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淮在庭院站了几分钟,沉默地捡起沈白舟扔到草坪地的手表,揣在怀里往门里走去。
“我再也不会理你了!”沈白舟伤心恼火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陆时淮一步一步踏着阶梯回到房间,他走到书架前打开抽屉将手表放了进去,里面还有一沓零钱,还安静躺着两颗带有光泽的玻璃珠。
自从25号过去后,沈白舟再也没有在楼梯口等陆时淮一起回家,就连以前在大课间经常找陆时淮一起聊天吃零食的场景也不见了。
陆时淮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他本来就是个冷性子,就算比平时更沉默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程知鹤身为他好友,自然是看得出细微变化,有一次他开着玩笑说:“你会后悔的。”
陆时淮眉头舒展说话语气跟平时一样,“不会。”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食堂碰到沈白舟。
沈白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食堂吃过饭了,他之前都是在亭子里跟陆时淮一起蹭吃蹭喝,自从两人决裂后似乎都有意识地避开这个地方。
沈白舟在跟一个小女生笑着说话,应该是在讲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
几个人面对面正好走着,沈白舟看到两人后没有一点忸怩的表情,反而是笑着冲程知鹤喊了一声:“程知鹤哥哥好。”
程知鹤被他一声好喊得心情舒坦,自然也点头应了声。
沈白舟打完招呼就跟何若若一起往回走。
程知鹤面带笑容看着两小孩渐走渐远,用胳膊戳了一下陆时淮,“哎,小孩看都没看你哎。”
陆时淮不动声色,拇指在食指上轻点几下,“走吧。”
“你真一点都没感觉?”程知鹤边走边问,不顾陆时淮的情绪继续往他心口插刀:“那你知道当时小孩为什么要跟郑绪打架吗?”
他用着漫不经心的调调说着,眼睛时时刻刻关注陆时淮,“我后来问了知情的人,说是小孩听见有人骂你,然后还不道歉,两人就打了起来。”
“你说说,一个二年级的,见到五年级的说不定都怕,他却直接跟初二的干了一架。”
陆时淮视线带着寒气看了他一眼。
“ok,我不说了。”程知鹤看了陆时淮一眼,“不过你也挺行啊,把郑绪他们家那边的生意给搅和了,还让你爸平白少进了一笔钱。”
“所以说…是发现感情不可控才——”程知鹤看着陆时淮带着凉意的眼神这才没继续说下去。
“我的事,你少管。”
程知鹤挑了挑眉,说了声好勒。
*
沈白舟的生活又回到以前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写作业,跟褚乐一起玩会玩具,有时候会看一会电视,但是基本上很多时间都是一个人。
褚乐节假日喜欢往他褚飞那边跑,而沈白舟又不想往那边去,导致很多时候都是褚学文带褚乐去褚学丽那边,秋雅和沈白舟待在家里。
不过偶尔会出现他们过来这边聚一聚的情况,比如这次周末褚乐褚风他们就来了这边。
让沈白舟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幸亏褚学丽没来,听妈妈说是要去外地出差两天忙什么事情,反正沈白舟也不关心就没再多问。
所以四个孩子在玩得还算融洽,虽说没有电脑,但是电视机上面还有一些五子棋和俄罗斯方块可以勉强玩一玩。
几个人一遍吃着零食一边玩游戏,褚飞咬了一口薯片想起之前的沈白舟跟他们说生日礼物的事情,随口问道:“听说你跟你哥哥买的手表?怎么样?他还喜欢吗?”
沈白舟吃着果冻的手一停,模模糊糊说了句:“喜欢的。”
“那就行,毕竟也算是你挣的辛苦钱了!”
沈白舟不太想聊这个话题,随随便便找了几句话糊弄过去。
“左边左边!”褚飞让褚乐把方块落在左边,可是下落速度太快方块已经落在中间,褚飞不由长叹一声哎呀。
“哥哥你来玩!我不玩啦!”褚乐被他指挥来指挥去整个人快要烦死,玩个俄罗斯方块游戏体验感都这么差。
“错了错了,哥哥错了,小乐继续玩。”褚飞双手求饶道。
“哼。”
沈白舟坐在沙发左侧看着,稍微往后挪了一些把自己缩进沙发角落里,他稍一闭眼,脑海里呈现出陆时淮平时说话的样子。
“写作业非得吃糖?歪理。”
“只喜欢吃肉不吃青菜?挑食的很。”
“哥哥到时候给你去买小蛋糕。”
沈白舟忽然有些哽咽,他以前很羡慕褚乐,因为他有两个哥哥,沈白舟当时想要是能分一个给他就好了。
后来陆时淮来了,虽然这个哥哥又凶脾气看起来也不好,但是有些好沈白舟是看得出来的,是做不了假的,那个时候他就不再羡慕褚乐了,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哥哥了。
沈白舟想,以后再也不要随便喊人哥哥了。
褚风看着桌上堆着吃满的零食袋,趁着褚学文他们还没回来麻利地收拾下,全部装在垃圾桶里,结果发现一个垃圾袋还装不下。
褚风有点无奈,是猪吗?!怎么这么能吃!
