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江天并没有醒,他陷入了沉睡之中,并且很快就跌入了第二个梦境。
在第二场梦中,江天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
之所以能看清被子是白色的,是因为卧室里虽然暗,但不远处的上方有一盏奇怪的、长条形的灯,微光勉强照亮了房间。
江天发现这间卧室的天花板非常低矮,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很压抑,让人觉得不舒服。
很快,‘自己’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桌前。
江天本以为是小夏半夜起来去厕所,直到他看见了一样不同寻常的东西,才陡然明白了一切,后背顿时涌上一阵寒意,刺骨入髓的冷。
他看到这所谓的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水桶一般大的药瓶,上面没有撕干净的商标清晰可见,里面还插着几朵野花…
真相水落石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卧室,而是小夏书桌里的抽屉,周围的家具也不是家具,而是小夏亲手用废品制作的小玩具。
那么妖魂其实是…附着在这个木偶身上。
这个巴掌大的、被雕刻成西方士兵模样的木头小人,因为被一片妖魂所附身,便拥有了视觉、听觉,并且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脚,像活人一样行动。
木头小人向那道长条形的亮光走过去,离近了江天才发现,这并不是一盏灯,而是抽屉没关好,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外面的光通过这条缝照了进来。
木偶一手撑着抽屉,一手撑着头顶的’天花板’,将缝隙弄大了一些,然后爬了出去。
它出去之后,似乎并不准备跳到地上,而是双手抓住桌沿,翻到了桌子上面去。
大概是小夏临睡前忘记拉窗帘,月光毫无阻碍的照进房间,也照亮了周围的摆设。
江天第一次以这种视角去看世界,诡异中又带着一些新奇。那些书就像墙壁一样又高又大,厚厚的作业本像床垫一样,黑色的签字笔如同一根圆木,横倒在脚下。
木偶绕过这些障碍物,抱起一块橡皮来垫脚,从水缸般的笔筒中拽出来一样东西。
——一把美工刀。
然后他又跳到窗台上,顺着窗帘爬了下去,费力的抱着美工刀,身体摇摇晃晃的向单人床走去。
伴随着这摇晃的视野,江天不由得紧张起来:它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拿着刀,它要对小夏不利吗?
江天甚至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它,却忘了梦里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所幸木偶并没有打算伤害小夏,它只是爬到床上,抓着褥子鼓捣了一会儿,弄出一个小鼓包来。然后它便坐在这上面,挨着枕头边,双手托腮盯着熟睡的小夏看,一边看一边嘿嘿的笑:
“小夏…小夏…是我的朋友……”
江天惊了,他居然连说话都会!江天隐约记得它的嘴好像只是用黑墨水画的一道弧线吧,怎么张开的?又是怎么发出这种又轻又细的声音的?
木偶继续自言自语的絮叨:“朋友要互相帮助……伤害朋友的人,不能原谅……”
它很快又抓着床单下去了,捡起地板上的美工刀,使劲推开掩虚的房门,走了出去。
江天跟随着它的视野,来到了吴庸夫妇的卧室。它爬上吴庸的床,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瞪着他们。江天忽然醒悟,难怪第一场梦里的视线高度那么奇怪,原来是这样。
木偶喉咙里发出低哑又诡异的声音:“坏人…该死,坏人…该死。”
说完,它推出美工刀的刀片,狠狠的割破了吴庸的手指,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了,渗出了一丝鲜血。
但这疼痛对睡熟的人来说几乎无法察觉,木偶又绕到了床的另一边,用同样的方法在吴庸妻子手上也划了两道伤口。
但这次吴庸妻子似乎在梦中感到了疼痛,无意识的一挥手,把木偶挥到了地板上。
木偶抱起美工刀,像做贼似的,飞快的逃走了。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江天却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就如同经历了一场黑暗童话历险记,几乎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
但这并非天方夜谭,邵行说过他的妖魂被自己加持过,有些奇妙的力量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江天实在是没想到,妖魂既不在女人身上,也不在孩子身上,而是在一个玩具身上。
这就像你一个警察去查案,密室杀人案里就俩嫌疑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正当你纠结到底是哪个的时候,破案了,犯人是密室里的老鼠……
这让人的心情何其复杂。
江天很快醒了过来,一看表,才半夜两点。
他连续不断的拍着旁边的人,低声叫道:“邵行邵行邵行邵行!”
