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非票子来回看我们,一推椅子,"我送她。"
乔敬曦深吸气,狠狠压抑急促起伏的心口,一把拉过小乔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你在想什么?"
小乔倔强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破碎,"我没想什么。"
"放屁!"
"你以为我会想什么?"兄弟俩在我们跟前打哑谜。
"我不准你想什么,我明告诉你,谁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能想,没戏!"乔敬曦恶狠狠地说,小乔一听这话就崩溃般地跳下椅子,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乔敬曦一屁敦坐下,连喝两杯茶,手都是抖的,我等他平静一点,才说,"不追?"
"追你妈的,让他滚,"他摇头,再摇头,"不能追,惯坏了。"
我和肖慎回家时,在楼道口看见骺着的小人儿,叹口长气,我拉拉肖慎的袖子,"今晚太精彩,我都噎着了。"
肖慎试探的叫了一声,"小乔?"
小人儿一憋嘴,眼圈生生地就红了,薄薄的水浮上来,他飞快地低头在裤子上一擦,然后抬起眼睛继续滴溜溜看人,跟一小虫儿似的。
我叹口气,"怎么不去找你哥?"
"你不就是我哥。"小虫儿抬起尖下巴。
"有血缘那个。"
"他死了。"他咬牙切齿。"乐扬,咱不说好我住你家来玩的么,就这会儿开始了。"
三个人,两张床,小乔说乐扬你属猴的,你爬上铺去,我和小龙哥哥睡下头。
"你才属猩猩的。"
他扬着下巴说我属金丝猴,宝贵着呢。
看那俩睡下了,我在外间关掉音量打游戏,战况前所未有的烂,闯过三关后就剩两条命,操,我用力晃脑子,命令自己别乱想。然后我家的窗子被小石子"蹬愣蹬愣"敲击好几下。
德行。我一抹脸打开窗,冲底下的人影点头,"在我这儿。"
"是啊......"有红色的小星星,乔敬曦抽着烟,我说上来吧,哥们还有几瓶啤酒,陪你闷俩口。
其实我没想到,这是乔敬曦上大学前,我俩最后一次对酌。在灯下,甚至没来得及回忆为彼此打过的架受过的伤挨过的鸡毛掸子抄错的作业抢走的女孩花光的钱。他喝着啤酒,就默默的哭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伸出手竟然真的摸到一片潮湿,"老乔,别吓唬哥们嘿。"
"我和他做过了......"
"啥?"我一愣,他抬头说我和乔楚,做过那事儿了。我"啪"地摔在地上,张大嘴说不出话。
"什么......时候......"好久我才缓过劲来。
"就是陪肖慎买车那天。"乔敬曦趴在桌上,手里攥酒瓶,眼睛血红的,"那晚上,我们回家,家里没人,他抱着我哭......我把他弄出血了,小王八蛋痛的一直在叫,可是他不撒手,他抱着我,又亲又咬......"
我狠狠闷了一大口啤酒。
"乐扬,哥们必须走了,我今天让我爸又去疏通了一下,天津也好,北京也好,南京也好,东京也好,我总得离开。"
"他知不知道这事?"
"等我走了,他就知道。"
我一拍桌子,"你这算怎么意思,叫他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
"你舍得?"我又问。
"那我他妈能怎么做!"他愤怒地揪住我,我咬牙不叫痛。"我去跟我爹说还是跟我叔说?你倒是教教我,让我去管我叔叫爸爸?他肯么他!"
我不出声了,过会儿又问,"小乔......受得了么?"
"我不走的话......"乔敬曦拉我起来做到椅子上,"就真的俩个人慢慢谁都受不了,谁都毁了的。"
我沉默,半晌,搂搂他的肩膀,"......哥们知道了。一路顺风。"
他一反手勾着我,狠狠哭出来,"乐扬......哥们爱他,爱他啊......他是乔楚又怎么样,他是男的又怎么样,他是我弟又怎么样,我爱他啊......我没爱过别人,我一直就只有他......乐扬你知道么,哥们是跟女生好过,可是哥们不爱她们,哥们谁都不爱除了他,哥们就想和他一个人好,就他一人,............"我被他哭的眼眶发疼,用力拍着他的背,"......他那么坏的小王八蛋,他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我老骂他,从不给他好脸,可他不离开我,他就跟小狗似的,谁要让我不痛快,他张嘴就咬谁,我一个劲儿赌咒发誓告诉自己喜欢他就因为他是弟弟,其实哥们是爱他,哥们拿自己当傻子。乐扬......"认识将近十年,从没见他哭得这么狼狈。当年他重度骨折都笑着用石膏打我。"......哥们是拿自己当傻子。"
"你不傻,"我慢慢的说,"你不傻,哥们是你也会走。这事儿太害人了。这事儿没长久的。"
乔敬曦冷静下来,已是半夜三点,我让他睡下,他硬不肯,垮着肩膀骑车走了。我慢腾腾地收拾桌子,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里屋传来轻微的声响,我走过去,看到小乔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软软的头发钻在枕芯下,后脑勺居然看起来可怜。
