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顺着瓶身凝成水珠,沿着凌曜的手指一路下流,大部分在手背时就砸向了大地,只有一路水珠顽强地顺着手臂的放下一路流下去。
觉出痒意,凌曜抬手一抹。
“找左老师?”
凌曜转头,发现跟他说话的是朱毓,跟他同一批进来的老师。凌曜张嘴有些迟疑地吐出一个“不”的音节。
朱毓轻轻将掉落的碎发别在耳后,“他们好像去检查体育器材了,还说要去体育办公室蹲着。”
凌曜否认的话咽下去了,他看了朱毓一眼,说:“谢了。”
朱毓冲他笑笑转身回了坐着聊天的老师堆里。
体育办公室在操场旁边,学校的惯例了。除非下雨和自习,体育老师一般不会踏进教学楼一步。就跟牛郎织女一样,得求上好久才能通一次路。
看见了那座红色的小平房,凌曜拿纸擦净了手上的水珠。他走过去,办公室里三个人正聊得起劲。左煜的办公桌在窗前,凌曜看了半天悄悄退开了。
往回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敲响了门,他一手反背在身后,站在阳光下,阴影笼盖了他的表情。
“左煜。”
“找我有事?”左煜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凌曜冲他招手,一路带着他走到办公室看不到的小角落才把水递给他。
“谢谢。”左煜颠着水瓶就要走。凌曜拉住他的胳膊,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有三个人,只带了一瓶水……”
左煜看着他,“没事,他们俩有。”
凌曜:“反正你就在这喝了给我吧。”
左煜觉得凌曜在整他,在报复他之前把他一个人丢下的事。“我是人……”左煜舔舔嘴角,“不是水牛。”
凌曜盯着他探出的一点舌尖,本就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色度又加深了一层,“没事。你喝了我拿去丢了就行。”
左煜:“……”
什么情况?
他伸手将冰凉的水瓶怼上凌曜的脸,“你留着自己用吧。”
抽手离开之际,凌曜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手心凉悠悠的,一点也没有盛夏黏腻的汗意。左煜愣了一下,说:“这是学校。”
凌曜眨眨眼,似乎也没想到他居然没躲,他就一直这样捂着左煜的手,要是没了那水瓶看上去倒也算一副温情的场面。“你快点喝了吧,我还得回去做事。”
左煜盯着他无话可说,半晌叹了口气,“你倒是把手放开。”
“哦,哦!”凌曜念念不舍地放开手,指尖还在他手背上划了两下。
左煜:“……”
他侧过身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抬脚就往垃圾桶走。凌曜拉住他,“给我就行,我去扔。”
左煜瞄瞄几步之遥的垃圾桶,又看着一脸恳切的凌曜,他搔搔额角有些不知所措。
凌曜从他手中夺过水瓶,摇晃间发出的水声带来一瞬的清凉感。左煜“啊”了一声,又说:“行吧。”
凌曜把手藏在身后,有些欣喜地搓着瓶子。“我先去帮他们啦!拜拜拜。”
左煜看他倒退着走出几米挥挥手。凌曜也冲他挥手,然后转身加速跑回了教学楼。
左煜一头雾水。
搞什么啊。
回到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随口问了一句。左煜摸着下巴,“他出来偷懒。”
自觉找出凌曜反常原因后,左煜轻松地摊在椅子上开始抖腿。
随手推开一间教室门,凌曜掩好门。
小跑后跳动得有些强劲的心脏像脚步声一样,总是给他一种有人来的错觉。
平复片刻,凌曜拧开瓶盖,他的手有些抖,说不出原因。深吸一口气,凌曜抿着半边瓶口小心喝了一点水。
