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松了手,看他收拾桌面和工具。很多美术生的办公台都脏兮兮的,因为艺术家不拘小节,但缪存习惯很好,对所有工具也都很认真,颜料管口永远都用软布擦得干干净净的,绝无一点残留。骆明翰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想到了骆远鹤。
骆远鹤从小学画也是脏兮兮的,动一抹西一抹,骆明翰忍无可忍,硬是把他骂到了规规矩矩近乎洁癖。他现在从缪存身上看到了骆远鹤的好影子。
骆明翰沉默了许久才问:“你可以问我的,如果不问,我会以为你不难过。”
缪存没说话,骆明翰清了清嗓子,有些莫名其妙地说:“……要是难过可以说出来。”
他好怪,好像就等在缪存说一声难过。
缪存停下动作,不知为何安静地看着他,用目光将骆明翰的眉眼、鼻子和嘴唇都仔仔细细地描摹过了,才认真地回答:“难过的,心里会难受。”
因为他很难时时刻刻都把骆明翰和骆远鹤区分开,所以,虽然骆明翰做了这样的事他不在乎,但难免代入到骆老师身上去,这种时候,难过就会铺天盖地袭来。
好像有一块巨石从他的心口移开了,骆明翰只觉得自己重新呼吸到了氧气,连心脏的跳动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喉结咽动,他低声问:“怎么难受?”
“不想吃饭也不想喝水,画不了画,总是发呆。”缪存据实回答,但没说全部的实话,真相是,但只要一想到对象是骆明翰,这些难受劲儿就立刻消失了,好像药到病除。
骆明翰出轨,关他什么事呢?他把他当替身,总不能还要求替身为他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吧,那对这个替身也太不公平、太不讲道理了。
缪存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没看到骆明翰勾了下唇,又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那你现在可以不难受了,我跟她没什么。”
他个性是骄傲的,所以解释坦白也带着故意的冷然,好像在刻意端起大发慈悲的姿态。
缪存咬着唇,两边唇角却向上抿起,果然一副开心到了的姿态,甚至连眼眸都亮了起来。
骆明翰心里柔软一片,只想好好疼他,不由得问:“有这么高兴吗?”
“嗯。”缪存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少画一幅画了。”
骆明翰:“?”
对着他探究的目光,缪存大大方方而轻快地说:“我跟她打赌了,要是她睡到了你,我就要送她一幅画,本来我输了,现在我赢了,所以她反过来要给我当一年的免费模特。”
他得找个机会赶紧通知加加。
骆明翰:“……”
你他妈的。
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终于忍无可忍:“缪存!”
沉浸在喜悦中的缪存茫然地抬起头:“啊?”
他为什么又一副要气死了的样子啊?
骆明翰大步走向他,气势深沉森冷而脸色铁青,手一抬,将领带从领口顺势抽出:“你没谈过恋爱,”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应该好好教教你规矩。”
砰!画架子被碰倒,缪存跌了两步,被骆明翰直接压到了墙上——
“画!画!——唔唔——%?#&!”
你个王八蛋!
骆明翰用领带把他嘴给堵住了。
黑色的带有暗纹的领带从缪存头上绕过三圈,将他的嘴巴紧紧勒住,让他唇舌都只能支支吾吾话不成句了。
那条领带上有香水与烟草味,是骆明翰的味道。
缪存愤恨地骂骂咧咧,因为闭不上嘴,口水将领带濡湿,他闻着的吃着的都成了骆明翰的气味。
骆明翰冷笑一声,单手便将缪存两只纤细的手腕的交叠握住,缪存被他强势翻了个身,脸贴上冷冰冰的墙,双手被拉过头直接高举着扣到了墙上。
“我现在就好好教你怎么谈恋爱。”
下一秒,缪存震惊、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骆明翰打了他?!
不知道用的什么工具……又一下狠狠下来,缪存整个人都绷紧了,脸却迅速红了起来——是他的刮刀。
骆明翰用他最大号的油画刮刀打他屁股。
他这个人把他的艺术都给玷污干净了!
缪存眨了好几下眼睛,眼泪把睫毛濡湿,一双眼睛黑得剔透,里面都是说不出口的脏话,浸透着委屈。
他挣扎得剧烈,脸上的温度几乎要把领带烧着,但骆明翰对他的禁锢纹丝不动。
“知道错了吗?”骆明翰在他耳边问,咬牙切齿又沉着着公事公办的模样。
缪存:“%*&……#!”
