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格外不要脸的想要借助‘帮助’之名从其他区域那里强要物资。
当初这事儿传出去的时候有些人对他颇多怨言,甚至在背地里直言他是不是要造反。放到现在,冯放自己都觉得他这行为有多离谱。但实际上,当初他只想着为万明铮筹谋,他想着到时哪个区有问题了,就以万明铮的名义将物资捐赠。久而久之,万明铮的名声不就有了吗?
结果呢?结果他面对的是一场骗局。
不仅如此,他还成为了这场骗局中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刺向了很多人,也包括如今与他同行的傅云朝和陆予二人。
冯放揉了揉眉心,他没想着要从二人口中得到原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再次说了几声抱歉,便默不作声地带着两人来到了3号监狱。打开门的前一秒,冯放迟疑了一下,随后又道:“异种入侵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晓得傅鸣死在哪里了。”
说完他才离开。
陆予和傅云朝对视一眼,后者缓缓推开了面前这扇大门,门一被打开,眼前的两道人影便彻底暴露在眼前。首先是傅毅,傅毅早该死了,但傅云朝吊着他的命。如今他独自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床铺狭窄,但对于身形格外消瘦得傅毅而言却显得有些大了。
他像一条已经被剥掉鳞片,躺在干燥沙地里苟延残喘的鱼,每一次喘气都用了相当大的力道。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也随着呼吸耸动,胸口凸起的骨头一颤一颤,仿佛只剩下了一道夸张的骨架。
与他相比傅鸣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要稍微好一点。他还是相当敏锐的,门一被打开便倏地将眼眸和目光齐齐转向了来人身上。被关押的这段时间傅鸣想了佷多,他根本不信自己就这么赌输了。前些年刚跟着王烨翰做事的时候他确实迷茫过,但随着傅祈夫妇身亡,傅鸣便知道他赌对了。
而事到如今,他被冯放的人不置一词便关进了监狱,他也还不死心,等待着这扇大门重新打开,然后王烨翰笑着跟身旁人说——你们怎么把我们的功臣给关起来了?
然而,这扇门带着傅鸣的满怀希望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人却令傅鸣的眼瞳陡然一缩。
傅云朝。
竟然是傅云朝。
傅云朝早已摒弃了轮椅,此刻他穿着随意却又显得格外矜贵,男人站在门口一双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看到傅鸣时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大伯,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在监狱——啧,傅毅还没死呢?”
傅鸣再傻也知道自己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他的眼睛陡然染上一片红,颈间、额头的青筋倏然绷起,一张脸涌着血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傅云朝——”
“看来大伯还认得我。那你猜,我今天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男人含笑的模样与傅祈有几分差别,可莫名的傅鸣就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就是傅祈本人。那个被他的计划杀死的亲弟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嘲讽他:“你不是用一场车祸带走了我的性命吗?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只接手傅氏三年的时间就要死了。”
傅鸣的眼珠子通红,浑身都在颤抖。
傅云朝不知傅鸣在想什么,但看他的模样和表情,大概是受了不大不小的刺激。傅云朝也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便抬步走向了傅毅。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傅毅。傅毅的意识逐渐清醒,一睁开眼眸对上这张熟悉又让人憎恨的脸,倏然瞪大了眼眸,嗬嗬嗬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傅云朝却朝他淡淡的笑了笑。
像是很真心实意的笑,他的眉眼愈显得清隽无暇,似乎连周遭的气质都变得难以置信的温和。半靠在墙壁上,傅云朝轻声道:“疼不疼啊?应该挺疼的吧?我见过鬼荧杀人的样子,见过那群人被它吸食了所有的情绪,被它寄生。一开始那些人还好端端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后来时间一长,他们的骨头酥脆,血肉被吞噬,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人皮。”
“你知道那些人皮蜕得有多么完美吗?你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一道外伤,皮肤是真实的,触感也是真实的,到时候还会作为礼物送给其他人。或许那个人会将你的皮套在身上,取代你的身份。”
傅云朝笑着,他的手指虚空拂过傅毅的皮肤,唇瓣染上殷红,“哦对了,你的意识还残留着,永远不会消散。不如这样,我把你的皮套在你爸身上,你看怎么样?”
