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上那双隐含哀求的无机质双瞳,他就彻底哑巴了。
这幅画面实在似曾相似,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慕邵艾绝望地发现哪怕旧事重演,他却依旧没办法拒绝戚风渝。
他挣扎再三,最终还是一脸挣扎地应道:“……好的。”
说完后,他眉眼立刻痛苦地拧到一起,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妥协了。
戚风渝忍着笑意,心底直发软,行动上却硬着心肠乘胜追击:“那我们现在就上楼拿?”
“……好的。”慕邵艾咬着嘴唇,有气无力。
他尾音无意识拖长,听起来显得委屈巴巴的,像是被逼到角落里没了退路的小仓鼠,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彻底消失在坏人的视野里。
然而坏人相信大力出奇迹。
戚风渝再次催促,“走吧。”
“……”慕邵艾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得不上刑场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楼梯走去。
他满心都是戚风渝会不会通过那本书发现什么的焦虑,直到站在卧室门口拧下门把手的那一刻,慕邵艾才骤然反应过来,他最私密的空间即将彻底呈现在戚风渝的眼前……
而这个空间,还从来没有迎来过除主人以外的第二个人。
推开门的那一瞬,慕邵艾陷入思考。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定下的对所有人都行之有效的规则,一到面对戚风渝的时候就彻底失效了,而他那不容人践踏的底线,又为何会毫无反抗地任戚风渝在上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大鹏展翅……
也许是因为动作有些慢了,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绕上前来,眼含担忧地探头望来,“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么?胃不舒服?”
说着他的视线就落到慕邵艾的小腹上,看上去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按上去。
慕邵艾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喉结不由得咕哝了一下。
——底线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人在深夜本就容易心思浮动,戚风渝盯着的地方又那么敏感,慕少奥不得不轻咳一声,用下巴指了指落地窗旁,提醒戚风渝二人上楼的目的:“那边有椅子,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找那本书。”
戚风渝还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乖顺地点了点头,按照他的指示坐到椅子上,打量起这间他梦到过好多次的卧室。
——他打算给自己的梦添加一些更真实的细节。
主卧的装修和次卧保持着整体的一致,是简洁的北欧风,唯一的不同是那张king-size的豪华大床,床上铺着纯黑色的丝绸床品,让人禁不住幻想起房间的主人躺在上面的模样。
顺着床头望去,巨大的落地窗可以鸟瞰城市的夜景,窗前摆放着一个实木的小圆桌,桌子两侧只有一侧有一把椅子,很明显主人没打算邀请自己之外的人进来坐坐。
角落里倒是有一组布艺沙发,只是糖果色调透出一种与整个卧室格格不入的不和谐,也不知道慕邵艾为什么没有撤掉这组沙发。
除了简单的几件家具,所有的装饰摆件都保持着那种强迫症似的规整顺序,尤其是那座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书架,上面所有的书都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摆放——先是按照相同的颜色分类,然后再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整整齐齐地排好队。
简直强迫症福音。
只是看着就感到一种身心愉悦的顺畅。
戚风渝联想起书本上那些有关掌控感的语句,对慕邵艾这堪称独树一帜的诡异癖好有了些猜测。
他飞速扫过书架的视线猛地停住,被书架的一角捕获。
几本颜色不同的书籍放在同一个格子里,没有按照高低顺序排列,而是交错着堆叠在一起,在这座将规则铭刻到每一寸的书架上就格外的显眼。
戚风渝一眼就看到了。
那几本书……是他高三念书时送给慕邵艾的。
在疑惑得到确认的那一刻,从脚底窜起的酥麻感流遍全身,戚风渝心底奔涌着的强烈情绪让他的视线几乎模糊。
七年过去了,书籍排列的顺序却依旧和他当年拿给慕邵艾时一模一样。
让人自心底生出疑惑来,书籍的主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风渝在某种宏大而无法抵抗的力量的操控下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书本已经被翻阅得很陈旧了,封面留下了深刻的折痕,书页也略微泛黄。
书架这一隅的每一本书,都是类似的状态——明明已经被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偏偏又刻板地维持着最初的状态。
戚风渝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心理,快速地将所有书本都翻阅了一遍。
里面有一本是高三的习题册,内页没有书写的痕迹,却依旧呈现出相似的模样……
没做过的习题册,却又被翻阅过无数遍。
戚风渝开始感受到一种撕扯般的痛苦,记忆中逐渐褪色的少年又一次鲜活起来。
——和他一同度过高三岁月的那个少年并不是一个喜爱学习的人,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年少年是带着什么样羞怯又可爱的傻笑,一遍遍地翻阅着这些书本。
只不过是因为,这本习题册……是他送的。
可他不明白,如果曾经这样在乎过,又为什么会离开得那样干脆利落,甚至连一句告别都不曾留下?
