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程时, 缪存和骆明翰一起走。
骆明翰让莉莉安排了车,并表示如果再出问题她明天就可以滚蛋,年薪好几十万的助理工作香香, 莉莉怂得安排了三辆车, 一辆载人,两辆护航。这一来可把小姨高兴坏了,前一天晚上准备了一堆土特产准备让两人带走, 缪存都推说放不下带不走,这下好了, 三辆车后备箱直接装满。
要不是城市不让养, 小姨简直想让缪存把孔雀也拎走一只——当然, 这个提议得到了骆明翰的坚决反对。
“鸡脚带回去记得马上放冰箱, 那些果干呢你给缪建成一半,剩下的自己留着吃,小姨给你做记号的,红色的是顶级果儿,蓝色的是次品, 你别给错了, 新鲜山竹分给同学一点儿,跟大家处好关系……”小姨拉着他的手絮叨。
缪存听一句就点一下头, 很乖巧的样子。
小姨摸摸他头发, “寒假有空再来。”
“嗯。”
小姨每年都这么说,但缪存只去过一次。他不想总是打扰小姨原本的生活。
骆明翰站在车边等着,时间还有余裕, 他并不催促。等得无聊了, 低头点烟。车子停在村口小卖部, 就是缪存请他喝汽水的那一家, 把人店门都给挡着了。门口站着几个人,远远地看热闹。
“燕儿的儿子对吧?一年比一年长得好。”
“画画可厉害了,拿了好多奖呢。”
骆明翰闻言笑笑,垂着脸按亮打火机。
“真不错,自闭症能有今天,看着还挺正常的,跟正常人没区别,你说是不是?”
另一人附和着说,“是啊,谁说不是呢,小时候又哑又傻的,燕儿就是走得早,否则到今天就能等着享福了。”
含着烟的唇松了,骆明翰怔住,目光穿过烟雾,看向被小姨抱进怀里的缪存。
车子一直开到村口,缪存回过头去,还能透过车尾看到小姨站在路口目送。
“你小姨对你挺好的,”骆明翰揽过他肩,揉了揉他头发:“别这么难舍难分,下次还陪你回来见她。”
缪存抬眸看他,脸上神情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好像看穿了骆明翰不过是随口一说。
骆明翰轻咳一声给自己找补:“就当度假。”
缪存手上带着戴着那枚镯子,戴右手,银色的光很亮,他的手腕白而有骨感,原本束着一条红绳,现在跟镯子一起戴,看着更独特了些。
“这是谁送你的?”骆明翰牵起他的手。
“妈妈送的。”
这是一条远看没什么,仔细端详却很精致的红编绳。他妈妈走得早,照理来说应该早就褪色黯淡磨毛了,但缪存手上的却还是鲜亮硬挺。
“你保护得很好。”骆明翰用指腹摩挲,抬起脸来,对缪存笑了笑。
“这是新的,她给我编了八十条,每年新年换一条,可以换到八十岁。”缪存淡淡地说,“她怕我一个人过年收不到礼物,也没有压岁钱。”
骆明翰彻底怔住。一个自知时日无多的母亲,知道自己身死之后,自闭症的孩子前路未卜,她没有那么多能力能为他遮风避雨安顿前程,便只能把陪伴和牵挂一点点编织进这样的手环里。
就算你到八十岁,妈妈也还是要记挂你新年有没有人陪着你。
“你知道吗,这个绳子从纺线到染色,再到编织,都是我妈妈亲自做的。我们傣族的纺线也是非遗,”缪存抿着唇,眼神很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就坐在一楼的院子里摇纺车,一边摇,一边哼一首歌。”
他真的哼了起来,很轻,调子断断续续的。骆明翰一时之间没作声,缪存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曲子戛然而止,他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没什么,”缪存故作轻松,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你应该不喜欢听这些。”
他有毛病,这些事原本是要讲给骆老师听的,但一直退怯着拖延着没说,现在怎么先讲给骆明翰了?