“听不清。”骆明翰冷冷地说。
缪存一边骂王八蛋一边点头,两手腕口在雪白的墙上磨得通红。
叮当一声,刮刀被他随手丢到了桌子上。他掰着缪存的下巴,迫使他转过脸来,慢条斯理语气沉沉地问:“还敢不敢拿我打赌了?”
缪存:“%*!”
“嗯?”骆明翰语气危险。
缪存住了声,可怜地摇了摇头。
“知道为什么不能拿我打赌吗?”
缪存用眼睛求他,暗示他把领带摘下来。
骆明翰大发慈悲地勾下,领带果然湿了,轻巧落到缪存的细白的脖颈上。
“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应该在乎你的专一,不应该用你的出轨开玩笑。”
聪明的孩子。
骆明翰却没放过他,一手绕过他的腰,将他圈在怀里抵在墙上,继续游刃有余地考他:“下次如果怀疑我跟别人有关系,应该怎么做?”
缪存烦死了,但又无计可施,脸色冷冷的,但毫无杀伤力,因为他的鼻音听着太嗲了:“应该直接问你。”
骆明翰听到了满意的回答,作为奖赏,他深入地吻了缪存。
难免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吻缪存,以至于忙碌了这段时间没吻上,他都觉得是浪费光阴。
身体在他发狠的深吻中彻底软了下来,缪存连骆明翰何时松了双手都不知道,这个吻停止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是主动抱着他的。
“……不公平。”
缪存垂下眼眸,孩子气地含糊。
“什么不公平?”
“难道我问你,你就会实话实说吗?如果你骗我呢?我问了你,你撒谎骗我,那我问你有什么意义?”
骆明翰顿了少许,“不会骗你。”
“真的吗?”缪存乌黑的眼眸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那要是你骗了我呢?”
骆明翰神色认真:“那你就永远离开我。”
缪存对此存疑:“你不会来骚扰我吗?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骆明翰笑出了声,戏谑地哄他问:“怎么,你觉得你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能让我念念不忘?”
缪存觉得他问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模样:“我没有。”
下电梯时,加班到深夜的职工目光古怪地想瞄又不敢瞄。
缪存从轿厢的反光中发现,他忘记摘领带了,眼尾又那么红,一看就是在办公室玩了什么被欺负狠了。
骆明翰垂着脸,手抵唇失笑了一声,被缪存狠狠瞪了一眼。
他不征求意见,擅自作主把人拐回了家。缪存下车时跑了一次,被揪着后领逮回来。进电梯时又跑了一次,被攥着手腕拎回来,到门口了又跑了一次,被压在门上吻老实了,吻得门铃不住地响,钱阿姨在里头急得拼命看猫眼,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这是交往以来缪存第一次在深夜造访,钱阿姨了然,让厨师准备清淡的桃胶炖椰奶。缪存一边喝,一边琢磨着等下怎么顺理成章地告辞——或者偷偷跑掉。
但骆明翰没给他机会,或者说骆明翰家的门没给他机会——这个门好高级,又已被反锁,缪存像个小偷一样鼓捣半天,门没开,警报声响了。
淦。
骆明翰淋浴出来,早已斜靠着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天,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到缪存被警报声吓得一抖,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缪存被逮在当场,背影一僵,迟迟没有转身。
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却看到骆明翰换上了贴身的黑T和家居运动裤,半干的头发垂下,这让他的气势温和了许多。
像骆老师。
骆明翰扔下擦头发的毛巾,慢悠悠走向他,“没什么好躲的,”他的声音在深夜深沉又悠然,“迟早的事。”
轰地一下,缪存从头红到了脚。
为什么法定上床年龄不是二十二岁,上床年龄应该跟结婚年龄同步不是吗?禁止婚前性行为!