“傅云朝你疯了吗!你在吓唬谁!”
傅毅早已开不了口,发出歇斯底里惊叫的人是傅鸣。中年男人猛地冲过来挥开傅云朝的手臂,挡在了傅毅的面前。对于傅毅这个儿子,傅鸣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但眼下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却并未勾得傅云朝心软。
心软这两个字都不配出现在与傅鸣傅毅相关的事情上。
傅云朝走到一侧,勾了勾唇:“怎么是吓唬呢。只是提前告诉你们我要做什么而已,比起你傅鸣,我是不是还善良一点?你看,你设计杀我爸妈的时候,一场车祸突如其来。我就不一样了,杀你之前还提前剧透,告诉你你要死了,甚至还告诉你你要怎么死呢。你不该谢谢我吗?”
如果这时有旁人在场,多半会说上一句——神经病。
突然的死亡与明知的死亡,显然还是后者给人的压力更大一些。
那种,明知道自己要死,却怎么也避免不了的死亡,该有多惊恐。
傅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傅云朝,他这辈子就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事情,所以傅云朝一定是在骗他!这个小畜生倒是比傅祈那一家子的人都要心狠手辣,什么恶毒的事情都敢想。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傅鸣的自我宽慰还未结束,傅云朝的身后便已经出现了两道人影。其中一道黑影的身侧伴随着绿色的萤火亮起,另外一道赫然是与傅鸣有过很多面之缘的预言家。预言家见傅鸣正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那双眼里闪烁着的是傅鸣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惊恐。
预言家见状,面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好久不见傅鸣先生,我套人皮的活不是很好,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我的另外一位朋友做的。您可能不知道,他的手艺相当高超,会令人皮完美妥善的彻底贴合在你的皮子上,不会有任何一处落下。用不了多久,您的身体就可以和您儿子的皮融为一体,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他顿了顿,笑容逐渐转为抱歉:“我只能尽力而为,不会让您觉得套在您儿子的皮子里空落落的,还漏风。放心,我家主人吩咐的事情,我会非常认真努力完成的。”
鬼荧和预言家二人都出现了,剥皮套皮自然也不会无限期拖延。
鬼荧在一瞬间消失于狭窄的牢狱内,预言家看着突然挣扎起来的傅毅,转身对陆予道:“陆少不如随着主人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陆予看向傅云朝。
傅云朝拉着他的手,淡笑:“走吧。”
在陆予前脚跨出大门的一刹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倏然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陆予和傅云朝却神色都未变化一下,走了一阵,陆予才偏头看向傅云朝,低声问:“你从鬼荧的手里躲过了被剥皮的惩罚。”
傅云朝顿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陆予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上面。单手扶着青年的肩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却也在下一刻笑着哄他:“下次给你讲睡前故事,故事内容就是傅云朝在异世的奇妙之旅,好不好?”
“嗯。”
但‘奇妙’二字或许应该改成‘惊悚’,陆予敛着眼眸想。
…
【有人听到3号监狱发出来的尖叫了吗?妈的,吓死人了!】
监狱内部群聊内,年轻的狱警悄悄瞥了前方的建筑,用手机哒哒哒的打字。
那声音太过撕心裂肺,将他都吓了一跳。而现在,他正要去那边看看情况。往前走的几分钟时间里,群聊内已经有不少的回复了:
[我在4号那边都听到了。]
[吓得我以为异种又来了]
[有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不过我好像看到陆予和傅云朝来我们这边了是不是?]
[他们来干什么?]
[可能是带傅鸣走?毕竟傅鸣也要被带去首都那边审讯的吧?]
年轻的狱警看到这儿便收了手机,他一路走到3号监狱,很快就发现了一扇被打开了缝隙的大门。狱警怔了两秒,心中蓦地涌现出了不安的情绪。这里关押的是谁?为什么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不会跑了吧?
