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承文自认已经把该说的说完,也料定了翟耀不会再反抗。
他抬手将凌乱的发丝抚平,顺势整理了衣领、领带,随后起身。
“我还要再出差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希望能在家里看到你。”
“心野,想玩,都没关系,野过了玩够了,记得把心收回来。”翟承文笑出了一脸慈父,却笑里藏着刀,“记住,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
抬腕看了下自己的国际名表,翟承文赶趟一样的道:“不说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儿,今天就不陪你吃饭去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刺啦”一声打断。
在他跟前,那个半天没有吭一声的好儿子翟耀,当着他的面,撕碎了文件夹里的文件。
☆、三十二个不欢而散
纸片漫天飞舞,又洋洋洒洒先后陨落。
屋内安静极了,除了纸片落地的声响和头顶不知哪盏灯发出的间歇性“嗡嗡”声外,几乎落针可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片死寂中,响起了翟承文有些干紧的声音。此刻的翟承文,不单是脸和身上穿的衣服黑,几乎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愤怒的黑雾。
“没什么意思。”翟耀很平静,声调平稳的显露出他的心态镇定,“我也早就已经跟你说过,我不想再被你掌控,我不愿意活在你的笼罩下了。”
他从小到大,被来自父亲的强大控制欲掌控了十多年,一直咬着牙强忍着。
他交朋友,不被允许,朋友被强制退学,朋友的家长也要一并遭殃被公司开除。
他有爱好,不被允许,一切与爱好沾边的东西都要被清理干净,谁碰制裁谁,哪怕有人是无心或是无意。
他有喜欢的人,不被允许,对方将承担着被毁掉一切的风险和他在一起,谁沾他谁倒霉。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同样是人,别人就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支配。自己就只能是个行尸走肉,被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最爱自己的父亲无情的剥夺全部。
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姓翟,是翟承文的儿子吗?
“你也别花钱费事的毁别人了。”翟耀道,“先行行好,把我毁了吧。”
“没了我这孽障,您老人家也不至于东奔西跑,捏死这个弄垮那个。”翟耀忽然有一点想笑,“爸,您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像极了那些中二病晚期的少年。”
倔强的碎发再一次从翟成文的脑袋顶上支棱起来,他没听懂什么意思,眯起眼睛,满是困惑:“中什么?什么病?”
“中二病。”
这词还是他跟初雨认识后学到的。
从前的翟耀,古板又无趣,每天被他爸摁着头学习,除了课本和他们家家政阿姨,几乎不认识一个外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些古古怪怪的网络词汇。
上学时候听到别的同学说也会好奇,但好奇的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有可能会有惊悚等着他。时间久了,好奇也变的淡然。
后来是初雨主动闯进他世界。
见他平日就只坐在座位上,也不和谁交流,更不跟谁说话,还以为他是被人排挤的小哑巴。
开始就只是给他留零食,写纸条,时间久了才知道他能出声,会说话。
那之后,对他的热情变本加厉,给他安利有趣的视频,拉他去学校附近新开的小店,强行把他推入篮球赛场,强迫他进入“臭男人”的圈子,和大家一起挥洒汗水。
笑过,闹过,流过汗水的人生确实和自己的认知不太一样。
翟耀疯狂的被初雨吸引,想追上他,看他开怀的笑。
向初雨表白,纯粹是他头脑一热。
表白当天,翟耀听说有好几位学妹憋着要向初雨表白。她们甚至制定了计划,要求初雨不在几个学妹中选一个誓不罢休。
同样听说了这件事的初雨把这当做甜蜜的烦恼,面对班里其他同学的调侃,也不怒不恼,甚至将其当做笑料,恰到好处的表演娇羞。
可一向冷静自持的翟耀却在那一天里彻底失神。
他不愿意将自己守护的笑容拱手让给她人,也实在难以想象他的热情爽朗从此只属于除他以外的人。
奇妙的占有欲就像是一团火,炙烤的他几乎泯灭,又到处寻求不到水源,浇灭那簇无论怎么样都看不见的火苗。
当天的体育课上,初雨打球打得特别投入。满头的汗将他的头发打湿,软趴趴的贴在头上。背上也汗湿一片,仔细看,他脸上、手臂上,还有不知从哪儿蹭上的土灰。
尽管模样有些邋遢,翟耀也深知那并不是个恰当合适的表白时机,可他还是忍不住。
他怕说晚了,初雨就要长翅膀飞了。
从此以后他们即将成为擦肩而过的路人。
因此体育课一下课,他就抓住汗流浃背又脏兮兮的初雨,认真无比的问他。
“要不要跟我试试?”
