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煜咽下去,高举剩下的大半根,说:“好奇怪的味道。”凌曜没搭腔,等他继续说下去。“难以置信,居然洒满了糖。”
凌曜:“?”尽管与他无关,但他还是为学生的的健康担忧起来。
他们走出食堂,在门前闲话了几分钟,这一次约会就结束了。
在凌曜看来,每次延长的时间都是对复合把握的增加,就像现在,还剩七分钟下课。
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哪怕接下来的课要面对的是一群因为天气就萎靡不振的学生。
这种力量只在上课后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凌曜与为数不多的几个跟着他的思路,双眼熠熠有神的同学交换了肯定的眼神,在板书时无可奈何地摇头。
离约定的时间越近,凌曜的攻势越缓,他的想法也简单,要是左煜最终依旧选择拒绝,那这就是给自己的过度时间,也省得一下子卸了劲让左煜不适应,现在他就是自在放钩的人,饵就悬在那,一下下吸引他,进退之间给两人都留了余地。
事情都按照他设想的节奏进行,每周上课时两人还多了闲聊,大多是吐槽学生不好带,同事难相处。
凌曜从中悟出了交友的哲理:如果想要快速拉近关系,吐槽你们共处的环境。
然而,又因为两人所处角度不同,吐槽偶尔会变成争论。
“六中校服的款式在咱们读书那会多火啊,还刺激了招生呢,而且一年多套符合学生需求,冬季校服颜色是暗了点,但经脏啊,哪来那么多时间洗衣服。”凌曜咬牙切齿道。
他正在做最后一组臀桥,腹上的哑铃增加了重量。事实上他正在思虑是否向左煜提出换一套训练方案,他的臀腿已经初见成效了——以前的西装裤穿在身上总觉得臀部紧绷。
“你也知道那都是要十年前的款式了,所以你承认它该更新换代了吗?”
“但对学校和学生来说,这是最经济的选择。”
左煜说:“但是这几套衣服真的用得够久了,六中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好歹五年一换。”
凌曜保持挺起姿势,有节奏的往外吐气,“你不懂,校服改版后的收费问题很难解决,而且在发放上也要处理很多问题。所以,让大家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吧。”
左煜摇摇头,“六中不仅,还刻板守旧,这么多年轻人,还不如以前。”
凌曜:“你想想是谁在给你发工资。”
“员工就不能吐槽老板了?”
凌曜:“……”
左煜:“做完了是吗?加练一组。”
凌曜站起来,兀自走到一边开始箭步蹲。左煜在原地喊他,“教练的话不管用了?”
凌曜数着数,抽空回道,“事实上我想申请换课,我觉得我的屁股……圆润了,我不想花更多钱买裤子。”
左煜闻言笑了,“你才练多久就废裤子了?那都是你的错觉。”
凌曜胡乱揩去下巴的汗珠,“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加上你教得太好效果超群。”
左煜愣了一下,没忍住“草”了一声。
凌曜从简语嘴里问来了左煜最近的爱好,答案让他大跌眼镜,简语说左煜这几年迷上了积木。
其实也没有很跌,小孩子玩意,吸引左煜也正常,但积木这种细致活,和左煜的风风火火不搭啊。
他又找前台旁敲侧击了一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且额外附赠了一个新消息:健身房前台桌下堆着的拼图是小老板前几年的成品。看他很有兴趣,前台还摆了两块出来一起欣赏。
凌曜差点直接让她开个价,还好理智及时发挥了作用。
问完话,凌曜更觉得诡异了。拼图积木,怎么也想不到左煜会玩。
他对拼图完全不了解,对积木的认知仅限乐高,用购物软件看了一圈,他颓了,价格还好,但看上去好难。更好奇左煜怎么突然上瘾了。
变故发生在23日的自习上,六中把每周四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设为配老师的自习答疑课,可以讨论,但不能说话。
这是个很模糊的界定线,因此学生都一本正经地举著书聊天,装作是在讨论。
但也很容易露馅——闲话时见着老师的第一反应是诚实的,他们总是选择闭嘴,然后用一双扑闪的眼小心地看向你。
凌曜平淡的巡楼,每查一个教室都止停留不到三十秒,他已经学会无视一些欲盖弥彰的行为,出声不会带来改善,反而会影响其他同学的进度。
当他走到第十二个班级,值班的老师在讲桌上为同学解答问题,没有老师的管束,下面的同学自在得过了头。
他在后门扫了一眼,看见三个玩手机的,他默默记下特征,再转去前门幽幽站好。
他听到同学惊慌的把手机掷进抽屉的动静,明显超过了三,意外收获。
他点了一开始发现的三人,又叫了坐在第一排被他抓得没时间躲的,对着手机挑围巾图案的女生。
他带着这四人回了办公室,这支队伍引起了其他班的注意,因此他不得不中途停下来维持秩序。
四部手机放在桌上,他没急着问,悠闲地点完文件后,他开始了问话。
“你们还挺悠闲,有人问题有人自娱自乐,分工挺明确。”他称奇道,几个学生也轻轻笑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快又严肃起来。
首先针对的是织围巾的女生,同时犯了两样忌讳。凌曜问,“做这个要用多少时间?”
