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副局愣了下?, 摩挲了下?手指:“那我也就直说了。”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应该看?过网上的言论, 你妹妹的失踪,矛头?已经直指到你,经过我们共同讨论,决定,你暂时停职, 这案子会转交重案组接手。”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于副局这样说, 文熙淳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虽然我不想怀疑你,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关于网上流传的你对你妹妹……那件事,我总觉得以你的品德不会做这种事,毕竟你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痛打罪犯。”
文熙淳笑笑:“其实这件事,我从五年?前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想,只有查清真相,才能还我一个清白吧。”
这一番话弄的于副局云里雾里,但?他理?解文熙淳现?在?的心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而现?在?,文熙淳也终于明白了他刚进入书中世界时在?扉页看?到的那句话: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并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就能叫真相,真相永远藏匿于不易被察觉到的细节中,而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看?到。
文熙淳将警员证放到于副局办公桌上,对着他鞠了一躬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块,仿佛即将承载不住雨水的重量,下?一秒就能倾盆而下?。
文熙淳默默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原本那些特别自来熟没事就要拉着他谈天说地的同事,此时也全部约好了一般对他视若无睹。
是啊,真真假假的,谁又敢保证自己就一定清白呢。
他要了份简单的蔬菜米饭,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味同嚼蜡,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米饭。
“文队?你就吃这么点?”童嗣端着五菜二汤外?加一份儿玉米粥过来了,往文熙淳身边一坐,看?着他宛若婴儿辅食般的午餐大惊失色。
文熙淳没心情和他拌嘴,低低“嗯”了声,继续埋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米饭。
童嗣夹着一片厚实的红烧肉,在?文熙淳面前晃了晃:“文队要不要来点这个补充下?蛋白质。”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推力,随即人连同红烧肉一起跌坐在?地。
“我擦谁啊!”童嗣不满地叫嚣一声,结果一抬头?——
洁白如雪的衬衫包裹着精健的腰身,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在?这个地方有这种臭美特权的,除了姚科长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姚科长!你陪我肉!”童嗣从地上夹起那坨红烧肉,嘴巴里不依不饶。
可姚景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里全是文熙淳的身影。
“怎么就吃这么点。”
文熙淳抬眼:“我不一直都吃这么点。”
童嗣听?完,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俩该不会也是我想的那样?”
只是任凭他拼命找存在?感,二人谁也不理?他。
自讨没趣,童嗣端着他那一大盘口粮冷哼一声,屁颠屁颠去了隔壁重案组找人拼桌。
“不开心?是不是于副局和你说什么了。”
“嗯。”文熙淳低下?头?,“说我妹妹的案子已经移交重案组。”
他实在?是吃不下?,干脆放下?筷子:“我现?在?去树林。”
其实姚景容清楚文熙淳的性格,他真想去昨晚肯定就迫不及待去了,要不是不想面对,他也不会磨蹭到现?在?。
“既然局里放你大假,回我家?好好休息,案子交给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文熙淳没说话,怔怔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想出一份力,资料我会带回家?给你看?。”姚景容轻轻揉了下?文熙淳的手,“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文熙淳轻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
****
从进警局以来,文熙淳恐怕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待在?姚景容二百平米的大平层里,更觉得闲得发慌。
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少女留下?日记神秘失踪的消息,完全联系不上,也没见?到尸体,文熙媛的照片几乎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年?头?丢个人太常见?了,不常见?的是少女失踪的背后原因。
那本,写满了奇奇怪怪从未发生?过的事的日记本。
根据当时案件地发展,妹妹的尸体后来被人发现?在?树林的一处废弃管道里,管道外?面被人用?纸箱子掩盖住,所以一般人很难会往那个地方联想,还是后来有个清洁工想把纸箱子捡走卖废品才发现?了妹妹的尸体。
【叮——】
手机忽然收到短消息的提示。
文熙淳慢慢掏出手机,就见?是姚景容发来的消息:
【我在?中心商场,你想吃什么。】
本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询问,但?文熙淳却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是,经常见?到。
他本想回一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瞬间却猛然顿住。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是什么。
他看?着手机屏幕,脑袋忽的空了一下?。
【在?忙么?怎么不回消息,可以给你打电话么?】见?文熙淳迟迟不回消息,姚景容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
文熙淳赶紧给他回了条消息,却忽然抓其外?套匆匆套在?身上,打开门跑了出去。
那个地方,还会存在?么?如果这里的一切都在?投映现?实,那么那条狭窄的弄堂,那间破旧的小屋,也一定存在?吧。
文熙淳随手从马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凭着印象对司机道:“去林家?弄十二号。”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瞟了他一眼:“小伙子,你去那里干啥,不是听?说那边快要拆掉了?”
