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会是卫将军最后一次出征,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道:“君上,您何不将自己的心思告知于卫将军呢?老奴看那卫将军……”
“告诉他?”
也只有在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面前,顾鸿煊才能纾解几分内心:“不,不能说。现在就很好。”
老太监不能理解道:“卫将军每次出征,您都要如此担心。卫将军得胜归来,您却要维持威严,不敢显露半分心意。”
“君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顾鸿煊却是笑了笑。
“他为将军,孤为王。不出征的日子,孤与他日日相见;出征的日子,孤与他依然在并肩而战,只是战场不同。”
“这样已是不错。”
“若是某一天,孤实在觉得他可爱,还可将他召来,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借着酒力相拥而眠。”
老太监道:“可您若是说开这件事……”
“说开了,难道孤能狠下心,去用君上的权势逼迫于他?”
顾鸿煊摇头,面色坚定:“即便他愿意,孤又怎能为了自己的一时欢愉,让他给后世留下一个以色侍主的名声?”
“孤知道,他最想看见的,便是中原统一,百姓安宁。他最想得到的,便是功业千秋,青名长留。”
“孤,一定会成全他。”
听到这样的话,老太监终是暗自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时间在这样的等待中慢慢过去。
顾泓煊每日都需要处理许多政务,并不悠闲。
树叶落尽,凛冬终至。
兰陵城也迎来了一场大雪。
“算算日子,归期应该就在近日了。凉州城再如何固若金汤,也不可能撑得了这么久。”
顾鸿煊拿着半月前从凉国地界发来的信件,忍不住又读了一遍。
他写的字可真好看。
旁边的老太监忍不住调笑道:“卫将军的这封信,君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信里的文字,您只怕都能背下来了吧?”
顾鸿煊瞪他:“就你知道!”
转而又皱了皱眉:“孤前些日子从李相那里听闻,他有意在四海归一后退出朝野,从此不问世事,逍遥江湖。”
“这可不行,孤得想个法子。”
“他想出去玩可以。孤每年给他三个月便是,让他可以尽情出去游山玩水,但可不许真的不回来了。”
老太监闻言,掩面一笑。
顾泓煊抬头看向殿外。
雪花已落满整个宫城,哀极美极,更甚诗中意境。
“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别错过了这场雪。”
日暮,竟真的等来了消息。
“报——君上,祁将军已在城外,大军很快就会归来。”
祁连东是卫渡的副将。
顾泓煊不由感到奇怪:怎么是他的副将遣人来报?
他望向前来禀报的士兵。
“你们卫将军呢?他总不会连复命都没有,就直接卸甲归田了吧?”
士兵缓缓抬头。
顾泓煊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竟是通红的。
心底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他刚站起身来,便听得士兵泣道:“君上,卫将军……亡了。”
顾泓煊一时僵硬在原地。
亡了,是什么意思?
“君上,外面下着大雪呢。”
殿外的侍卫长拿着一把伞,匆匆追了出去。
城外。
士兵们依然身着甲衣。大大小小的将领,却是无一例外地头裹白布。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顾泓煊的幻想。
他一步一步走到祁连东身前,对方双腿跪地,守在一副棺椁旁。
顾泓煊呆呆地望着那副棺椁。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
祁连东却是狠狠叩头,出声道:“君上,卫将军亡于大火之中,难以辨认尸骨。我等只找到他的青铜剑,还有……手骨。”
顾泓煊僵硬地扭头,望向这个说话的副将。
他很想问问,为什么卫渡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们这么多人都还活着。
一秒、两秒、三秒……顾泓煊缓缓闭上眼,终究没有问出。
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样问了,卫渡若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不会感到安息。
漫长的沉默。
“不,不可能。”
顾泓煊忽地摇摇头,返身开始往兰陵城里走,笑道:“你们一定是在骗孤。孤知道,天下定了,卫渡就不想再做护国将军了,他想做个侠客,仗剑江湖。”
“你们都是他的兵,素来对他忠心耿耿,一定是在联合起来骗孤。”
“没事,孤不怪你们。”
众将领面面相觑。
老太监紧紧跟上,却是不忍去看。
顾泓煊继续往前走着,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竟隐约出现血迹,老太监连忙上前轻抚后背:“君上!”