快要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了。凌曜拿文件当扇子给自己降温,带着瓶子去找大部队了。
下班时大家收捡垃圾,桌面上的水瓶一股脑地扫进黑色垃圾袋里。
凌曜那瓶水则是搁在怀里,垃圾袋挪到他面前,“凌老师。”
凌曜看着文件头也不抬,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剩了半瓶的水砸在瓶面上“沙沙”作响。
走时只有他手里还攥着瓶子。
王宴看他一眼,“年轻人还讲节约嘛。”
凌曜笑笑,在左煜一行人走过来时不动声色地藏了手。
报道当天,校门口排着长龙,鸣笛声此起彼伏。校园内人头攒动,凌曜在办公室里看着这场面,莫名就想起了当年自己报道的场景。
花了一个下午确认信息。六点多,所有学生已经在教室内落座。家长们也离开了校园,一时间有些寂静。
王宴翻翻写好的稿子跟他对对眼色,凌曜点头,拿上文稿一起出了办公室。
他们先巡逻了一圈,每次探头进去,教室里那些兴奋的小孩就跟雷达一样齐刷刷扭头看他们。
王宴讲话的时候凌曜就在走廊上发呆,操场上只有一个人在慢悠悠地溜达。
人就是很奇妙,哪怕只是一个无限远的背影或是一个模糊的面部轮廓,被珍视的人总是能很快被认出来。
那人不知疲惫一样在塑胶跑道上走着,王宴近二十分钟的讲话结束时,左煜也停了下来。
似乎有所感应一样,左煜回头望了望教学楼。
凌曜:“……”
他有些慌地蹲下身。
王宴出来寻他,两人一高一低地对上视线。王宴愣了一下,说:“别紧张,对着稿子念吧。”
起初他没计划要讲话,奈何一个年级两个组长不能偏颇,硬生生要拉着他一起。
王宴是语文老师,他的稿子每次都是自己写,偶尔还会给同学们做首诗。
凌曜就不行了,还好王宴分了一下,把校规这条分给他了。
他只需要简短寄托一下对同学们的期望,其他时间照着现成的稿子念就行了。
凌曜喝口水润润嗓,端坐在麦克前,两指捻着边角卷成小圈。
当年他入校,听这校规听了整整半个小时。几年过去,这冗长的条例又加了不少。
念到一半他已经想打呵欠,有些恍惚了。
结束时,凌曜站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嗓子空空的。
他拿着水瓶出了门,决心还是像老同事们学习,给自己备一个超大的保温杯。
这矿泉水灭火功效着实一般。
晚上开完会,他步行回家。等红绿灯时碰见了左煜。左煜神色如常地站到他身边,凌曜挪了几厘,让自己与左煜近了一点。
左煜:“回家?”
凌曜:“……”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左煜几秒又转回去盯指示灯。“这么快就失忆了?”
左煜没再搭话。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凌曜有些后悔。
“走吧。”左煜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凌曜跟上他的步子。
“你是住在这边?”凌曜问。
“嗯。很多老师都在这边买房了。”
“那以后上下班不是可以做伴了?”
左煜看他一眼,“可能不太顺路。”
凌曜:“??”
又走了几百米,左煜突然跟他说:“我到了,再见。”
凌曜:“你住这儿?”
跟他买的房也算是隔壁。
隔壁小区。
“那上下班不是能一起?”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左煜说:“我早上要晨跑一圈再去学校,结束了还要洗个澡。”他看看手表,“我是体育老师。不出意外的话,下班比你早……两个小时吧。”
凌曜:“其实我也晨跑。”
“真的?”左煜有些惊讶。
“嗯……明天开始。”
“挺好,多跑跑不错。你们教学组的老师我看不到三十都有啤酒肚了,看你能不能拯救一下他们。”左煜拍拍他的肩。
凌曜:“那……一起?”