无数的问题盘踞在心头,他赶紧加快步伐上前,迅速推开了面前的这扇大门。
而接下来落入眼中的一切却令他更觉得无比惊恐。
他认得监狱里的这人,对方叫做傅毅,按照亲戚关系算,他应该称得上是傅云朝的表哥。狱警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四天前,他浑身皮包骨头,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那层皮印出了骨骼的痕迹,一个一米八的年轻人脆弱瘦削到看上去只有几十来斤。
说实话,很恐怖。
他甚至还为此和朋友吐槽过。
可现在的傅毅看上去要强壮很多,被撕破的衣服下露出微微鼓起的肌肉,算不上多么健美,但总归是有点弧度。只是他的表情却显得奇怪,浑身透露出一种违和和惊恐的样子,脸上的五官却是生硬的,就连那双眼睛都是无神的。
狱警:“……”
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傅毅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猛地从远处冲了过来。他扑在年轻狱警的身上,惊恐的喊叫着:“快救救我,快把我身上的皮扯下来!它快要黏上去了!”
这张脸凑近自己时,狱警甚至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脸色微微一黑,迅速抬手将身上的人一把掀翻。但手指触及到的皮肤柔软又带着森森寒意,令狱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怎么就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打算不再去看傅毅,目光扫过这个本该是二人住的监狱,赶紧给冯放传了信息,得知傅鸣已经被带走以后,心情稍微松了点。随即又将爬过来的傅毅一脚踹了出去,关上了监狱的大门。往外走的时候,他还在想傅毅的怪异——
有点像是被套了一层面具,不然怎么叫得那么惨,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着的?
不过也不关他的事。
大门被彻底关上那一刻,傅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铁门,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冲过去敲打着门板。哐当哐当的声音巨大无比,却完全没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脸颓然地坐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
那不是他的脸,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傅毅的脸。
傅云朝真如他所说,将傅毅的皮套在了他的身上。那种带着血夹着肉的粘稠贴着他的皮肤,那个叫做预言家的年轻人为了能让他的身体与皮套契合,甚至动手狠狠地按压。那一刻,傅鸣真的觉得自己的皮肤和那层未退干净的血肉都粘合在一起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想要抱住双臂,却又在想到皮是傅毅的皮,狠狠甩开。
傅云朝。
傅云朝就是个疯子。
*
夜色渐晚,傅云朝和陆予从9区离开,路上意外碰到了阿昊。青年定定地看着陆予,嘶哑着声音又是道歉又是道谢,但同样的,他和冯放一样没有妄想能从陆予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原谅便离开了。
他觉得没资格。
彻底告别这行人之后,陆予看着还是一片昏暗的街道,紧闭的各种房屋,最后选择和傅云朝一起回到了岐山凶宅。两人就昨天剩下的一些食材随便做了点晚饭,刚吃完,陆予便被卫钧一个电话叫走了。
难得的,傅云朝没跟着。
两个小时后,陆予回来,夜也彻底深了。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由内向外散发着一阵阵柔软的白光,落在昏暗没有灯光的马路中央,带着点萧瑟的味道。
异种的事情刚刚才解决完毕,民众都还未选择出行,眼下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陆予站在马路中央,他迎着这轮月色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身上浓郁的黑雾蔓延四散,很快便将周围的一块空间彻底包裹。
傅云朝站在一侧,借着那点月色注视着青年的眉眼。他极佳的视力仿佛看到了青年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印出来的很多景象。傅云朝轻轻吸了一口气,不可否认他是有些紧张的,三年未见,他早已不是傅祈夫妇印象中的小儿子。
他从一个天之骄子坠落至死亡之地,染上了那里所有的恶习,杀戮、嗜血各种令人心惊的欲望将他淹没,后来他又将这些欲望彻底封存在世界的一角。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是干净的,相反的——他只是一个将自己隐藏得很好的恶鬼。
傅云朝静静看着陆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陆予周围的那道黑雾还未散去,记忆里的两人也还未出现。傅云朝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三年时间太长了,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了。
傅云朝抿了抿唇,忽而低声道:“阿予,回来吧,我们早点回家休息。”
听到男人的声音,陆予抬起眼眸看他。
或者说,越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傅云朝错过他的视线,一怔。下一刻,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因为无法触碰,只虚虚划过他的肩头。但随后,女人温柔的嗓音熟悉又久远,还夹着几分笑意:“是我们云朝吧?感觉好久不见,妈妈都要认不出来了。总不会,妈妈看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