文熙淳默默攥紧手指,同以前一样,过去的经历,时代的变化,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租车穿行于繁华的闹事,驶过主城大道,渐渐进入灯光稀少人烟罕迹的郊区。
道路两旁全是破败的老旧危楼,墙面上用?红色的油漆画了个圈,中间写着大大的“拆”字。文熙淳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很多人都因为政府的政策变成了拆二代,告别了贫困,听?说当时每个人都赔了不少钱,后来这里也发展得很不错,几乎可以和市中心比肩。
时代在?不停前进,社会发展速度极快,而有些人,始终跟不上这前进的步伐,就这样被遗忘在?了遥远的过去。
就像妹妹的案子,即使?公诉期未过,但?因为证据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因此很多警察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就这样一直拖,一拖就是六年?,再后来,再提到“文熙媛”这个名字时,大家?都要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
“哦,你说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啊。”
也没有关心她?的结局到底如何,时间终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消抹掉了。
出租车大概跑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早早回家?的姚景容一路上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急的他只恨不能长翅膀飞过来,虽然文熙淳告诉他不要过来,但?作为一个同样在?此地生?活了六年?之久的人,恐怕再复杂的路线也早已被他铭记于脑海中。
夜幕沉沉压下?,比起城市,郊区的夜空还能看?到繁星点点,而那一条熟悉又令人心里发毛的弄堂,依然伫立于此地,只是失去了原本的热闹,因为拆迁的原因这里的人也都陆续搬走,只有弄堂尽头?的一件小窗户,似乎还亮着隐隐灯光。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慢慢踏过遍地油污的石砖地,向?着那间闪着奇异灯光的小屋走去。
老式的绿色铁门上还挂着妹妹亲手制作的门牌,上面用?彩色树脂泥贴着:
【哥哥、妈妈和我。】
这是文熙媛十二岁那年?在?学校上完手工课带回来的。
这丫头?有个习惯,无论是做手工也好还是写作文也好,凡是提及家?人,“哥哥”永远会排在?第一位。
看?着那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门牌,一时间,过往涌上心间。要是没有那场意外?,现?在?一家?人一定还和睦的生?活在?一起吧。
他轻轻摸了摸贴门上的老式铜锁,找出开锁神器——铁丝,往里一捅。
“吧嗒”,锁眼打开。
打开房门,一股旧尘味扑鼻而来,似乎已经很久无人踏足此地。
的确是,在?妹妹失踪以后,母亲几乎很少着家?,她?辞去了工作,每天抱着传单游走于大街小巷,晚上也不回家?,会在?妹妹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打地铺,哪怕是微小的希望她?也不想错过。
相较于母亲,在?妹妹失踪后还能没事人一样去上学的自己倒显得十分冷血。
只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是非继续不可。
当时母亲走得很急,家?里的灯也没来得及关。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连家?里的物件摆设也丝毫不差。
文熙淳来到妹妹的房间,打开灯,看?着里面熟悉的场景——
老旧却干净的学习桌上摆着自己和妹妹的合影,相框的一角上有一道小小的缺口,看?着看?着,文熙淳的嘴角不自觉漫上一丝笑意。
他还记得相框上这道缺口,是当时妹妹和母亲吵架,不小心将相框从桌子上碰了下?来磕坏了一角。
至于吵架的理?由……
那好像是乖巧懂事的文熙媛第一次和母亲爆发如此激烈的争执,而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第96章 亲侍(7) 秘密(2)
那时?候自?己马上要进行第一次高考模拟, 对于重考生的自?己来说,压力更大,心里也会更焦虑。正好学校举行三方会谈, 要在这次会谈里确定报考学校的三项志愿, 而?文?熙淳摒弃了去年的想法,三个志愿填的都是?警校。
不为别的。
即使同学们表面?上对自?己和和气气, 但谁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都喊自?己和妹妹是?“诈骗犯”的儿子?,父亲也不过是?个被“朋友”骗到以?死来证明清白的可怜人,死后?不该继续被拉出来指手画脚。