邵行无奈的抓住他的手腕,“醒着呢。”
他顿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训斥道:“还有,宝宝,你得叫我主人。”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眼里的笑意却非常温柔,也许在这里,‘主人’这个词并非代表严明的上下关系,而是一个江天曾经亲近他的证明,是充满爱意和甜蜜的称呼。
江天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而且对方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怪,怪…怪腻歪的……
江天没时间细想这些,他三言两语把刚才的梦给总结了一下,最后说道:“我是真没想到,妖魂还有这神奇功效。”
邵行并不怎么吃惊,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是有这样的可能,倒也不算稀奇,你楚尤叔叔以前还弄过一阵的傀儡纸人呢。”
江天一愣,“啊?我怎么不记得?”
“你还小呢,那时候你一看见他的傀儡就追上去,又咬又踩,把他辛辛苦苦做的纸人撵的满院子跑。”
“我这么厉害吗……不对不对,扯远了。”江天赶紧说正事,“那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把妖魂拿出来?”
邵行刚想说话,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两人对视了一眼,迅速的推开门,江天一马当先,抬脚踹开吴庸夫妇卧室的门,率先冲了进去。
紧接着他就愣住了,只见台灯亮着,卧室中央的大床上,吴庸双目紧闭,面目灰白的侧躺着,而梦里的那只红衣士兵木偶站在他的头上,手里拿着一根尖细的毛衣针,已经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耳朵眼里……
第四十二章 好孩子坏孩子
江天忍不住捂住了嘴,睁大眼睛,后退了一步。
这种场面太有冲击力了,虽然没有怎么见血,却比被捅了一刀还要瘆人,那根毛衣针是通过他的耳朵插进了脑袋里,说不定已经损伤了大脑神经。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江天从没意识到只有手掌大小的木偶居然还能杀人,它明明那么小,看起来可怜又无害,怎么会杀人呢?
吴庸妻子穿着睡衣,瘫坐在一旁,瞪大眼睛,已经完全吓呆了。
江天脑子也懵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对了,救护车…”江天赶忙去摸手机,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小夏踩着拖鞋,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了过来,又困又不安,“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走去。
江天立刻意识到这个场面不能被孩子看见,他冲过去想用身体挡住小夏的视线,但是晚了一步,小夏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他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叔叔,看见了被吓呆的婶婶,看见了那根毛衣针,同时,也看见了那个正在往下爬的木偶。
小夏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腿一软瘫坐在地板上,吓得大哭了出来。
江天连忙蹲下身抱住他,不断的安慰着,“没事没事,别害怕,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别怕……”
木偶跳下床,摇摇晃晃的向小夏走过去,它茫然的望着他,两颗黑豆眼睛里渗出红色的液体,本来向上的弧线嘴巴也开始向下垂,变成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它用一种嘶哑诡异的声音叫着:“你为什么哭啊…我帮你报仇了啊,你不高兴吗…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对不对……我现在会动了哦,和我一起玩吧……”
那声音尖锐刺耳,就像用指甲刮黑板似的,令人浑身上下抓心挠肺的难受。
小夏低低的尖叫了一声,用力的捂住耳朵,使劲往江天怀里躲。
他哭着,“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害怕,小江哥哥,我害怕!”