我站在那里,光线从门的夹缝里钻进来,肖慎的脸在阴和明里异样柔软而暧昧,"乐扬......"我一惊,转身想逃,然后发现他在说梦话,"乐扬......"他软软地憋着嘴角。
心里最深处的一些东西被轻易波动,点亮红尘万丈,尘埃落定或落荒而逃,心窍蠢蠢欲动。我不自禁地走到他跟前,他叫着我的名字,虎牙在睡梦里突突露着,美滋滋的模样,嘴唇红润,像蜂蜜涂在上边沾染了花,我被催眠,伸出手,食指搁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他在梦里甜蜜的笑,鲜花盛开盛放,越看是越明媚,我愣愣地蹲下身体,他似乎对嘴唇上的重量觉得了,蹙着眉头,细微的挪动,游弋的嘴唇勾出舌头,亲密的吻过我的指尖。
我如遭电击,指尖雀跃芳香的感受真正吓到了我,我对他有欲望,怎么会这样,几时发生的。
"俩玻璃。"王昊说的,我惊吓的抽开手倒退出去,冲进浴室,用冷水狠狠冲着脑门。
我背靠瓷砖,滑倒在地上。
某些事情必须制止了。
只要决定,某些初成雏形的也就像水一样的流过去了。
第七章
离开的那天,我看见楼下停放在一起的两辆自行车。
锈迹斑斑的,容色鲜艳的,相互依靠着,强烈的就像那些正在发生和正在消逝的。
--仇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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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就真的这么住下了。
隔天缠着肖慎骑车带他回家拿换洗衣服,我松口气心说还好没缠上我,那小朋友瞪着有点肿的眼说,我爸看见小龙哥哥好学生的样子,准放心让我过来玩。
"那是,我还不放心肖小龙被你带坏了呢。"我找出一把新牙刷给他,"你眼睛怎么肿了?昨晚哭了?"
他说哭你的屁,乐扬你的枕头上一股口水臭味,熏得我。
我看他欢天喜地又一派无邪,实在猜不透和乔敬曦的纠缠是否令他伤痛,他会也流泪么,他会也疼到缩在地上么,乔敬曦说,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孩子懂得爱情了么?
孩子就是孩子,成天游戏打到最晚的就是他,把住手柄不肯让,我们仨穿着裤衩,有时候也看球,喝啤酒大声吆喝,那股子透支青春的劲头甭提多痛快,非票子串过一次门之后就深深地羡慕了,涕泪横飞地要求我收收收留他,我说我怕你爸妈不让,他说乐扬你真是低估自己了,你是谁啊。我被他捧陶醉了,还真捉摸了好一会儿自个儿是谁。
没谁提高考的事儿,没谁去想将来的出路,肖慎背着我把那几盒碟给还掉,换了邱淑贞回来,塞到我手里,我愣然后笑,他也春花绽放,我们都当作忘记了那个午后。少年错落的背影被夕阳拉的残残破破。
乔敬曦来的不太勤快,我想是在张罗去天津民航的事儿,我下意识的观察他的小乔的点滴,却是不见差错,小乔一如既往的调皮、坏又迷人,对谁都一样,我都觉得我太三八,然后那天,乔敬曦隔了一周终于拎着西瓜推开我家的门,小乔叫着"大西瓜"扑上去,抱紧他哥闷了好久,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笑,我突然觉得这小孩真的挺不容易,最难的不是让别人不当你傻子,而是你当自己是傻子。
那晚,乔敬曦和非票子坐地板上操机,小乔捧着半只西瓜舀着吃,吃了吃了还拍拍蜜肚子,我空肚喝啤酒,高了,醉醺醺跑到里屋,扑到床上,"哎......"肖慎半睡着被闹醒,推推我,"乐扬你要睡就好好躺平,我去上铺。"
"不要。"我醉了,伸手臂拦着他,"肖小龙,给你猜谜。"
"你说。"他扶扶我。
"不说,反正你猜不出,你输。"
"好吧,我输,"他很干脆,跨过我下床,"你睡,我出去看他们玩,"我在推搡中差点亲到他的嘴,黑暗里瞪着那软软的,他说,乐扬,记得明天去学校拿成绩。
"喔......"我愣愣答应,成绩下来后,基本就知道会被第几志愿录取,等通知就成,"小龙......"我想说什么,他却已走开,我不爽快的一拍床边,"肖小龙。"
"小龙哥哥上厕所,干吗?"小乔探头进来,一手捧西瓜。
"去,去,"我挥手,"叫你了么,看着就烦。"
"可不,见着我,你就自卑了,"他往嘴里送瓜肉,"心说自个儿长这样来人世间何必呢。"
"放你的屁。"我骂他。
他一拍屁股,居然真的给我"噗--"了一股异味满屋,"我空调吹冷了,正觉得那什么呢,乐扬你说你......我真没听过这么贱的讨赏。"
我吐血了,真吐血了。我非他妈把这小四角动物给摔下楼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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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班主任手上接过成绩,一张细长小纸条,长得很像我爸的工资单。我坐在小花园的铁栏上,眯起眼仰看,肖慎曾在二楼探出脑袋笑我。
"哥们,来一口。"非票子坐在我身边,把手里的烟递过来,我就着深吸一下,我俩的分数都够寒碜,眉开眼笑,社会家庭的大门就要打开。
"老乔,过来!"好容易看到乔敬曦拿着小纸条,若有所思地走来,一伸手勾住我俩,"怎样嘿,有戏么?"
