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近乎一夜未眠。狂欢夜的灿烂的漫天焰火无比顽固地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抹去。房间里是秦昭起伏绵长的呼吸,倒是睡的很熟。
楚斯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借着窗外清清凉凉的月色,打量着秦昭睡熟的面庞。从他英挺的眉骨,笔直的鼻梁,一直到在梦乡里微微勾起的唇角。
即使他的面部轮廓那样锋利,可眼角眉梢还是难掩几分稚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尤其是在满天的烟花中看向自己的时候。
从烟花在威尼斯的夜空绽放的那一刻起,楚斯年就敏锐地感觉到,他和秦昭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是他想多了吗?
楚斯年摩挲着枕头下藏着的十芒星,感觉自己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有点怀疑,有点雀跃,但最多的,却是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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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上航班,楚斯年和秦昭天没亮就起了个大早。转机的候机室里,三三两两的候机旅客,或翘着腿翻看杂志报纸,或拿着电话小声交谈。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晨光透过层层叠叠多深或浅的黛蓝色的云朵投射进巨大的墙面玻璃。秦昭在座椅伸展了一下长胳膊胳膊长腿,打了一个哈气。
“该走了吗?”秦昭下意识地抬腕想看表,可是他的手腕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秦昭微微一顿,掏出手机,自言自语:“哦,6点四十五,还有二十分钟转机。”
楚斯年看着秦昭空荡荡的手腕上,顿了一顿:“你的表呢?”
秦昭把手揣进头里,懒洋洋向座椅后背靠去,随口答道:“哦,好像装在行李箱里,忘带了。”
“昨晚你唱歌的时候,明明还带着。”楚斯年说:“但是昨天晚上送我十芒星的时候,我却发现你的表不见了。”
那颗十芒星虽然是琉璃制成,但因为是纯手工,在威尼斯售价应该不会便宜。可奇怪的是,这两天他们在威尼斯一共挣了757欧元,却一分未少。足够支付去芬兰拉普兰德的路费。
那秦昭是如何买下那颗十芒星的呢?参加节目前,节目组已经暂时扣押了他们的全部现金。
秦昭嗯嗯啊啊应着,拉下帽子打算闭上眼睛装死猪。
楚斯年站起身,轻轻摘下了他的帽子:“那块手表,很贵吧。”
“贵什么,我有的是钱。”秦昭知道瞒不过楚斯年,只好嘻嘻哈哈想岔开话题:“比它好的手表,我可有整整三排抽屉。随便一块,就这个数。”秦昭伸出手掌比了一个数。
“但是,那也不值得。”楚斯年垂下眼眸,决心说出酝酿一夜的想法:“我其实,并不需要——”
秦昭支起身子,牵了牵嘴角:“怎么不值得了?你不是很喜欢吗?”
“也许吧。” ”也许?”秦昭困惑地看着楚斯年。
楚斯年微微推了推眼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你……听说过吊桥效应么?”
“什么效应?”秦昭微微扬眉,一头雾水。
“吊桥效应。”楚斯年半侧着身不去看秦昭:
“以昨晚举例。昨晚焰火表演不期而至,人本身就会因为惊喜而心跳加快。这个时候碰巧看到十芒星,身体自然就会把这种心跳反应归结为对十芒星的心动。”
所以,也许并不是心动,并不是喜欢。只是误会。
秦昭的面容僵了僵,扬起的半边眉毛慢慢放下来。
“啧——”
秦昭撇了撇嘴,显然没明白楚斯年话里地意思:“诶我说,你们这些博士,精英,是不是书读多了,就会瞎想?”
秦昭站起身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别整这么多复杂的。我喜欢,并且觉得你也喜欢,就买了。就这么简单。”
“可是……”楚斯年微微有些无措。
看着秦昭一惯嘻嘻哈哈的笑脸,他有点不明白秦昭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是他暗示的不够明显吗?
那颗十芒星,他不应该接受,不应该喜欢。所以他才用吊桥效应来暗示的。
他必须,拒绝秦昭的爱。
可是秦昭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没听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本来就对他没有……是他自作多情?
秦昭却并不知道楚斯年的心思,只没心没肺哈哈一笑,道:“知道你清高。这样,你要是觉得用手表换一块玻璃不值得,那你也送我点什么呗。”
楚斯年一愣,从思绪中抽离回来:“什么?”