木偶不可置信的向他冲了过去,声调骤然升高,几乎是在喊了,“为什么!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但是他没能再看小夏一眼,因为邵行中途把它截住,两指微微用力,将它生生的捏碎了。
木偶的脑袋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黑豆眼睛固执的望着小夏的方向,嘴巴机械的一张一合,如同超市里卖的发声泰迪熊一般,徒劳的重复着: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很快邵行将妖魂从木偶身体里取了出来,于是它彻底的不动了,又变回了原本普普通通、没有生命的木头小人,唯一的区别是,它现在碎了。
救护车最终还是来了,将吴庸拉进了医院。
后续的事情就是邵行一手操办的,江天没有怎么参与,但他知道了最后的结果。
吴庸脑神经受到了损伤,至今躺在医院里没有醒,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可能因此变成植物人,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吴庸的妻子因为惊吓过度,整个人都仿佛自我封闭了一般,不说话,经常坐在某个地方动也不动,只要有人接近就发疯似的尖叫,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最荒唐的是,小夏的亲生父母还专门从远方赶回来照料他们,并且因为这件事,他们决定转业,把船卖了,在内陆做些安稳的生意,正好也能把小夏接到身边照顾。
江天不知道小夏有没有跟爸妈袒露自己被虐待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他总算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不用再过那样的苦日子。
江天希望他能忘记那晚的噩梦,像普通孩子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
事情结束后的第三天,江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了吴庸家里。
像手机这种天天不离手的东西怎么会现在才发现丢了呢,实在是江天这两天心不在焉的,总想着小夏的事情,基本上没想过要碰手机。
吴庸现在家里肯定没人,也不可能找谁送来了,江天将目光投向邵行,明示他帮帮忙。
邵行无奈的叹了口气,“先亲我一口,再说别的。”
“……”这回江天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连手都不亲了,直接拽过胳膊来,低头亲了一下衣袖,非常非常的敷衍了事。
邵行:“……”
改天得教教他诚信做狗,连个吻都缺斤少两的,这可不行。
但是既然答应了人家,也不能食言,反正吴庸家里现在也不可能有人,于是随便挑了个时间,带他回到了那所房子。
屋里的摆设和那天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空无一人,江天有些唏嘘,一边叹息着一边走进客卧,去找自己的手机。
他把床头翻了个遍,连个手机影都没发现。
最后他又想起自己在小夏卧室里玩过,手机也有可能丢在了那里。
江天推开小夏卧室的门,看到了那个书桌,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拉开了抽屉。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那些手工制作的简朴小家具已经被清理掉了,原本满满当当的抽屉现在很空旷,只有中间摆放着江天的手机,旁边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小摄像机。
江天愣住了。
手机明显是小夏给他放到抽屉里的,那旁边的摄像机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小夏早知道他会回来,这个摄像机是为他准备的?
“我想,你打开看一看就会明白了。”
江天看了一眼邵行,犹豫片刻,伸手把摄像机拿了起来,打开了。
摄像机的电量还有一格,江天看了一下内存卡,发现里面只有一段视频,以拍摄日期命名,这么说,这视频是上个月拍摄的。
江天心里忽然有种抵触的感觉,他感觉只要自己看了这段视频,某种令他难以接受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江天想逃避,甚至想把摄像机丢掉。
邵行从背后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哄道:“没关系,看吧。”
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从肩膀被按压的地方传递了过来,江天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这段视频。
视频一开始就是在小夏的房间里,从窗外看应该是晚上,小夏的脸出现在镜头,看他的动作似乎是在调整摄像机的位置和朝向,最后摄像机对准了床边的书桌。
很快小夏就消失在了镜头中,灯也关了,大概是睡觉去了。但是他没有拉窗帘,所以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洒在卧室里,很清晰的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接下来镜头就仿佛静止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江天按着32倍的快进键,过了很久,书桌的抽屉忽然自己动了一下,紧接着被从里面向外推开。
江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下一秒,那只熟悉的木偶从抽屉里爬了出来,翻到桌子上,费力的抱着散乱的签字笔四处走动,将它们摆整齐。
它似乎只是在为小夏收拾书桌,然后便坐在桌沿上,痴痴地盯着床的位置看。
过了很久很久,天色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它才又回到抽屉里。
天完全大亮之后,小夏穿着睡衣走到桌前,沉默的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猛地冲到摄像机跟前,伸手拿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