“孤没事。”
顾泓煊摆摆手,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冰冷的雪呛进喉咙里,生疼生疼,他却只觉得痛快。
老太监与殿外侍卫长,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侧,满面忧容。
顾泓煊见状笑笑:“卫将军一生征战,方换来此间安宁,孤必会保重身体,直到大衍有了新的依托。”
侍卫撑起伞,道:“君上,雪如此之大,勿要受了寒。”
顾泓煊缓缓抬头,看漫天飞雪,不由苦笑。
下雪好啊。
最善战的将军死了,天地间是该有一场大雪纷飞的。
银装素裹的世界。
明黄色单薄的身影,两个面色紧张的忠仆,一群凄然林立的将军与士兵,定格成永恒的画面。
睡梦中的顾修明,眼角不觉淌下一滴泪来。
第31章
卫渡返回S市之后,?公司那边又交代了一些琐事。
于是接下来的两周,他拍摄了两份杂志,出席了一个公共活动,?又录制了一份关于《大衍商路》的视频,以便于寒假播出的时候用来宣传。
做完这些事,距离新年只剩下半个月。
金敏知道卫渡家里远,毕业以后一直没时间回去过,便提前给他放了假。
卫渡的老家在L城,是华国中部一个并不发达的小县城。
他没有让周林林送,毕竟距离实在有些远。而是自己先搭飞机去到省城,?再转车前往L城。
口罩、帽子、墨镜,?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尽管一路上回头率极高,?却也没人将他认出来。
傍晚六点,终于到了。
L城的车站,卫渡摘下墨镜,?凝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他拖着行李箱,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儿啊?”
中年司机操着一口浓厚的家乡话,笑呵呵地望过来。
看见卫渡口罩外露出的眉眼时,?他隐约觉得有点儿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卫渡说了位置。
“好嘞,?二十分钟保准给你送到。”
司机哼着小曲发动车子,又自来熟地问道:“小伙子,?这是大学放假回家了?”
卫渡笑笑:“我已经毕业了,?公司放了年假。”
司机哦了一声,?随即又道:“你们公司还挺好啊,?这么早就放假了。我那读高中的儿子都还在学校呢!”
对方几乎一路没停地在说话,有时候纯粹是自问自答,卫渡时不时地应和几句,倒也算消磨时间。
路上果然刚好用了二十分钟。
卫渡付了钱,拖着行李箱往里走。
小区是新建的,环境放在L城里算是相当不错。
卫渡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毕竟连姓都没改。
他一直想要报答养父母的恩情,大学毕业的时候,便把四年间赚的钱拿出来,先斩后奏,买了这么一栋新房子。
站在家门口,卫渡犹豫了一会儿,上前敲门。
很快,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拉开内门,对面的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喜地打开防盗门,顺手去拉卫渡的行李箱:“你这孩子,回家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吗?”
