿便端起面碗,咕噜噜连汤都喝干净了。
“我就说我家的面好吃吧。”老婆婆喜笑颜开,“小纪,以后带你朋友常来啊。”
纪晨风含着笑抽了张纸巾在手里,眼看要按在我唇边,在对上我错愕的双眸时又一下子停下了动作,似乎才想起来这是在外面,我们只是“朋友”。
“谢谢……”我自然地从他手里取过纸巾,擦着嘴道。
从饕餮面馆出来,我们又慢慢地走回了停车的地方。离别时,各自转身,他往台阶上走,我往驾驶座走。
“桑念……”
隔着车,抬头看向纪晨风,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立在马路对面那副压抑蜿蜒的台阶下,目光复杂地望住我。
“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控制手部的肌肉骤然挛缩起来,使抓着车门的手指不合常理地抽动。
垂下手,放松手指,再紧紧抓握,我隔着车,冲纪晨风掀起唇角:“当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默默看了我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没什么。”
虽然觉得多少有些怪异,但也不敢就这么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就这样在他的目送下开着车惴惴不安地走了。
周六约了顾颖在一家金店选戒指,顺便也改一下桑正白那对戒指的尺寸——要想戴上男人的手指,其中的女戒有些太小了。
“我等会儿还要和男朋友约会,随便挑一个吧?”顾颖看着销售端到面前的一盒戒指,点了其中一对素圈银戒道,“就这个吧,跟你那个像点。”
仰头灌了口销售递过来的矿泉水,我随意扫了眼,点头道:“行。”
付了钱,顾颖拿着其中一只戒指便走了,在等另一对戒指的时候,我意外接到了阿瑶的电话。
她一般没什么要紧事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按了接听键。
“大佬啊,你最近是不是都没看我给你发的报告?”阿瑶似乎是在马路上,可以隐隐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
“太忙了,没时间看,怎么了?”纪晨风整天都在我身边转悠,去哪里都会知会我,还需要看什么报告?
“就……你最好还是看一下吧。虽然你让我有关于你的都可以不用记录,可是这个人吧,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你说道说道的。”
让她不要挂,我跳出通话界面,点开了邮箱,找到最近一封观察报告快速阅读起来。
“还记得纪晨风的那个竹马初恋吗?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他回国了。不仅改了名字,换了身份,还在市中心商务楼租了不小的办公室,成了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午12点,纪晨风与周及雨用餐。】
简练的文字下,附带两张照片,是隔着餐厅玻璃拍摄的。不知道阿瑶用的什么相机,清晰到连桌子上水杯里的柠檬片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晨风与周及雨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正在交谈着什么,气氛和谐,阳光灿烂,一个温和知性,一个英俊逼人,宛如一对般配的璧人。
“……周及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阴沉沉地念出周及雨的名字。
“对,是他。”阿瑶砸吧着嘴,道,“大佬,跳出私家侦探这个身份,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猜测,我觉得吧……他可能想吃回头草,挖你墙角。”
问我会不会骗他,其实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吧?我这边忙着,他那边倒也没闲着。怎么,转悠一圈,还是觉得第一根棒棒糖比较好吃是吗?如果没有那五十万,怕不是早就和初恋再续前缘了吧?
“纪晨风现在在哪里?”咬牙切齿地问道。
吃饭的日期是几天前,这么多天,他竟然什么都没告诉我。他瞒着我和别的男人吃饭,他瞒着我和之前的男人吃饭……妈的,除了吃饭还有没有做别的?
“在家里,咳咳,周及雨刚刚走。”阿瑶补充道,“可能是来看严善华的,我看他买了很多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