骆明翰顿了顿,“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就喜欢听。”
缪存在他的攻势下浑身泛起紧张,一代入进骆远鹤跟他温柔沉沉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心就剧烈紊乱了起来,以至于脸都有些发热了。他心里默默地想,骆老师,我太堕落了,但是找赝品好爽,我有罪。
……他都有点欲罢不能了。
·
骆明翰虽然是个大少爷脾气,对缪存却很照顾,小姨送的那些东西根本难以托运,骆明翰在机场找地方打包加固,统统都发了快递。
两人一身轻松地上了飞机,缪存在头等舱展开毛毯,呢喃自语:“我都没坐过头等舱。”
这可把骆明翰可爱坏了。他交往的前任经济条件都不差,一个个仿佛都是纡尊降贵到人间历劫来的,缪存在他眼里成了好一朵清新脱俗小白花。他动情地说:“以后都让你坐头等舱。”
缪存为难地“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有私人飞机。”
骆明翰:“……”
“你有吗?”缪存一本正经地问。
骆明翰冷冷吐出三个字:“可以有。”
那就是没有呗。
“骆老师也可以有,但他没要。”
有一位世界级收藏家对骆远鹤的作品极度狂热,想要送一架私人飞机给他,被骆远鹤婉拒了。这件事不知道被哪个多嘴的展商宣扬了出来,一瞬间美院里所有学生都知道了,骆远鹤的偶像指数又噌噌飙到了顶。
骆明翰双手抱臂,大马金刀地坐着,闭目养神的脸上冷酷得一丝表情也没有。
忍了半晌,要气死了,睁开眼扣住缪存的手:“你很崇拜他?”
“崇拜的。”缪存不假思索。
妈的骆远鹤有什么好崇拜的,不就是会画画吗?会画画了不起?除了画画他哪儿不是一级残废?骆明翰咬着牙:“你怎么不崇拜崇拜你男朋友?”
“能崇拜你什么?”缪存脸上的茫然很认真。
骆明翰挤出两个字:“多了。”
缪存只好顺他着他,像捋一只炸了毛的狮子,“我知道你年轻有为,”旁边还有人呢,缪存凑他耳边说剩下的话:“白手起家,清华本硕,聪明绝顶,前途无量,英俊倜傥,八块腹肌,器大……”
没声儿了。
骆明翰斜睨他,语气低沉又轻狂:“说啊,怎么不说了?”
“又没体验过……不说了。”缪存躲着他的目光。
骆明翰最擅长逼迫人,拿出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嘴唇紧贴他耳廓:“你真的没体验过吗?”
缪存一颗心要烧着了,骆明翰混蛋地说:“……你再好好回味回味。”
他不说“回想”,偏要用“回味”,回味什么啊!回味被弄得要死了脑袋空白头皮发麻双目失神大腿筋挛的窒息感吗?缪存屈起膝盖,把脸蒙进摊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是金鱼,我已经忘了,你谁啊?”
骆明翰失笑出声,过了会儿等空姐安全检查过去之后,他才稍微认真地说:“你不要总是提骆远鹤,我真的会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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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新机场投入使用,下机和登机共走一个登机口通道,共用一片商业区,赶飞机的和新落地的汇成一片,多少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就这样诞生。
骆明翰并没有注意到席霄寒,直到对方叫了他的名字。他抬起眸的同时,脚步就顿住了。
席霄寒还是老样子,身上的每块布料都充满剪裁的高级感,栗色的自然卷头发下,是一张蒙着口罩的脸。见骆明翰看到他了,他才勾下黑色口罩,歪头对他展颜一笑:“好久不见了。”
骆明翰就很想来根烟。
席霄寒推着拉杆箱,慢悠悠走到骆明翰身前,用熟稔松弛的姿态寒暄说:“你好像还是老样子,上次我碰到关映涛,问他你过得好不好,他都没回我,让我自己来问你。”他笑起来蛮甜的,带一点被偏爱的娇纵,“所以呢,你过得好吗?”
骆明翰深深地看着他:“还不错。”
缪存马上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骆明翰的初恋。
“好几次走到国贸楼下了,总想顺便上楼去找你喝杯咖啡,”席霄寒的话里略带点遗憾,声音也轻了下去:“但一想你肯定不愿意见我,我怕你凶我。”
以退为进的姿态,骆明翰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在绅士的界限内:“说笑了,我为什么要凶你?”