他收拾好两大袋垃圾,把堵在沙发旁的褚飞轻轻踹了一脚,“让开,我出去丢个垃圾。”
绿色的垃圾桶就在门口附近,褚风风风火火将黑色袋往桶里一丢,正准备往屋内走发现沈白舟他哥哥正在他们院子里用大剪刀裁剪那一簇簇花骨朵的枝节。
不得不说,这花开得争奇斗艳还挺漂亮,颜色娇嫩,不分伯仲。
他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没想着跟人搭讪,只是目光看到陆时淮手上戴着的手表,褚风估计是沈白舟送给他的。
这么一看也确实是对沈白舟上了心的,不然怎么可能把几百块的手表戴在手上,像他们这种有钱人,只怕都得戴几十万的表吧?
褚风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还挺喜欢这表?”
陆时淮手里裁剪的动作停了下来,手腕上的这块表是陆琛送的,若不是今天他要过来,陆时淮也不会戴上它。
毕竟陆琛送的东西,在他眼里跟个破烂没什么两样。
“你还记得当时沈白舟跟我们去网吧那事吧。”褚风不说还好,一提这事陆时淮就想起那天小孩哭的惨样,对褚风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
褚风也自知不对于是赶紧补救,“其实那时他不是去网吧玩,是在网吧替人跑腿买东西赚钱,就为了你手上的那块表。”
“那时天气也热,帮别人买个饭要花上十几分钟,来来回回喘着气跑,脸上跑得全都是汗,背上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一次钱也不多,就五块。”褚风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全部说了出来,也没注意到陆时淮眼底的神色。
“我记得你这块表五百多来着。”
“你说说,五百块,那得跑了多少趟啊?”
陆时淮情绪淡淡地剪花刺,不小心把一朵开得正好的玫瑰给剪了下来,他手指头也被刺给扎到,溢出刺眼的鲜血。
第14章 死光
陆时淮在被陆琛挑走之前,他还不叫陆时淮,至于叫什么名字他现在也记不清楚了。
他对那里的记忆很多都忘记了,只留下讨厌的小孩哭声,断断续续的,白天吵人,晚上烦人。
那里的院长留着善心,对哭相惨烈的小孩私下给一些好吃的糕点,哄一哄最开始进来的孩子。
日子一久,哭闹成了一种手段,到最后消磨掉大人的忍耐力,便再也得不到额外的吃食,还平白惹得别人厌烦。
陆时淮是讨厌小孩哭的,这种哭声只会引得他心躁,可是他重新拿出抽屉里崭新的手表,慢慢回想起那天沈白舟哭到撕心裂肺的模样,不但没有厌烦还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想用手擦拭掉他泛红眼角下的泪水,让他停住还在细微颤抖的脊背,似乎不太想让他哭。
内心升腾起来的异样心情让陆时淮莫名难耐,呼吸急促面色微微潮红,不再是往常镇定的模样。
窗户还是开着,隔壁有说有笑的声音跟平常一样飘进陆时淮耳里。
“大哥哥,英语这里要填什么呀?”小孩的声音稚嫩,最后的语气词带点奶音,是陆时淮熟悉的声线。
“这个要看上一句的意思。”
陆时淮听着那一声哥哥手指摩挲着手表,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渗进血管里,让他开始察觉到些许冷意。
视线恍然瞥到桌上的漫画书,还有几颗随便扔在桌上的糖。
他起身用手指捻起其中一颗时,发现桌面上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歪歪倒倒,勉强难看。
——沈白舟的一个哥哥。
字迹旁边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的是陆时淮平时常坐的位置。
沈白舟的语文不太好,用词语句常常表述错误,陆时淮垂眸看着小孩留下的这句话,字迹主人原本的表述应该是:
沈白舟唯一的哥哥。
陆时淮胸腔涌进一股很难控制的情绪,就像是人用细线把他缠绕成一团,随着人的力道愈加收紧,就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扶着桌角急促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四周,沈白舟用过的书桌,沈白舟小憩过的床,沈白舟留在他抽屉里的零钱和玻璃球,沈白舟钻进去躲过的衣柜。
就连空气静谧都留下沈白舟欢闹的气息。
陆时淮洗了把脸,出阳台吹吹风,眼睛看到角落里的花盆和闲暇时的浇水桶,又幻想起他醉酒后,傻乎乎地拿水浇自己毛茸脑袋的样子。
“替人跑一趟也就五块,我记得你这块表五百多来着。”
“你说说,五百块,那得跑多少趟?”
