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甜甜蜜蜜的气氛突然被破坏,闯入者还上去就指着楚斯年吆三喝四,秦昭的声音充满了不悦。
中年女人斜着眼睛,从下到上打量了秦昭一眼:“你谁啊你!我们找姓楚算账,毛小子滚一边去!”
“你特么说谁——”秦昭正要上前,却被楚斯年一把拉住,低声道。“应该是医院的事,你别插手,我来。”
楚斯年整了整白大褂衣领,淡定地走上前。
“你好,我是骨科大夫楚斯年。请问二位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好好说?!我老娘快被你治死了你让我好好说?!你看看这是什么!”秃头男人掏出一个文件夹狠狠摔在地上。
楚斯年弯腰从地上拾起文件夹,从容不迫地抖了抖灰,打开看了一眼。
文件夹里是一张三天前开具的一张自愿放弃化疗的意愿单。楚斯年记得这张单子。那个姓陈的老婆婆90多岁,罹患骨癌晚期,无药可医,只能靠化疗多延续几个月的生命,但过程非常痛苦。陈婆婆忍受不了化疗的巨大痛苦,自愿放弃治疗。但是陈婆婆的儿子和媳妇却不愿意,还威胁医院,非要把陈婆婆治愈才肯罢休。
楚斯年在医院呆了几年,见多了生老病死。他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陈家儿子和媳妇之所以不愿放弃陈婆婆的化疗,并非是舍不得老人离世,而是舍不得老人高额退休金——根据国家政策,婆婆的岁数,和她退休前的职位,所有医疗费都可以报销,而退休金则每月两万。所以陈婆婆多活一个月,他的儿子儿媳就多拿一个月的钱。
因此,为了这些钱,陈家儿子儿媳泯灭良知,眼睁睁看着九十多岁的婆婆经历每天化疗的痛苦,吃什么吐什么,穿刺后疼得夜里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掉眼泪。
这件事在医院闹了很久,原本负责陈婆婆治病的李主任既不忍心看陈婆婆活受罪,又怕得罪彪悍撒泼的家属。干脆把这个烫手山芋转手提给了资历尚浅,又没什么背景的楚斯年。
楚斯年心软,他见过陈婆婆生不如死,因为化疗骨瘦如柴的样子,所有他本着患者本位的医学人文精神,一接手就立刻同意了陈婆婆的决定。
而知道这件事后,陈婆婆的家属果然又闹上来了。
陈家媳妇一屁股坐在门口扯着嗓门:
“夭寿了夭寿了!堂堂大医院的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啊!!!!!有没有人管啊!!”
女人尖利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不一会儿楚斯年的诊室门口就围了好几个人,有几个怯生生的小护士,甚至还有路过的病人。
楚斯年抬起头,冷冰冰地瞟了一眼陈家儿子儿媳,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
“根据规定,患者如果意识清醒,可以自己决定是否接受治疗。这个意愿单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我可以为你解释,希望你冷静。”
“冷静我呸!这意愿单是你签的你当然说没问题了!”
陈家媳妇坐在地上啐了一口,岔开两条腿就开始哭喊:
“大家伙儿评评理啊,我老娘90多岁了,本来身体好好的,在这个医院越住身体越差,后来治不了了,这个医生就要把我老娘赶出去!还有没有天理啊~姓楚的,你不能光挣钱,不管人命啊~!!!!”
秦昭在一旁听了楚斯年简单的解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护着楚斯年道:
“卧槽,你特么没有良心,还不让别人有良心!你妈快被化疗折磨死了你还不放手!就为了那点破钱!!你是人吗你!”
这句话一下撒泼者的肺管子。陈家儿子登时气得鼻子歪了,破口就骂:“哪里来的毛小子滚一边去!”