这件事,警察不愿意管, 因为没有证据,家里这边打点的也不够,所以?为父亲证明清白, 就迫切成了自?己唯一的期冀。
所以?想当?警察, 既然别人不愿意接手这件案子?,那自?己来,即便是?要避嫌, 可也希望能为冤死的父亲出一份力。
但母亲不一样,也正因为父亲的案子?, 她对所有的警察都很失望,甚至变得极端,痛恨这些不作为的警察,所以?当?她知道文?熙淳也立志从警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枉死的丈夫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亲戚也会说:“淳淳你不能这么不懂事,你明知道你妈妈对警察膈应着, 你还去招她不痛快,想想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换一个吧,学金融多好,赚钱!”
三方会谈结束后?,母亲狠狠给了文?熙淳一耳光,怒斥他不孝,并强行命令他改志愿,什么都好,哪怕去学挖掘机,都别是?警察。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劝诫他,那一段时?间,文?熙淳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焦虑,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意义又是?什么。
直到那个小丫头站出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文?熙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梦想实?现的道路上一定充满荆棘,踏过去很快就能看到终点,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支持你。”
为此,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文?熙媛第一次义正言辞对母亲道:“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作为他的家人应该支持才对。”
本就急火攻心的母亲看到文?熙媛这样更是?怒火中烧,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呛了起来,叫喊声歇斯底里,甚至引得邻居都来敲门。
两个女人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在打文?熙媛,文?熙媛抬手抵挡的时?候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相框,磕出了一个小缺口。
事后?,她还顶着被母亲扇的红红的脸颊心疼地想要把那块小碎片重新贴补到相框上。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分子?加热加速运动重新粘合,但始终抹平不掉上面?的伤痕。
文?熙淳也没有埋怨母亲,他理解母亲。父亲去世后?,最辛苦的就是?她,也正是?因为父亲的死,社会对她的不公,让她变得敏感易怒,其实?以?前?,是?个很温柔的女性来着。
可是?,文?熙淳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即使被全世界戳着脊梁骨怒骂不孝也甘愿站在自?己这边的女孩,怎么会在日记上写下了那样一些不实?言论,想不通,实?在难以?理解。
文?熙淳想着,慢慢坐在了妹妹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小物?件,所有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有关。
自?己打工买给她的手链、自?己用过的旧手机,甚至还有……三方会谈的表格。
文?熙淳猛然抬头,股异样从涌上心头。
记得之前?参加妹妹的演讲比赛,赛后?和她班上的同学老师一起庆祝她夺得桂冠,她紧紧挨着自?己,偷偷喝了点小酒,脸颊微红,迷离的双眼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未曾离去半秒。
那种……满含爱意的眼神。
这世界上唯一藏不住的两件事:咳嗽和爱。
文?熙淳的手搭在桌面?,后?背忽然漫上一丝寒意。
又忽然想到,妹妹从背后?抱住自?己,轻轻说着“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记得之前?和同学聊天,他们会抱怨自?己的妹妹太令人头疼了,家里永远都向着她们,自?己则像是?被捡来的,妹妹们又爱撒娇又理取闹,兄妹俩在一起只会打架,同学们都说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