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殷勤地替他们摆好茶水碗筷后,彬彬有礼地带着服务生关门出去。
包厢重归安静,没了外人,气氛反而尴尬。
沈若风指腹按在瓷杯杯沿上,把浮起的茶叶晃沉下去,沉声问他,“在电话里跟我咄咄逼人,见了面就变成哑巴了?”
“该说的已经说了。”沈随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语气却很强硬。
沈若风放下杯子,双手并拢在一起,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悦神色,“沈随,这就是你给我的态度吗?”
“爸,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看你的脸色,你不会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沈随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引燃火星的临界点,他迎着沈若风的不悦目光,从容地涮了涮杯子,替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沈氏继承人的身份,也无需因此对沈家的任何人做出妥协。
沈若风看着那双跟他宛如复刻的漆瞳,有张扬、有不甘,被动的从容之中却又多了两分沉淀。
沈随眼底的无所畏惧,控制情绪的平静反抗,跟他记忆深处那道坚决果断的背影相重叠,脸上的寒霜不禁渐渐退去。
良久,他缓了缓语气再次开口。
“沈随,爸爸没有再组家庭的想法。”
沈随撩起眼皮看他,“你以为,不让程昭进沈家大门就对得起我妈了?”
他吃不准沈若风这句话是定心丸还是障眼法,并不打算给他和解的机会。
沈若风皱了皱眉,似乎想解释什么,对上沈随冰冷的视线,沉了沉目光,苦笑了一声,“一段婚姻的对错,不是第三个人可以评定的,跟你妈的这段感情,我已经尽力了。”
“尽力?”
沈随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外界人尽皆知,沈氏集团最初不过是跻身L市中游的小企业。沈若风当年为了攀附霍家在商界的龙头地位,费尽心思求娶霍晚烟,婚后利用霍家的人脉关系才得以重振家业,坐上今天的高位。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靠金钱利益来维系,当事人自然付出不了对等的真心,哪怕后来霍晚烟为了沈若风不惜跟家人决裂,沈家上下也没有人念过她的情。
她充其量,只是沈若风用来装点门面的摆设。
在沈随的记忆里,沈若风的天平总是倾向沈家亲眷的,如果没有他这个沈氏继承人的存在,沈夫人这个身份,对霍晚烟来说完全是一种尖锐的讽刺。
表面的一时平静,遇到点燃的火引总有一天会爆发。霍晚烟当年生儿子的时候早产,身体落了病根一直不见好,在沈随上初中那会儿,已经长住在医院调养身体。
沈若风跟程昭的风言风语,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传出来的。
他明目张胆的背叛,无情斩断了霍晚烟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维系。
“是,你清清白白,这种话说给自己听就够了,不用拿出来跟我反复强调。”
沈随听够了沈若风冠冕堂皇的理由,父子两人的对话不欢而散,他“哐”一声推开椅子,用力把单肩包甩上肩膀准备直接走人。
“沈随。”
沈若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推开椅子站起来,从背后叫住他,“你真的觉得你妈走之前什么都没交代?如果你还想当一个孝子,现在就给我站住!”
沈随停在门口,拼命克制住心里的冲动,默默攥紧了拳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
“死者为大,不管我们的婚姻存在怎样的纠葛,这是我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更何况,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沈若风神情倦怠地坐到椅子上,苦笑着撑了撑额头,话里点到即止,“你离毕业还有一年,把你安顿好,我也能少点压力。”
沈随背对着他迟疑了一下,站在门口缓缓转了过来,沈若风从来不会跟他说这种话。他滚了滚喉结,沉着嗓子问,“什么一年,你到底在等什么?”
“告诉你,你现在有能力站起来分担?”
沈若风缓了缓脸色,在椅子上坐正了身体,“我只希望你这一年,不要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说完,他拉开西服从侧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原封不动地推到沈随面前。
“你妈想留给你的东西,不只是遗嘱上的这串数字,如果你真的不想辜负她的期待,就别意气用事。”
沈随的视线落在信封上,抿了抿薄唇,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别问,问也白问,你可以继续恨我,听完这些想做别的决定也随你。”沈若风没有给沈随询问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以后你就明白了。”
-
门外的热风从脸上拂过,沈随挎着单肩包走出包厢。
他没有留下吃饭,沈若风也随他去,勉强算是体面结束了这场父子对话。
沈随脚步不停地离开酒店,顺手打开手机,看到屏幕界面挤了一堆消息通知。
——宇宙第一帅:有事在线Q哥,哥去接你。
——宇宙第一帅:妈的好烦,早知道跟你一起去了。
——宇宙第一帅:你爸车牌号多少来着?