秦昭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在楚斯年身上打量一圈:“其实,我看你这手表还挺不错的,要不你送我——?”说着就拉起楚斯年的左手手腕。
楚斯年一惊,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捂住手腕:“这个,这个不行!”
秦昭愣了一下。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却没想到楚斯年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就问:
“这表对你很重要?前女友送的?”
“没有。”楚斯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额头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汗。。
“现在的小情人送的?”
“……不是。”
秦昭心中莫名一安。可又有点不爽:“那你天天戴着干嘛?我看你连睡觉都不摘的。碰也不让我碰。”
他又哪里是想要这块表呢。
楚斯年终于抬起眸看他:“问完了吗?”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FA7766 alternated from Rome to lappland is now boarding. Would you please ……
登机广播适时响起。
“算了,逗逗你,紧张什么。朕去个洗手间,准备登基了。”秦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登机广播回荡在空旷的候机大厅。楚斯年摸了摸左手的手表,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只是一块非常普通的西铁城钢带石英表。只是不知为什么,楚斯年把表带扣得非常紧,近乎是紧紧箍着手腕的皮肉,像是一道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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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冲上云霄。秦昭睡了一路。楚斯年则还沉浸在刚才尴尬的气氛里,默默看着窗外的云朵。一路无言。直至下了飞机,《亲爱的旅途》节目组已早早在机场等候。楚斯年这才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是很习惯镜头的追随,但是现在,或许面对镜头才能化解他的秦昭的尴尬。
“欢迎来到《亲爱的旅途》
第三集 。今天我们来到的是芬兰北部的拉普兰德。这里常年白雪覆盖,冬季长达8个月,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拉普兰德独特的地理风貌。在这里你可以感受极夜和极昼,可以在圣诞老人村乘坐麋鹿雪橇,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预见大自然的奇迹——灿烂的极光!就让我们跟随两位嘉宾的脚步,一起踏上拉普兰德的奇妙路程!”
画外音结束,导演组递上新一集的任务卡。
新一集的任务名为“极光挑战“。按照导演组要求,楚斯年和秦昭必须利用上一集所剩无几的资金,为圣诞老人村的60名原住民们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如果挑战成功,他们将获得原住民的邀请函,入住圣诞老人村,然后等待约在两天后爆发的极光。
秦昭默默扶额。怎么又没钱!
导演组一行人笑眯眯地躲在镜头后:“希望两位嘉宾体谅一下,咱们节目组经费有限。”
有限个屁!分明就是为了节目效果,出尽了洋相才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秦昭怨毒的目光,胖胖的副导演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先别急。我们节目组还是很人性的。这不是还有两个锦囊没有用吗?你们要不要试一个?”
秦昭微微眯眼,警惕地盯着副导演:“你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坑我们吧?”
上次锦囊赠送的“意大利美食体验”,可是让他记忆深刻。哪里是什么锦囊妙计,分明就是整蛊。还不如不用!
副导演笑得像个弥勒:“怎么会呢,我们节目组虽然穷,但还是很善良的。”
秦昭看着副导演一脸慈爱,想了想,终于还是抵不住好奇的诱惑。也许这次会是总统套房体验卡呢?也许是芬兰特色桑拿浴呢?也许会是现金支援?
秦昭竖起一根手指:“好,那我最后信你一回。你不要骗我!”
锦囊打开,掉出一张纸条。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秦昭:“什玩意?”