那女生脸色惨白,嗫嚅着说:“凌组长我错了,天太冷了我就想织个围巾暖暖。”
凌曜笑了,“那我再问你做到现在这样用了多久?”
“两天,也没有这么久。我就是课间的时候赶一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做这些。”
凌曜看着她,“你错了,是任何时候都不该。老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是学生,你还小,别人给你的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你浪费的时间如果只是为了看他戴上,那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记住这个花纹了,只要有男生戴相似的,都会被我抓起来。”
女生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凌曜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看着这女孩乖巧的样子,又多说了两句,“你是个女孩,我也不想说得太重了。你想做围巾,可以,忍两年,高考完你去纺织厂打工做过瘾都行,但你如果一直这样,那你的后半生就跟这毛线一样。”
凌曜捏着毛线团,意外的觉得手感不错,于是他干脆一直捏在手里玩着。
“这花纹还挺好看,下了不少功夫吧?这功夫下来琢磨学习多好啊。”
他看了她的学生证,说:“既然你是住校生,那你这都周别上课了,在宿舍把围巾打出来吧。”
尽管这周只剩一天,停课对一个学生来说也还是一个天大的惩罚。
女生头埋下去,没过多久,凌曜就听到了抽泣声。他转向玩手机的三人,“手机,没收,知道规矩吧?”
三人略有不忿,哽着脖子点头。凌曜十指交叉,“按规矩该给你们砸了,但我只是没收,期末考完找班主任拿。”
“行了,出去站着吧。”
打开门后,凌曜看到了一脸错愕的左煜。目光相接,凌曜有些烦躁地把学生催出去。学生犯错老师批评指正不是正常的吗?那是什么表情。
他说:“下了课就回教室,你回宿舍。”说完就跟着左煜的身形晃了出去。
凌曜觉得左煜好像有话要说。
左煜走到停车场附近终于停了下来,凌曜走过去,还没开口就听左煜说:“不用继续了,结束了,维持原样吧。”
凌曜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固执地跟他掰扯,“时间还没到。”
“你说过我可以拒绝,现在以后都一样,我拒绝恢复恋爱关系。”
凌曜问,“那你怎么早不说?”
左煜愣了下,“是我在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现在我明白了,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所谓机会不过是浪费时间在蹈以前的辙。”
左煜走了,留下一串不知所云的话。凌曜抠着小臂,一字一句重复他刚才说的话。
读不懂的题翻来覆去嚼熟了可能就有新的灵感了,他往回走,看到仍旧哭泣不止的学生时,突然明白了。
错了,不只是话太重,还有从根源上的否定与指责。
就像曾经的屈鑫一样,由我制定的才是值得去做的,其他种种皆是虚度光阴。
他突然有些后悔,但也不可能再当众撤回惩罚,于是只能心思重重进了办公室。
第五节课,意外发生了。女生正在生理期,情绪上的起伏让她回到宿舍就在床上趴了一阵,醒来后精神不振,下床时腿上一软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哭嚎声引来了宿管,宿管紧急叫来班主任把女生送去了医院。
骨挫伤,缠了绷带。赶来的家长在安慰之余也问道怎么会在上课时间在宿舍摔倒。女生支吾道,“我肚子不舒服,找老师请了假。”
班主任知道她不敢告诉家长自己被收了手机停了课。事情这么一挤,班主任也只能点头。
家长又问,“孩子不舒服能放她一个人在宿舍?你看这不就出事了。”
班主任点头,“是我们工作的疏忽,这样,哪位家长跟我一起回学校取一下孩子的东西。”
回宿舍后,家长犯了难,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啊,只能给孩子打电话,没人接,又换了守在孩子旁边的家长的电话。
“你问问孩要拿什么?”