……
“妈的,都这么久了,人怎么还不出来!”
路澄挎着单肩包站在酒店外面,时不时就刷新一下沉随的微信聊天框。
他离开之后想想不放心,临时在学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沈随他们的车子后面悄悄跟了过来。
沈随半天没个信息回复,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见面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路澄想起沈随上回在小饭馆闹失踪那事儿,站在酒店大门口干着急,要是打起来了,他揍沈若风两拳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正纠结着,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路澄被拍的一激灵,草了一声,拧着眉头转过去一看,沈随拎着单肩包站在他面前,脸上笑了笑,“澄哥,在等我?”
“废话,老子有第二个同桌要等吗?”
路澄看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目光淡淡的,看上去既不像是欢天喜气的父子团聚,也不像是被揍过的样子,一时有点摸不清情况,“你……没事吧?”
沈随:“我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是哪种好?
路澄挠着耳朵,别别扭扭地挤出来一句话,“你爸……今天过来带你回家的?”
沈随想了想,反问他,“澄哥,你希望我回去吗?”
路澄垮着校服瞅他,“你这话说的……好像老子在故意撵人似的。”
“那就是不舍得的意思了?”
“哎你真是……”
路澄是了半天,拽了把肩膀上缠成麻花的包带子,小声嘟囔,“反正你总要回去的。”
“澄哥,一直当同桌吧。”
沈随认真地看着他,墨色的漆瞳浸染余晖,眼底盛满瑰丽颜色。
路澄包带子一滑,哧溜一声掉下了肩膀。
?作者有话说:
澄哥:敢走?腿给你打断!@宇宙第一帅的傻逼同桌
宇宙第一帅的傻逼同桌:腿打断都不走
第71章
四舍五入等于陪着未来男朋友一起考试
路澄“啊”了一声,半天嘴没合上。
沈随说这话的意思,那是不准备走了?
“澄哥。”沈随笑了一会儿,单手插进校裤兜里,表情往回收了一点,“我认真的。”
认真到想跟你一直当同桌。
路澄傻愣在原地,把沈随这话反复琢磨了两遍,手心开始淌汗,“你们学霸表达友情的方式,还、还挺有仪式感。”
整得跟结婚誓词似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仪式感?”沈随听了直笑,“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改天我去拉条横幅‘非澄哥不从’。”
路澄“草”了一声,跟在后面笑骂,“还不从,老子是恶霸吗?”
“也不是不可以。”
沈随“嗯”了一声,跟着路澄往台阶下面走,似是而非地模仿他开玩笑的语气,“等你抢我回家啊。”
-
周末很快过去,早上去学校,舒小妍把切完片的全麦面包端到桌上,逮着睡眼惺忪的儿子问话。
“路澄,你们最近是不是快考试了?”
路澄脑子里琢磨着昨晚沈随给他讲的两种拆题解法,一口米汤没咽下去差点喝呛着,“啊,对,下周就开考。”
舒小妍看他老实回答,脸色好看了不少。
自从上回路澄伪造家长签字的小聪明曝光之后,舒女士就把校信通改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每天密切留意教学动向,坚决不给儿子谎报军情的机会。
路澄坐在饭桌上头皮发麻,直到沈随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胳膊肘,才反应过来迅速低头喝粥。
路钧报纸一放,坐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好了,先不说其他事了,吃好早饭才能提高整个上午的学习效率。”
路澄感激地往老父亲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往桌上那碟生煎包伸筷子,就听到路钧接在后面补充,“省得你儿子把成绩单拿回来了,再找消化不良当没考好的借口。”
当爹妈的有了前车之鉴,对不靠谱的混账儿子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卧槽,扎心了。
路澄嘴角抽搐,他有那么无可救药吗!