转身又指着楚斯年:“姓楚的狗医生,出骚点子你最利索,现在倒躲在毛小子后面?哈?看我不收拾你——”
陈家儿子说着,突然冲上去一把揪住楚斯年的衣领就举起拳头。然而秦昭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反手就狠狠一推,陈家儿子猝不及防,生生退后四五步,脚后被椅子一绊,扑通一声仰面摔在地上。
“啊啊啊打人啦打人啦!!!”陈家媳妇扯着自己头发扑了过去。
第35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汪萍萍接到公安局电话的时候, 她正意气风发地在曜石传媒总部的办公室,和手下部署打点明天《盲战》的开机记者发布会。电话足足响了十几秒,汪萍萍才抽出手接了。
“跟人在医院打架?”汪萍萍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接到了诈骗电话。赶紧又看了看来电号码, 额头一下就出了冷汗
“好的警察同志, 我这就过去。”汪萍萍面色煞白,拎着香奈儿的菱形小挎包蹬蹬蹬就往门外跑。可走到电梯间门口的时候, 她突然又猛地一顿。
跟在后面的小助理林晓川吓得一个急刹车,差点迎面跟她撞个满怀。
“你不要跟着我。”汪萍萍一把按住了林晓川的肩膀, 面色严峻:
“盯住微博和娱记, 一旦有人发出秦昭在医院的照片,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一定要第一时间买下彻底删除, 决不能上热搜!!”
林晓川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懵逼:“啊?不管多大代价是多大代价?”
汪萍萍已经一脸杀气地摁了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瞬, 才幽幽飘过来一句:“秦昭如果今晚上热搜, 你明早就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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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路公安分局。
“警察同志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啊!!!我们老娘一把岁数了生了病,这个医生不但见死不救,还打人, 你们说有没有天理, 有没有王法……啊啊啊我们老百姓真的没有活路啊啊啊啊啊……”
陈家媳妇抱着抽纸盒, 一把鼻涕一把泪, 蓬头垢面扯着嗓门地哭诉。一旁的陈家儿子则是哎呦哎呦, 半躺在一边扶着腰不起来。二人一哭一闹,乍一看还以为他们路上被十个恶霸摁着挨了一顿暴打。
然而端坐在他们对面的警察,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冷漠无语。这种在医院闹事的报警,他们基本每个月都能碰到几回。处理的多了,这几个警察早就看透了, 往往那些叫嚷的最凶的,哭着喊着说自己怎么被欺凌的患者家属,才是真正挑事的。
现在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就是被这群孙子搞坏的。
“行了行了!”警察被陈家媳妇的大嗓门喊得有点头嗡嗡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让你陈述情况你就好好说,不是让你在这骂娘!”
转身看着坐在对面的楚斯年和秦昭,语气不禁放平和了些:
“你们两位,谁先来解释下情况?”
楚斯年抬眸扫过一旁撒泼的陈家二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陈家儿子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立刻扶着腰凄凄惨惨地叫唤起来:“啊哟好疼啊,堂堂医生打人啦——”
楚斯年收回视线,平静地直视着警察的眼睛:“我没有打人。”
警察点点头。他当然相信,眼前这个身穿白大褂,带着眼镜,面容斯文清秀,举止有理的年轻医生,绝不可能是陈家二人口中的打人者。不过,他旁边的这个人,倒还真不一定……
秦昭一脸又诚恳又老实的乖学生样子,小声道:“我也没——”
话音未落,陈家媳妇已经“嗖”地一下跳起来,指着秦昭的鼻子破口大骂:
“日你祖仙人!清白白日你个鳖孙胡扯!你没动手我老公怎么摔地上了!你没动手我是被谁搡了?警察同志他是撒谎不能饶了他!!!”
“轮到你说话了吗!再骂一嗓子现在就拘留你信不信!”警察啪地一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陈家媳妇这才悻悻闭了嘴,眼睛仍狠狠地瞪着秦昭。
秦昭缩着脖子,怯生生地看了陈家媳妇一眼,委屈道:“明明是这个叔叔和这个阿姨打我,又是抡巴掌又是挥拳头!警察同志你们可要替我这个小老百姓做主啊!”
楚斯年扭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秦昭一本正经表演清纯娇弱男大学生。
不知是秦昭正巧染黑头发,换了个纯良朴素的造型,还是他演技太精湛的缘故,如果忽略他的身高和平时的印象,楚斯年不得不承认秦昭的“清纯大学生”居然还不算那么违和。
原本躺在一边叫唤的陈家儿子却不干了,他一下跳了起来,冲着秦昭举起拳头:“小兔崽子我什么时候打你了!你他妈讹我——”
“给我坐下!当公安局是你家吗!!!”
警察一啪桌子,站起来指着陈家儿子:
“刚不是说被人踢到后腰了?怎么现在跳起来这么利索!”
陈家儿子一愣,脸孔突然憋得黑红,却仍想说什么。陈家媳妇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你继续。”警察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下来。
秦昭瑟缩了一下,惊魂未定,微微有些结巴道:“警察同志,我,我有点害怕~真的可以说吗?”