初雨托着腮,目光持续在桌角上已经停留了快半个小时。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翟耀跟他表白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自己,像个泥猴。
那个时候的翟耀,纯的像是只大白鹅。
他和自己确定恋爱关系的近一年时间里,初雨使出浑身解数,教了翟耀很多“不好”。
打游戏、说脏话、上课偷偷刷剧,还陪自己吃他从来没吃过的垃圾食品。
他总感觉,和自己在一起之后的翟耀,才真真切切的像是个人。他也不知道翟耀他爹妈是怎么养的孩子,挺大个的小伙子,弄的人不人鬼不鬼,手机Siri都比他能说会道。
不过好在后来被自己调.教了不少,能成为现在这样,引导教育都少不了自己那一份功劳。
想到这,初雨忽然回忆起刚认识闻栎的时候。
那时他曾向自己透露,翟耀他爸……似乎是个老精神操控玩家?
初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爸,又在这个节骨眼上,隐约怀疑那一声自校长室传出的,男人的咳嗽就是他爸。
虽然怀疑的毫无道理,但初雨还是不受控制的紧张担忧起来。
卢校长把他领进这间接待室后就有事出去了,这会儿房间没了别人,闲待着也是无聊。
初雨于是偷偷摸出手机,藏在长长的会议桌下面,给闻栎发起了消息。
【初雨凉笙叹:滴滴,在吗?你上次说翟耀他爸控制欲很强,他为了躲他爸才来的澜大?具体是怎么回事啊,我流量够,你展开说说?】
消息发出去不久,手机短促的一震,是有新消息进来了。
初雨连忙解锁屏幕,低头去看。
【闻栎:草!玩大了,老翟死定了……】
【闻栎:我刚听到消息,他爸知道你俩的事儿,直接杀到学校来了。】
☆、三十三个不欢而散
屋内剑拔弩张,气氛焦灼的令人窒息。
校长办公室的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出了问题,十分没眼力见的呲呲响着,时不时还要微弱的闪动几下,强调自己的存在。
翟承文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此刻也变得不怎么体面了,横七竖八的支棱着,暴露出他心情的暴躁。
父子俩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目光直白的对视,谁也不服输似的目不转睛。
“我再说一遍。”翟承文咬着牙,周身的低气压几乎可以把他碾碎,“你要还认我这个爸,现在,立刻去跟他断干净,不然……”
“没有不然了。”翟耀打断他,“我不会跟他分开的。”
“你,混账!”
“啪”的一声,翟耀被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极度的愤怒让翟承文手快过了脑子,根本没有收着力道。
顷刻之间,翟耀的脸上就现出了明显的五指红痕。
翟耀挨了打,不但不觉得愤怒,反而偏过另一边脸给他:“要是觉得不解气,这边可以再来一下。”
他微微扬起嘴角,表情看起来冷漠而疏离:“不如就趁今天,彻底打散你我之间的父子情义——反正你从来也没把我当作过儿子,而我,也早就受够了你这个父亲。”
“你放肆!”翟承文青筋都爆了起来,被他怼的胸口突突的疼。
他怒目圆睁,抬起手来又要打人,却对着翟耀的脸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正当这时,一阵跑动声由远及近,自外面传来。
随即猛的将门推开。
外面一阵风似的卷进来个人,也没敲门,慌慌张张的跑到翟耀跟前,张开手臂把人护在身后。
初雨一脸怯怯,先慌忙喘上几口气,随后才急切的劝道:“叔叔别动气,要打先打我!”
他就义一样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却怂的发颤。被他挡在后面的翟耀忍不住被他这小模样戳中,明明是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听见笑声的初雨偷偷侧头瞥了他一眼。
这一瞥,被他看到了翟耀脸上的五指印,登时急了。
“挨揍了?疼不疼?”