电话挂断后,家长问,“你手机呢?”
“被老师收了……”
“哪个老师?什么时候的事?他凭什么收你手机,那是你的财产!”
女生缩了肩膀,“就刚才上课的时候看手机被收了,期末考完就能拿回来。”
“你刚才不是不舒服请假在宿舍休息?”
女生:“……”
后来的焦点集中在“学费交了他凭什么停你课?”上。在学校的家长收拾好行李背着包就冲向了办公室。
“马上就期末考了你凭什么停孩子课?”
凌曜皱着眉看向她,说:“我很抱歉,谁也不想发生意外。但她在课上又看手机又织围巾,我只是小施以惩戒。”
家长好歹是护着自家孩子,“你让她写检查也行啊,手机都收了,还给人停课。当时不是抓了好几个玩手机的同学?你怎么不都停了。”
王宴在旁引导,最后以凌曜不断道歉与承担学生医药费收了场。
家长离开后,王宴劝道,“也别想太多,这次是咱们理亏,还好孩子没出什么事。”
凌曜苦笑着应下了。
凌曜把学生逼得在宿舍自杀的传闻不知怎么就出来了。他想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不到一天,领导就找他谈话,尽管来龙去脉已经清楚,问题已经解决,但一场教育是免不了了。
凌曜听着那些说辞有些累,于是他提出自己请假反省一段时间。
接下来一周的课都麻烦其他老师代替,凌曜委托王宴帮他安排好,自己则一刻也不想多待,谈话结束后就直接回了家。
左煜也听见了风言风语,老师之间当然知道学生的受伤是意外,只是不巧撞上了凌曜处置的时间。
后来他也知道凌曜是抓到这女生眼看手机手上穿针引线一心二用好不厉害,尽管他仍认为当着同学的面对她进行数落不恰当,但他就是有些担心凌曜。
他那么在意别人的评价,现在学生心里他更冷酷无情了,还经历了感情的句号。左煜犹豫再三,还是发去了问候。
意外,没回。
左煜又问:课还上吗。
说的是健身房的事。
凌曜几分钟后回:你就当我上了吧。
周日例会时左煜得知学校对凌曜停薪处罚,还扣了绩效,凌曜又请了假。他给凌曜打电话,关机。
怕人躲起来自杀,他在第二天下午去了一趟凌曜家。
敲门后他伏在门上听屋内的动静,什么也没听着,整个人突然就往前耸了一下。
凌曜开了门,抱着胸转身就往沙发走。“你来干嘛?追到家里来骂?”
“我骂你干嘛呀。”
凌曜侧躺在沙发上。左煜走过去,犹豫着说:“对不起,知道你是为她好……尽管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当着其他同学的面这样数落她。”
凌曜勾了嘴角,“我还没道歉呢,这次是为我的想当然道歉,还有为我躺着道歉而道歉,你就忍忍吧,我实在没力气了。”
“我们是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凌曜闭着眼,感到酸涩涌上眼眶,他转着眼珠,局促道,“我不知道,那天听到那女生出事了我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因为我,然后我就想到了你,我以前老那样对你,可烦人了吧?
后来知道是意外,我也没觉得松口气,如果我没对她说那些,没让她停课回宿舍,就不会出现意外。”
“是挺烦人……”左煜说,“但意外就是意外,别老往自己身上揽。”
“但你把它记我头上了。”凌曜闭了眼,说完这话呼吸都轻下来。
左煜沉默了会说:“我不知道,我是习惯了,但可能是看那同学哭得太惨,一下子有点上头。”
凌曜笑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我跟你哭有用吗?”
左煜:“?”
“开玩笑的,哪来的力气。”凌曜好像真的很疲惫,一手挡了眼睛,说话也有气无力。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