“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不用怕,只要说的是实话,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
楚斯年微微扬眉,突然预感到秦昭接下来的话。
果然,秦昭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是他们两个上医院闹事。楚医生是我朋友,我想保护他,结果被他们两个好一顿揍!我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得已推了他们一下,明明是他们自己摔倒的,还怪我!嘤~”
最后这一句“嘤”让警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他皱起眉,细细打量着秦昭。虽然对方表现地又委屈又真诚,打扮地也是规规矩矩,一副标准大学生的乖模样,但是他毕竟也是身高一米八八,身材结实的年轻人。
警察仍旧怀疑地打量着秦昭:“你确定你说的情况都属实??”
秦昭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当然都属实!从小我妈就教导我要做三好学生五好市民,不撒谎,讲卫生,懂礼貌,我妈还说了,遇到不讲理的不能动手,要心平气和以理服人,我妈还说了警察是最讲道理明是非,我妈还说——”
警察一边听秦昭喋喋不休“我妈说了”,一边在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搞了半天这人是个妈宝,怪不得长这么大个子还被挨打。太怂了。
“你个鳖孙!”陈家媳妇听着秦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上去给秦昭一拳,咆哮道:
“警察他骗人!就是他护着那个医生,故意绊我一脚!他打人!!”
秦昭又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朝警察身后躲了躲,探出脑袋,一脸战战兢兢:
“阿姨你怎么乱说话呀?我打人?我打你哪儿了?你哪受伤了?光喊可不算数啊~”
这孙子,真能装!
陈家媳妇愤怒地瞪着秦昭,顾不得什么廉耻,立刻就脱衣服想要证明。她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她被秦昭故意绊倒后,分明被他踢了两脚,一脚在前胸一脚在小肚,登时就疼得她龇牙咧嘴,一定有痕迹!
可谁知外套脱掉,陈家媳妇低头一看,自己却呆住了。
“这……?这?”
她的身上白白胖胖,除了层层赘肉,一丝一毫的损伤破皮都没有。
楚斯年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他遇到的病人多了,知道打人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只要控制力度抓住神经痛点,完全可以在避免软组织淤青破损的情况下让对手吃到苦头。
这个家伙。
楚斯年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秦昭表情到位演技精湛,皱着眉耸着肩,期期艾艾委委屈屈:“警察同志你们看,我就说我没打,是他们打我……”
说着单手撩起衣服下摆。
“你脱我也脱。我证明给你看。”
衣服一脱下来,轮到陈家二人傻了眼。
只见秦昭的前胸、后背,竟然大大小小有七八处青青紫紫的淤青,最大的一块,竟然从背一直延续到肩胛,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重一砸,最严重的地方甚至渗出了淡淡的血丝。
陈家媳妇目瞪口呆,看看秦昭又看看警察,彻底蒙了。
活见鬼!!
当时在医院,陈家媳妇一眼看出秦昭不好惹,所以她是直直奔着楚斯年过去的。在来之前她就已经盘算好了,要把这件事闹大,最好逼地医生跟她动手,准能捞一笔赔偿金。
谁知秦昭把楚斯年牢牢护在身后,跟护着心肝宝贝似的,她怎么打也打不着,这才气急败坏在秦昭背上锤了两拳解气。
天地良心,不过就两拳而已,这小子怎么会浑身是伤?!!
陈家儿子却不干了。他一见秦昭浑身伤,还以为是自家老婆撒泼过了头。本来自家媳妇不顾廉耻脱衣服就丢人,这下手还没轻没重坏他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抽了她一巴掌,试图撇清关系:
“臭婆娘,你竟然打人!!!”
这一巴掌可是捅了马蜂窝,陈家媳妇被打得一个趔趄,又哪里是吃素的?警察拦都拦不住,只听她撕心裂肺嗷地一嗓子“老秃驴你竟敢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头就把自家老公顶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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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大摇大摆地从公安局走出来。虽然是半夜,但是秦昭仍是觉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简而言之,爽歪了。
因为秦昭的满身伤痕,因为楚斯年在医院的好名声,也因为围观的小何护士的证词,陈家二人今晚是出不来公安局了,甚至明天也出不了——因为涉嫌在公共场所寻衅滋事,故意伤人,夫妻俩不但互殴的你鼻青我脸肿,还被依法拘留十五天,并处罚金2000元。
楚斯年却并没有秦昭那么轻松,刚出公安局,他就一把拉住了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