"离大专线差一分,"他忧愁,我俩高兴了,差一分和差一百分都是落榜,咱仨一根绳,"谁跟你俩一样啊,我爸早在招生办那儿挂上号了,三分之内,差额让我上。"他揉揉我俩的脑袋,"可真得去天津了。"
我一愣,非票子憋着嘴说老乔你记得给哥们写信。
"去你妈的娘娘腔,写个屁。"乔敬曦打他。
非票子一下发作了,吃力的说哥们是真真真的舍不得你,哥们和你多少年年年了,你说走就走让哥们怎么么么办啊办。说着还真眼眶泛红。我抽着烟笑,头别到一边,咳嗽起来。
"你他妈敢哭出来试试!!"乔敬曦粗声粗气的搂着他,"不就写信么,知道了。"
我们猫着腰到主教学楼,最后一次拔了校长自行车的门芯。用红色粉笔在地上写,"其实我们爱这儿。"
我说我等肖慎,那俩便先走,我勾着乔敬曦说答应了非票子你可得守信。
他横我,"我对男人从来没信誉。"
我心说最好连性欲也一并阉割。
走廊上一片安静,"肖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儿?"是容郦的声音,我猫在教室门外,"上了大学要给我写信。"
"写信多麻烦呀,"肖慎带着笑,明显心情很不错,我估计这小子考分巨高,"我又不离开这座城市。"
"---什么!"我在心里和容郦一起叫,她又惊又喜的,"肖慎,我以为你一定会考出去。以你的成绩,绝对没问题啊。"女孩子迟疑了一会儿又说留在这里可惜你了。
"有什么可不可惜的,"肖慎似是而非。"上大学哪儿不是上啊。"
"肖慎,你和我印象中的你有点不一样了。"我一直讨厌这女生,却不得不承认她这句话扎到了我心里。"......你,被一些事情影响了么?"
"没有。"
女孩子叹息,然后轻声说了喜欢你。
我靠在墙上冷笑,其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冷笑。大概那样能显得我特超脱。他也轻声说话,说了对不起。女孩子不能接受,小小的哭,你得给我一个理由。我心说真他妈烦人。
"我喜欢别人了。"
"孙晓敏?严羽华?章慧?"她一个个问,都得不到肯定,跺着脚生气了,"肖慎,我不缠你,但你总得让我明白。"
"我不想说。"
"单恋?"
"是。"
"我认得?"
"............认得。"
"干吗不去追?"
"不能......吧。"
"你非得告诉我。"容郦吸着鼻子。"我发誓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姐姐,为你着想,我是真不忍心,何必呢。
他大概烦了,也大概真想有人可以告之,"仇乐扬。我喜欢他。"
女孩子的小拎包"噼哩啪啦"掉在地上,我背靠着墙仰起头。
"他是男的!"沉默之后她大声叫嚷,"你也是男的!"
"我没想过要为他变成女的。"他居然幽了一默,我要不是这会儿心口发疼一准就笑出来了,他妈的那难道想我变成女的?就我这样的?
"肖慎!别开玩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没有,"他冷漠的说,"没想过,这事儿我本来没打算说给谁知道,日子一长,有些事情也就过去了,过不去就藏起来,没人会永远被困在十八岁的情感里,等过两年我说不定就没那么喜欢他了,说到底,他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我的那一根筋在不对的时候抽了起来,"他小声一直一直说,浑然不觉自己慢慢哽咽,容郦似乎想安慰,却被他推开,我背后的墙壁上有个小小的突起,刺得背脊生疼,"如果忘不掉也不会告诉他,淡不下去我就自己忍着,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我爸爸那天告诉我。"有课桌挪移的动静,然后他的声音像被闷住,"单方面的喜欢谁真不公平,容郦你别来喜欢我,谁都不要来喜欢我。"
肖慎,女孩子哭着。
"走开,让我一人待会儿。"
"呜......"裙子飘出来,看到我惊吓的瞪大了眼,刚要叫被我一手捂住,丝毫不怜香惜玉,揪紧她的辫子,女孩子清秀的脸皱了起来。
"你听着,"我把嗓子压的很低,"不准有别人知道。否则我花了你。"
她慌乱点头,眼泪大颗滚出来,我松开她的辫子,她捂着嘴流泪看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害怕的逃走。
我闭上眼睛乏力地靠在墙上好一会儿,然后走进教室,阳光照在他趴伏着的身上,金色的金色的那么好看,他就像睡着。
我发誓我很清楚该怎么做,但是我疯了,他不该让我听到那段话,仇乐扬是会崩溃的,我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他轻微挪动了一下,还是闷着,"容郦,你回去吧,我没办法喜欢别人了。"
这话让我整个都茫了都迷了,我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肩膀,他吓一跳,抬头看见是我,脸唰地就变成灰白,"乐扬,你什么,什么时候......"
"肖慎,你有什么想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