所以…是从一开始就失控了吗?
*
学校离住所不算远,走路的话差不多二十分钟,自从沈白舟和陆时淮分开后,基本上都是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回来,秋雅还非得送他,可沈白舟知道秋雅最近忙坚持自己可以回家,反正也近。
每次自己下课了,就去等褚乐一起回家,这种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某天沈白舟牵着褚乐的手回家时,在路上看到陆时淮。
他的情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哭,一直在想陆时淮为什么要这样,可他后来不想了,又或者说是想通了,她妈妈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陆时淮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能当作没看见一般往前走。
陆时淮发现沈白舟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每次看他时总是弯成小月牙的眼睛不再有多余的神色,甚至连眼睛都不看他,只是牵着比他更小的粉团子从陆时淮面前走过,仿佛是一个未曾见面的陌生人。
陆时淮拧着眉疾步走过去想要拉过他胳膊,被沈白舟快速躲开,随后牵着褚乐快速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陆时淮面色怔住,神情恍惚有点难堪,当初他拍开沈白舟的手时,他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褚乐被沈白舟拉着走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陆时淮,侧头看了眼沈白舟的脸,疑惑道:“白舟哥哥,你眼睛怎么红了呀?”
“没有。”
沈白舟最近几天发现陆时淮都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沈白舟一开始不想理,可陆时淮说想跟他谈谈,沈白舟第一次说了话:“没什么好谈的。”
可陆时淮拽住他的手不让走,气得沈白舟差点露出牙齿咬他!
“沈白舟,你好好地听我说一次成吗?”陆时淮是向来高高在上从不肯低下他的脑袋,可这次他突然用上祈求的语气对沈白舟说道。
沈白舟有点难受,他不太想看到这样的陆时淮,陆时淮就应该是高傲的,跟初见时一样不可一世,对什么都不屑的,但是胸腔处跳动的心却又是热的。
他不该用卑微的语气说话,可明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沈白舟,之前是我不对,我可以跟你细讲原因——”
“我不想听!”沈白舟突然说道。
陆时淮将他堵在路角,他挺拔的身影完全挡住沈白舟的路,气得沈白舟大发雷霆: “你每次都这样!忽然对我很不好,动不动就说让我走,如果你是来找我和好的,就不要说了。”
“我不想跟你玩了!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跟你讲话了!”
沈白舟挣扎着想要走,可是陆时淮死死地擒着他的胳膊,沈白舟气得咬了他一口,见他还不松手狠狠地加重力道直到尝到一点点血腥味。
沈白舟眼睛很难受,带着有点控制不住的想哭,他挣扎时踢了陆时淮一脚,陆时淮一声不吭承受着。
“我不会跟你和好的!我不知道,你下次还会不会这样对我!就连我送你的礼物,你都不要。”小孩眼里终究泛起水光,声音控诉道。
陆时淮看到小孩快要哭起来,伸手去碰被人给躲开。他想起沈白舟买的礼物,那块价值五百的手表,是小孩跑了很多趟才给他买的手表,心头颤了颤涩得很。
“我把它捡起来了,你看,我捡起来了,我有带。”陆时淮露出自己手腕上的那块表给沈白舟看。
沈白舟停下挣扎的动作,往别处撇过一眼不想去看,小孩沉默很久,终于出了声:“可是你已经扔过它一次了。”
陆时淮向来淡定的表情破天荒地难看起来,整个人阴沉沉的。
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被他丢弃了。
陆时淮想起程知鹤在他耳边叨过的一段话:
“网吧赚钱是为你去的,手表是跟你买的,架是因为你才打的,听说是一个又怕疼又喜欢哭的,重重的拳头砸下来,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