沈随看了看他小同桌,这副小心肝儿被扎成筛子眼的生无可恋样儿,默默无闻地替他把滚出碗边的生煎包夹了回来。
-
回到学校,教室里人来的还挺整齐。
一半忙着抄作业,一半忙着聊八卦,一点儿都没有大考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裤衩刚把李齐送走,一看后面两位哥来了,从零食袋里抓了把核桃往他们桌上一放,一脸喜气洋洋,“来,哥,见者有份,一起沾沾欧气。”
路澄嘴角抽搐,“你这核桃下蛊了?”
裤衩一脸怅然,“这不是拜文曲星没拜成吗。”
上周回家他真拉了个小群准备去祈福,谁知道放假这两天天气不好,一直下雨下到昨晚上,愣没能去的成。走之前裤衩他妈干脆订了一整箱的山核桃,让他带到出租屋里吃了补脑。
裤衩一边感慨,一边拿开核桃的夹子嘎嘣破果壳,“哎呀,整个核桃牛奶也行啊,这玩意儿硬了吧唧的,我手都快剥出茧子了。”
路澄看他小老弟噎着嗓子嚼核桃的奋斗样儿,动动拍拍他的肩膀,“悠着点儿吧,小心吃上火了流鼻血。”
裤衩:“……”
路澄拉开包链儿,把摘了便签的复习资料往桌上摞。
沈随给他安排的复习内容很均匀,刚好卡在上周放假之前一轮复习结束。
路澄翻了翻试卷回头问他,“今天的复习任务有啥?”
沈随把舒小妍准备好的两瓶果汁放到桌上,简单回了小同桌四个字,“调整心态。”
路澄:“……就这?”
沈随挑了挑唇,耐心给他分析了一波,“澄哥,我们稳中求胜,复习到这个阶段不是为了让你拿高分,打好基础才能继续下一轮的跟进。”
路澄:“行吧……”
下午,很快出了考场安排表。
谢东海这回长了心,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把照片拍到了班级大群里。
两分钟后,教室里一片哀嚎。
路澄划着手机屏幕上下移动,把谢东海拍到群里的考场安排表放大,学校这一次是按照上回的月考成绩划分的考场。
沈随在第一考场,他在最后一个,两人中间隔着三层楼,出来上厕所都挨不到一起。
裤衩坐在前面看完考场,手里核桃一掉,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完了完了,整个考场都是重点关注对象,小动作还搞得起来吗?澄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一眨眼就结束这痛苦的三天考试?”
路澄把他死命摇晃胳膊的两只脏爪扒拉开,“你现在去拿脑门撞核桃可能比较快。”
裤衩:“……”
后门一响,沈随上厕所回来,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坐下来问他,“考场安排表这么快就出来了,澄哥,我们在不在一个考场?”
路澄把手机拿给他看,“借你吉言,中间隔了三层楼。”
“不在一起考试么。”沈随薄唇一动,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完全没有流露出被分到第一考场的自豪感。
晚上吃饭,路澄懒得出校门,直接带着沈随跟裤衩一起去了食堂。
为了错开就餐高峰,高二普遍要比其他两个年级晚下课,等路澄他们到地之后,饭箱已经空了两个大格。
裤衩对着餐盘里绿汪汪的黄瓜炒蛋大发感慨,“食堂大妈的颠勺技术,果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功绝学,土豆烧肉没荤味儿,黄瓜炒蛋一片绿。”
沈随看到路澄支着胳膊没动几口,停下筷子问他,“喝不喝南瓜粥?”
路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坐在旁边愣了一下,“好啊。”
沈随立刻放下餐盘,拿着饭卡去隔壁帮他打粥。
“哎,澄哥,你是中暑了吗,怎么无精打采的?”沈随一走,裤衩明显感觉得到他澄哥的兴致不太高,挪开绿汪汪的餐盘凑过去问。
路澄:“中个屁的暑,你见过有谁在十八度的天气中暑的。”
裤衩:“草草草,澄哥,那你这个反应,莫非是传说中的考前综合症?”
路澄:“……”黄瓜炒蛋怎么就堵不住你这张出bug的嘴。
考前综合症倒也算不上,就是下午分考场这事,让他小小落寞了一下跟沈随的差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