“骆、骆哥哥……”他努力冷静,装出见过大世面的淡然,“……你说过两个月内不上床的。”
骆明翰现场表演失忆:“是吗,我不记得这么说过。”
缪存咬着唇,要生气了。
骆明翰贴近他,身上有着沐浴后的清新和水汽,胸肌在黑T下明显,肱二头肌不必用力便很明显,且漂亮。
缪存就是被这样一副躯体打横抱起的。
抱起时,听到他淡然的声音:“你是特例。”
第24章
缪存绞尽脑汁,但紧张让他聪明的小脑袋里空白一片,只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没洗澡。”
骆明翰挑了挑眉,抱他上三楼,脚步稳健:“我抱你去洗。”
缪存挣扎起来,但只轻轻挣扎了一下便被骆明翰强行制止了,他蹙眉低声哄:“在楼梯上,别动。”
他故意吓缪存,佯装趔趄了一下,吓得缪存紧紧圈住了他脖子。他脸好烫,闷在骆明翰怀里时,那种温度几乎透过衣服烫到了骆明翰的心脏,“……你的电梯还没修好吗?”
“修好了,今天又坏了。”
缪存不解,骆明翰漫不经心地扯淡:“只要你在,它就会坏。”
缪存:“……”
臭流氓,老变态。
骆明翰大约知道他又在骂自己,忍不住低笑出声:“我说过了,面对你,我不会是好人。”
稳步到了三楼,浴室已被打扫干净,氤氲的热气未散,宽大的镜子上雾气被擦去,明晰地照出缪存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缪存虽然有一七八,但因为瘦,在骆明翰的身体里如同一只幼猫,或者什么更小的生物,譬如一只小巧的珍珠鸟。
骆明翰把他放在长五米一气贯通的大理石双盆洗漱台上,手指停在缪存的领口:“你自己脱了进去洗,还是我帮你脱?”
“我、我……”缪存觉得好丢脸,舌头仿佛打结,脑子也僵住了,半晌,他暗骂一句,闭起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大声说:“我今天不想跟你上床!”
正整理好床铺准备下楼的钱阿姨差点在地上滑了一跤。
骆明翰:“……”
缪存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发生关系,你、……”他不敢面对骆明翰,只能匆匆垂落目光:“你还差一点。”
骆明翰头一次听到人说还差一点,还不够喜欢自己。但他并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去,只当是缪存出于紧张的口不择言,带着天真的孩子气。
“那怎么才能补上这一点?”他好整以暇地逗他,俯身凑近他耳边:“用手让你舒服的时候,怎么就不差这一点了?”
缪存蜷起腿捂住脸:“……不要在开着灯的时候跟我说这些。”
骆明翰看着他的发旋和蓬松的头发、粉红的耳尖,觉得真的是哪里都透着可爱。
“你知道吗,”他亲了亲缪存的耳垂,“我的房子是智能声控的。”
说罢,抬手打了个响指,“关灯。”
缪存抬起眼,整片三楼在他眼前落入黑暗,月光从玻璃幕窗中漫入。
他眨了下眼,那景象如黑色的花盛开,月光便是蕊。
骆明翰两手撑在台沿,注视着缪存的目光深沉中带笑,鼻尖几乎与缪存的贴上。他大发慈悲地说:“放过你也可以,满足我一个要求。”
缪存立刻说:“我技术很烂——”
“亲我一下。”
一个恍惚:“啊?”
一个怔然后倒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想用这种方式满足,我倒也没有意见。”
缪存尴尬得想死,匆匆在他唇角不甚温柔地碰了一下,这简直不能说是亲,只能说是撞到了,牙齿还磕到了,骆明翰觉得挺疼的,抬手摸了一下,“嘶”了一声,缪存却已跳下洗手台跑了。
等风景画也完工时,已经是八月下旬。
被临时充作画室的会议室拆了封纸,已回复到了原貌,只是长会议桌的尾端墙多了一幅巨大的女性人体油画,笔触奔放浓烈,但细看时,对颜色的精微把控却已到了浑融中千变万化的程度。
骆明翰在这里主持了周一例会,聊得严肃时瞥见了那画,便总是控制不住地抿一下嘴角,又低头撇去。
神经啊,不知道笑个什么东西。
众项目经理都觉得他有病,但敢怒不敢言。
风景主题的挂在大办公室,从前台转过屏风后便直面,淡蓝色的冬日清晨河流,让人看了心情宁静。合作基金的丹尼尔来谈事,夸道:“画不错。”
骆明翰又发神经:“人也不错。”
丹尼尔:“?”
“哎,”莉莉长吁短叹,“这画画好了,人也走了,休息室也没人来光顾啦,某些人连班都不加了。”
骆明翰盯着办公室咖啡操作台后的白墙,没骂她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地问:“你觉不觉得办公室有点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