戚风渝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下坠,贯彻灵魂的撕扯感搅得他想要痛苦地咆哮,想把这些书本砸在慕邵艾身上,逼问他为什么。
他想让他哭泣,想让他跪在自己脚边忏悔。
就像他没有幻想过慕邵艾会轻吻自己的手指,虔诚地承诺不再离开。
就像他从未渴望过那样的场景。
从未。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脸色阴沉):我不爱你。但是可以把你关起来让你跑不掉。
慕邵艾(惊恐):……
第25章 犯病。
额角突突的跳着, 前倾的身子略微颤抖,戚风渝用一只手撑在书架上,喘息声变得粗重, 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努力压抑着什么。
然而他的意志力到底非比寻常。
戚风渝用坚定到可怕的理智,硬生生将所有崩溃的情绪都束缚在身体里, 不露分毫,并且一寸寸地挪动着自己的五官, 将那张保护着他的面具重新戴好。
直到一切如若寻常。
但是, 在一旁寻找书籍的慕邵艾很难不注意到他这么大的动静。
他扫了戚风渝一眼, 看过去时男人已经收敛好了情绪,于是慕邵艾的视线顺势下滑, 关注起戚风渝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就看到了他手里捧着的旧习题册。
……不是吧?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精准的发现每一个自己不想被他发现的东西?
慕邵艾心里无力地低声□□。
他在某种不安情绪的催动下走了过去, 递出自己找到的心理学书的下册, 挡住戚风渝看向习题册的视线, 试图打断他的动作, “给你。找到了,这就是那本书的下册。”
戚风渝对角落里那几本书的注意, 让慕邵艾心底泛起一种莫名的局促。
而那几本书被除他之外的人翻阅这件事,更是带来一种让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晕眩,让他几乎要回想起那场事故给他带来的痛苦。
再一次地精准命中红心。
他开始后悔带戚风渝进自己卧室了。
“谢谢。”戚风渝的脸色在灯光下仍有些苍白, 唇瓣也带着一种脱水般的干涸。
他先是接过那本书夹在肘窝,接着才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问道:“角落里的这几本书和书架上其他的书待遇完全不一样,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慕邵艾的额角大力的抽痛了一下,呼吸几乎要停滞。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看重那几本已经泛黄的书籍,甚至记不清他们的具体来路, 可他就是知道, 这些书对他来讲……十分重要
像是这些书本的存在本身, 就已经是从痛苦中锚定他的一种信标。
慕邵艾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用拇指在太阳穴上按压了一下,想把那种抽痛赶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以前朋友送的礼物,本来打算收起来的,后来忘记了,就放在那没管。”
——“不过是”。
戚风渝眸子罩上了一层阴霾,唇角讥讽地掀起一瞬,在慕邵艾看过来的时候,又死板地紧抿成一条线。
某种偏激的情绪激发了他骨子里的攻击性。
戚风渝微微歪着头,五官笼罩着一种凉薄的冷意,削薄的唇张开,寒声道:“既然是不重要的东西,又已经翻得这么旧了,那一会儿我帮你扔掉吧?”