他也不继续“老鹰捉小鸡”了,转回身,仰起脸,情绪紧张的去看翟耀的脸。手指触碰到红痕,感觉伤处发着热,心疼的快要哭了:“怎么打这么狠啊……肯定很疼。”
初雨小时候没少挨他爸的打,对于这种大伤小伤,轻重程度最是有数。
一般来说,像翟耀脸上这种伤,都是他爸气急了,收不住力道全力打的,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能从别人身上的伤上,感受到那种半张脸发麻的火辣疼痛。
“确实很疼,你哄哄我?”翟耀旁若无爸,侧过脸来对着他,甚至暗示明显的用手指点点,“亲一下就不疼了。”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初雨,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他浑身紧绷的掐了翟耀一把,挤眉弄眼的向他示意身后还有他爸在。
但翟耀偏偏像是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垂下的眼眸中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他单手捧住初雨的脸,火上浇油一样的印上他的唇。
初雨简直吓尿了。一边想推开,一边又怕碰到他的伤。顾忌来顾忌去,干脆战术性后仰,却没想到翟耀还留了后手,居然死死摁住了他的后脑。
“唔!唔唔!!”初雨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骂人。
被翟耀犯坏的吸住了嘴唇,甚至十分用力的嘬出了声。
俩人身后,一把年纪的翟承文终于受不了这个刺激,抬起手臂对着二人颤抖的点了几下,突然心悸的白眼一翻,轰然倒地。
半夜,初雨披着翟耀的外套,神情呆滞的坐在病房一角。
屋门响了一声,翟耀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看到初雨困的发懵,绕到他身后揉了一把他的头:“困了就回去睡吧,这边儿有我看着就行。”
初雨反应了半秒才听懂他的话,道:“不困,我陪着你。”
他目光落在病床上的翟承文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道:“怎么办,我把你爸气晕了,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刚刚翟承文在他们身后倒下去的时候,初雨险些也跟着一块儿晕过去。
吓的。
“什么气晕了,他那是自己作,常年往外跑,还急脾气。”
通过医生的检查,翟耀文患上了冠心病,肝脏还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这与他常年东奔西跑,日夜操劳,加上情绪暴躁有关。
医生听说了他的工作和日常生活习惯,建议他最好能将工作暂时放下,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如果不当回事,继续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出现危险。”
医生是这么跟翟耀说的,翟耀也在医生的准许下,将医嘱录了音,准备等他爸醒来后,放给他爸听。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偌大的空位没人坐,翟耀偏偏去和初雨挤边儿上的单人小沙发。
“你要不要回宿舍去睡会儿?”话是这么问,但翟耀却死死将初雨搂在怀里。
“不去了。”初雨打了个哈欠道,“你爸输液,这边离不了人,我陪你在这儿盯着,你还可以趁机偷懒睡一会儿。”
“你在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翟耀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见他小手有点冰凉,干脆把另一只手也拿下来,给他搓搓手心,“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有手脚冰凉的毛病?”
搓完了手心,翟耀要去抓他的脚踝,吓得初雨瞳孔地震,连忙跳起。
“你别闹,你爸还病着。”
翟耀冤枉极了:“怕你冷。”
初雨重新挤回到他身边,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分一半给他披上,道:“挤一挤就不冷了。”
一袋液体输完,翟耀要去叫护士。
偏头一看,发现初雨已经靠着自己睡过去了。
他忍不住笑笑,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随后托起腿弯,揽住肩,把他抱到旁边的沙发上。
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按铃叫护士。
输液管中涌出几个气泡,翟耀手指捏住,轻轻弹了弹。再一低头,发现他爸居然已经醒了,正直眉瞪眼的看着自己。
而他,也静静地回望。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了纷争,没有了较劲,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父子之间的宁和。
☆、三十四个不欢而散
三天后,翟承文出院,经由助理接手,帮他转去居住城市的医院。
出院当天,翟耀来帮着办手续,收拾东西。
翟承文坐在病床上,看着翟耀忙碌的身影,不觉得哼道:“不是不认我这爸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