楚斯年看着节目组迈着小碎步蹬蹬蹬给两人抱过来的东西,额角的线条微微一颤。
那竟然是——一根长长的钓鱼竿。
“‘锦囊妙计’友情提示:芬兰被称为“千湖之国,全境有大小湖泊18.8个。每年冬季,冰上垂钓都是芬兰最受欢迎的户外娱乐活动。两位嘉宾可利用鱼竿进行冰湖垂钓准备食材,也可以将垂钓收获放到集市售卖换取资金。”
秦昭一脸懵逼地接过鱼竿,嘴角抽搐。
楚斯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果然节目组套路深。说好的人穷心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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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拉普兰德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飞驰。
如果说意大利是春日的蔷薇,那么二月的芬兰拉普兰德,则是雪地里的白百合。
这座被北极圈拥抱的城市,到处是一片冰清玉洁的白,宛若童话雪国。因为白昼非常短暂,不过下午两点,太阳已经疲惫地收敛了光芒。天空和云朵都很低,皑皑白雪似乎也沁染了天空幽幽的蓝。
目的地是距离城区十公里以外的森林公园。拉普兰德一路寂静,森林公园却是少见的热闹。游客中心的红色油漆木牌下三三两两停了不少越野车,来来往往的游客穿着厚重的冲锋衣,,一边捧着热乎乎直冒白气的热可可或者蜂蜜啤酒,一边大声交谈。
远处则是大片大片墨色的雪松静静矗立雪中,林中小木屋已经星星点点亮起橙色灯火。
节目组安排的向导热情地向楚斯年和秦昭打招呼。她是个身材结实的芬兰女孩,鼻尖有小小的雀斑,看向秦昭和楚斯年的时候总是有点怯怯的,但也很爱笑。
森林公园里被大雪覆盖,一脚下去甚至能没过小腿。楚斯年和秦昭听从向导的建议,在游客中心换上了特制的“踩雪板”——一种长椭圆形的,颇似迷你滑雪板的装置,用来绑在鞋底,既可以防滑,也可以防止陷入过深的雪地。
要到达垂钓的冰湖,必须横穿一片树林。越往里走,林中积雪越深。向导像林中的效精灵一般走得如履平地,很快就只剩一个小小的背影。楚斯年却因为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待久了,很少接触这样深厚的雪,踩雪板也穿的很不习惯,所以他走得很慢,有些踉跄,好几次还险些被雪地里暗藏的木桩石块绊倒。
秦昭一开始跟自己的pd走在前面,几组特写结束,他一回头却发现楚斯年还远远地被甩在后面,小小的一个影子,摇摇晃晃走几步就陷在雪里。连pd都有点不耐烦,拍了几组镜头,早早跑到一边歇着去了。
秦昭哈了口气搓搓手,忍不住勾起嘴角偷笑。
哈哈,平常见惯了这人样样精通,所向披靡的骄傲样子,还极少看到他笨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出洋相呢。
楚斯年自然更着急,可是在林中雪地里走,越着急越走不好。没走几步,楚斯年又被雪里的暗桩绊了一下,一下摔倒在雪地里。
秦昭脸色一变,连忙着急地跑过去。
“你没事吧?”秦昭弯下腰,有些担忧地把手递给楚斯年:“要不我拉着你走吧?我在加拿大年年碰见大雪,早都踩习惯了。”
楚斯年微微一愣,在雪地里看向秦昭。
微风在松林中穿过,细细碎碎的雪花从枝头簌簌落下。秦昭随手抹了一把落在眉间的雪花,红着鼻头,对着楚斯年一笑,又把手伸了伸:
“come on,baby?”
楚斯年眸光一颤,却并没有拉住秦昭的手。而是有些吃力,又有些狼狈地自己从雪地里爬起来。
“不用。”
楚斯年喘着气终于爬起来,却再也不看秦昭一眼,自顾自继续费力地在雪地里跋涉。
秦昭眨了眨眼,尴尬地收回手。
奇怪。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没幽默感吗?
秦昭纳闷地摸了摸后脑勺。其实他早就发现,从候机室出来开始,楚斯年就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总是有意躲着他的样子。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他还以为他们关系变好了呢?
秦昭忍不住几步追上去:“诶你怎么了?不就开个玩笑嘛?怎么不理我?”见楚斯年不答,他又着急补充:“跟拍都在前面歇着,这会儿拍不到咱们,用不着这么避嫌吧?”
楚斯年宛若没听见似的,依旧闷着头往前走。
秦昭满头问号。
这人到底怎么了?吃炮筒子了?不行,他非要弄清楚。
“而且咱们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吧?”秦昭追着楚斯年:“咱们也算是是过命的交情,也睡过一张床,难道还不是好兄弟吗?好兄弟有什么好避嫌?”
话音刚落,楚斯年猛地停了下来。
“我——”
秦昭正要继续说,抬眼一见楚斯年突然冷冰冰的脸色,他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虚:
“……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直说,我立刻道歉?”
楚斯年抿着唇一言不发,只冷冰冰地看了秦昭一眼,像是努力忍耐着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继续闷头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