说着他手掌微微用力,将那本习题册砸到了书架上,做势要将所有书本带走。
“等等!”看见他粗暴的动作,慕邵艾的心脏都开始跟着额角一起抽疼,害怕失去的惶恐激活了他灵魂深处的那种虚无感,让被关在笼子里的怪兽又一次蠢蠢欲动。
停下。
不能、不能在他面前……
他试着控制自己,却作用不大。
慕邵艾为了制止戚风渝而伸出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慕邵艾对旧书的在意让戚风渝神色稍缓,然而那点和缓的情绪还来不及冲散升腾的攻击性,他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青年状态的不对。
落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哆嗦着,五指虚拢,甚至握不牢他的手腕。
他感受到的指尖皮肤温度凉得让人心惊。
戚风渝眼睁睁看着,那五根修长的手指指尖从健康的粉红转变为一种不过血的死灰,贴在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慕邵艾本就是极瘦的,即便这些天养出了些肉来,也不足够充填他骨骼与皮肤间的空隙,更别提顾及到手指这种本就不容易长肉的地方。
那种不正常的身体反应,无疑是在证明某些猜测。
——他犯病了。
这还是戚风渝在猜到些什么后,第一次看到慕邵艾身上出现这样明显的病理反应。
他注意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瞳孔也开始变得涣散。
慕邵艾无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太过用力以致于撕裂了干涸的唇纹,拉扯出一道鲜红的伤口。
他抖得太过厉害,看上去像是随时会原地崩解为一地散沙,可又好像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接掌了他对于身体的掌控权,让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着一样,哆嗦着虚扣住戚风渝的手腕,执着地发声:“不、不要,那是朋友送我的礼物,放在那里,别动它们。”
他的肩膀带动腕骨,压抑地战栗着,脊背微微弓起,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尖锐的弧度,而他涣散的视线也没有落在戚风渝身上,只是盲目地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寻觅着什么。
可他握着戚风渝手腕的手指却十分用力,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
那是一种能够肉眼看出的焦虑不安,徘徊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上,让慕邵艾脱去了平时的那一层伪装,露出了内里的真实。
他像是一具琉璃烧成的塑像。
脆弱,易碎。
手腕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大概是破皮了。
但□□上的疼痛却远无法和心里的疼痛相比。
戚风渝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时的不平之气去试探慕邵艾,以致于逼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这一面。
他想要了解慕邵艾的所有,却独独不愿看见这样的他。
“好,听你的,我不动它们……别急,那些书就放在那里,谁都不会动它们的。”戚风渝用前所未有的轻缓语气安抚青年,连呼吸都轻到几乎没有。
之前还动作粗暴的那只手小心地扶起那几本倒塌的书籍,将他们一一摆放回原来的位置,直到和抽出翻阅前再无任何不同。
这个熟悉的画面好像激活了慕邵艾体内某种自我组装的程序,他迷茫地眨了眨眼,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戚风渝无声地舒了口气。
“对不起,”他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诚恳地道歉:“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既然那是朋友送给你的礼物,那就只有你有处置他们的资格,既然你在意这些书,那就这样放在这里也很好……即便翻得旧了,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不应该那么做,真的对不起。”他强调地重复了一遍,眉梢眼角尽是懊悔的情绪。
戚风渝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拢住了掐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把那只比他小一圈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柔软温热的掌心一下下轻轻磨蹭着指骨坚硬的手背,指尖则轮换着轻捏青年冰凉的指尖,直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重新染上正常的温度。
来自另一个人的安抚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暖意从指尖回流到心间,这是第一次,慕邵艾在没有外物帮助的情况下,就克服了那种好似无孔不入的虚无感,将心底的那头野兽重新锁进了笼子里。
他贪恋起手背上的温暖,久久不愿意放开。
慕邵艾微微低下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半垂的眼睫轻颤着,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阴影。
又或许,和精神创伤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被包裹在柔软爱意中的感受而已。
直到偏高的体温不止温暖了指尖,还一寸寸攀上慕邵艾的脸颊,让颧骨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