左煜:“看情况吧,你们又不像我们那么轻松。真开课了估计只想抓紧时间睡觉,周末能去一趟健身房就不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曜也不好再说。
六中新生入学有一周的军训,凌曜他们早早地做好了计划。
开学典礼当天,全校学生穿着绿油油的迷彩服在阳光下站得整整齐齐。
教官们还没入场。又是一份新稿子,两天讲了这么多话,凌曜觉得自己的嗓子真的危险了。
他舌尖滚着含片玩,漫不经心地往台下一扫,左煜站在树荫下正往这边看。他一下子端正了坐姿,几下嚼碎了含片咽下去。
轮到他讲话时,凌曜站起来觉得眼前有些花。他往旁边瞄了两眼,左煜插着裤兜正往主席台前走。
凌曜指甲划着稿纸,硬顿的触觉慢慢唤回了他的理智,看着被晒得有些发蔫的学生,他默默缩减了自己本就不长的稿子。
开学典礼程序颇为复杂,几个人轮番上去讲演完,每次以为快结束时,又能搬出新的名头。“结束”仿佛是永远走不到的尽头。
凌曜看着左煜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又往回走了有些惋惜。人走了就没得看了,还有什么能让他打发时间的事。
作者有话说:
开文后没有收藏评论的每一秒都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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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催更(??-??)】
【痴汉?bushi看样子这俩有得圆】
-完——
3、N03
——关于普通——
军训期间,凌曜每天都要抽出两个小时顶着大太阳稳坐在主席台前。
训练开始前照例要讲话,凌曜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话了,索性把这些事全部交给王宴,除此以外他还总找理由钻进体育办公室里办公。
左煜的桌子很干净。其实体育老师的桌子一般也不会有太多东西,但左煜的桌面干净得有些过分。
一个笔筒,孤零零地插了一支钢笔,一个竖放的文件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凌曜望了望其他老师桌面上的水杯零食草稿纸,又看看自己面前这张干干净净的桌子有些无奈。他“借用”时都有些害怕。
凌曜抽出左煜的笔,捏在指尖转了几圈,钢笔沉甸甸的,不小心就会从指尖脱落。
落了一次他就不敢再玩了,这是左煜爸爸在他十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在大家都用签字笔书写的时候,左煜日常也还会使用钢笔,这一点他们俩倒是一模一样。做了同桌后,桌肚里的两盒墨水总是混着用。
凌曜往外看了看,左煜和校医院的工作人员一起坚守在主席台侧的临时医疗点上。
其实他出现的频率也不算高——能派上用场的时候确实比较少。
当他借口进办公室坐上没几分钟,左煜就伸伸懒腰要出去,“我们都在里面,人家以为我们老同学孤立这些老师呢。”左煜说。
凌曜皮笑肉不笑地看他走出去。
这么久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左煜的这副模样。
你说他有问题吧,人家对所有同事都一视同仁,人前的场景也从没拂过他的面子,也没让任何人感觉到他俩有过矛盾,挑不出刺来。真要闹,也是凌曜理亏,占一个破坏同事关系的恶名。
说他没问题吧……
普通同学。哪些普通同学会做|爱啊。
还做了就跑。
越想越气,凌曜又想起左煜刚来时王老师向他们介绍新同事,那时他有一瞬间的失态。
王老师问起时,左煜抢在他面前说:“认识,以前是同学。”
左煜轻飘飘一句话,说起来就像他俩过去关系普普通通。还是王老师开玩笑解围,说同学变同事,那就不担心以后工作问题了,默契养养就回来了。
独自翻旧帐翻出火来,凌曜拔出笔,因为生气还掰折了卡在书页里的笔夹。
他俯身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桌子是黑色实木的,笔尖划过也只留下一点凹痕,根本不起眼。
凌曜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处,因为油墨的滋润,颜色倒比其他地方略生动。可下次再来,估计他自己都发现不了。
倒像他俩的关系一样,以前倒是刻骨铭心地闹了,现在明面上毫无波澜,冠上“普通”二字,也没错。
凌曜自嘲地笑了笑,收了东西出去了。
过后几天再也没进去过。
汇报表演当天王宴松了口气。“今年照旧平安。”凌曜附和地点头,这些年偶尔会看到军训期间出事的新闻,他们已经尽量压低了训练的难度。
“不过接下来就到我们辛苦的时候了。”王宴嘴上说着辛苦,脸上却写满了期待,“待会孩子们回家以后咱们就开会。”
凌曜继续点头,王宴看他心不在焉地样子了然地笑笑:年轻人嘛,不知道珍惜这一周的好日子,以后哪来时间这么悠闲。
会议室内,左煜翘着二郎腿,笔夹在耳后,怡然自得的样子。
凌曜老忍不住往那瞄,频繁侵扰地视线让左煜蹙了眉,但他绷住了没有偏头。
那天他看着凌曜垂头丧气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心里虽然不住打鼓,但还是在他离开操场后踩着军训的号子声挪回了办公室。
趴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张新桌的边角上突然多了几处凹痕,他歪来倒去研究了好久也没看出来到底写了什么。
上手摸,很可惜,常年打球的他手上有一层茧子,摸在这细小的痕迹上效果是微乎其微。
想也知道是谁写的,凌曜的笔扔在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左煜叹了口气,事情有些难搞了。
散会后凌曜追上左煜的步子与他并肩同行。
“不去打球?”凌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