卫渡笑笑:“还没呢。”
他在门口换了鞋,走进屋内。
两口子都姓林,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叫林灵,正在读高一。
他们平日里几乎不上网,每天做着朝九晚五的活儿,社交圈也极窄,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卫渡进了娱乐圈。只知道他们的儿子从小就不需要让人操心,毕业后又留在了S市工作,很厉害。
林母道:“坐车回来一定累坏了吧?快回屋歇着去,我现在做饭,一会儿好了再叫你。”
卫渡嗯了一声。
养父母对他真的很好。只是,当时的他,还是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亲身父母,想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究竟为什么跟自己分开了。
即使是现在,要说一点儿都不在意了,那也是假的。
只不过,跟大衍比起来,确实就不值一提了。
卫渡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在网上查询一些东西。
他发现,顾氏集团自顾修明出任总裁以来,发展方向明显更加侧重于华国境内,与另一大豪门卫氏集团,青年总裁卫盛频频收拢国内资金,朝海外扩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顾修明本人,尽管他曾经是娱乐圈影响力巨大的国际影帝,网络上能找到有关他的私人喜恶方面却寥寥无几。
只知道这个人似乎非常讨厌下雪,曾经有一部超级国际影片找上他,结果因为里面有一场必不可少的雪戏,被他拒绝。
理由之奇怪,当时在圈内传得沸沸扬扬。
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卫渡关掉了顾修明的网页。
他重新开始搜索顾氏集团,试图从中再找到一些线索。
回到家的日子规律且悠闲。
每天除了锻炼身体与更新微博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其他安排都很自由。
二十四号这天。
林母道:“渡渡啊,今天下午灵灵就回来了,你要不去车站接一下她?现在天黑得早了,我明天又有事,女孩子一个人有些不安全。”
卫渡道:“好。”
林母闻言露出喜色。
兄妹俩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关系却一直不怎么亲,她笑着道:“这孩子上次打电话回家还念叨你来着,肯定是想哥哥了。”
卫渡问道:“上次?”
“嗯对,”林母仰着头回忆道:“好像是二十多天前吧。”
卫渡若有所思。
车站。
L城的教育资源很差,城里中考时成绩较好的那一批,几乎都会选择去市区的F中,平时住宿,节假日才回来。
今天正是市区高中放假的日子,车站里除了过年返乡的人,就是F中的学生。
天色已暗,卫渡只戴了一个黑色口罩,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约莫二十分钟,几个穿着F中校服的女生从新来的这班公交车走下。
林灵就在其中。
卫渡站在原地冲她招手:“林灵。”
听到声音,女生们不约而同地望过来。
“哇,那个男生好帅啊!”
“身材看着也好好。”
“好有气质。”
“林灵,你从哪里认识的这么一个帅哥?”
林灵也是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卫渡会出现在这里。
随后她道:“那是我哥。”
几个女生更震惊了。
“你哥不是A大的吗?”
“A大的学霸也能长这么好看!”
“我怎么感觉看着有点眼熟,你哥哥摘了口罩什么样子呀?”
林灵没理会同学说的话,匆匆说道:“我先走了,年后见。”
她跑到卫渡的面前。
“哥,你怎么来了?”
卫渡笑笑:“现在天黑得快。”
“我已经叫好车了,走吧。”
林灵跟在他身后,直到快要走到出租车旁,才开口道:“哥,我在网上看见你的视频了。”
卫渡嗯了一声,拉开车门:“上车再说。”
林灵坐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次见面,哥哥好像变了很多。
上车后,她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人,然后问道:“哥,爸妈知道你进娱乐圈的事情了吗?”
“还不知道。”
“那……要瞒着他们吗?”
“也不用。”
卫渡道:“顺其自然吧,瞒也瞒不了多久。”
“也对。”
林灵点点头:“哥,你现在这么火,他们肯定很快就会知道的。”
司机听到这话,才瞥了瞥后视镜。
卫渡戴着口罩,他并没能认出来。连续瞅了好几眼之后,司机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是演戏的?”
“刚开始演,剧还没播。”
“哦。”
司机心想这叫什么火,分明是个新人嘛。每年想当明星赚大钱的海了去了,一个赛一个好看,可真成了的有几个?
林灵问道:“哥,你是在大学里学的武术吗?A大是不是有武术社团什么的?”
卫渡迟疑片刻,道:“学校里确实有武术社团,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社团。”
林灵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她眼里,虽然哥哥平日里比较冷淡,话很少,不太好接近,但是真的很厉害。不管学什么,很快就能学会不说,总是还能够轻松超越教他的人。
A大肯定有武术很好的人,哥再青出于蓝胜于蓝,那不就能打败老虎了。
想到这里,林灵又感到一阵黯然:“要是我也能考上A大就好了,可惜成绩真的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