席霄寒仔仔细细地盯了他两秒,目光一转,注意到缪存。他的那一瞥眼神很难形容,只是轻飘飘地在缪存身上转了一圈,但似乎已下了某种定论,脸上浮现出不以为意的微笑,“你朋友?”他故意问。
骆明翰强调:“男朋友。”
缪存想走了。要是他不在,也许这就是两人重归于好的开端,他在这里是多余的,而且很无聊。他在各种莫名的敌意中长大,很轻易便能分辨善意与敌对,很显然,席霄寒对他属于的后者。他才没空在这里陪着演戏。
席霄寒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缪存身上,这一次,纡尊降贵地停留两秒,“你好呀。”
他拿对小朋友的语气打招呼。
缪存懒洋洋地抬了下手:“嗨。”
席霄寒莫名噗的一下笑了起来,不再与他说话,而是继续看着骆明翰,轻描淡写:“你眼光什么时候变了?”
骆明翰对他的耐心到达了极限:“确实,变得更高了。”
缪存:“……”
你们打架把我架上去干什么!
骆明翰神情一淡漠,席霄寒反倒在这一瞬间流露出迷恋的目光,又很快收敛了,微微一笑:“对了,你之前送我的那个玩偶……就是那个限量的,我一直抱着睡觉的,那个牌子的中国总店关了,你知道还有哪里可以买到吗?”
“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天天抱天天睡,有个地方磨得厉害,我想让他们给我修一下。”
人来人往中,骆明翰静了几秒才问:“……你还一直抱着它。”
席霄寒“嗯”了一声,忽然知道害羞了,垂下了脸摸了摸鼻侧:“你别笑我,它现在还在我行李箱里。”
那个玩偶贵到离谱,骆明翰从伦敦带回来的,确实是有终生养护的服务。只不过他以为,席霄寒应该早就扔了。
“我给你英国总店sales的电话。”
“你把我微信删除拉黑了。”
骆明翰停顿了一下,掏出手机:“现在加。”
席霄寒慢悠悠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界面,余光注意到缪存,“我都忘了,”他倏然收回手机,“催促登机了,先走了,下次再说。”
最终骆明翰也没扫到他的二维码,席霄寒一阵轻风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拜。”
背影淹没在轰然的人流中。
公告牌信息更新不停,骆明翰没有回头找他,但确实是静了两秒,才对缪存说:“走吧。”
缪存脚步没动,对他勾了下手指,不太耐烦地说:“过来。”
骆明翰不明所以,微微俯下点身,缪存圈住他腰,一手攀缘住他肩,演技很好地做出了被骆明翰强势搂在怀里的姿态。
踮脚将唇凑了上去,主动亲吻。
骆明翰:“。”
这是缪存第一次对他主动,好他妈上头。
他反客为主,紧紧箍住了缪存,一手捧着他巴掌大的脸,回吻得强势灼热。
胜券在握回过头去、本以为能看到骆明翰失魂落魄的席霄寒:“……”
大都市就是这点好,同性当众接吻也算不得什么的,并不能减缓他们匆匆的步履。缪存觉得席霄寒应该已经走了,退出一点距离,“……够了。”
骆明翰饶有兴致地观察他。
刚才还一幅要圈地做主的姿态,现在却又知道不好意思了。
“这算什么?吃醋?还是宣示主权?”
“都不是,”缪存重新推起拉杆箱,懒懒地说,“他故意欺负你,我顺手帮你找找场子而已。”
骆明翰一怔,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缪存蹙眉。
“笑你的嘴硬,顺便感谢你的好心。”骆明翰自自然然地牵住他的手,“你要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吃醋了,我会更高兴。”
“你对于让我吃醋就这么有执念吗?”缪存简直费解。
“因为我喜欢你,”骆明翰收敛了笑意,眉目间英俊且神情,“没有一个人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找到被在乎的感觉。”
其实缪存明白,骆明翰只是在玩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逼真的恋爱游戏,甚至是攻略游戏。他可能都没把缪存——或者说之前那些情人,当作真实的人。
而只把他们当作可以攻略的、不会伤痛的游戏角色。
攻略到位再玩一玩,厌倦了就去下一个副本、下一个剧本了。
作为被攻略的对象,缪存每一天都觉得挺甜的,只要一对上这张和骆远鹤一模一样的脸,甜度更加加倍。
但被攻略的次数多了,他也会烦的,好吗?
缪存在这一瞬间察觉到这股烦躁。他意识到,只要他一直遵从内心表现出对骆明翰的私事风流债满不在乎的样子,骆明翰就会不断地试探、不断地攻略。
那他会被烦死的!他只想跟替身好好玩恋爱游戏,不想成为给他刷经验的NPC!
缪存决定不再唱反调,而是顺着骆明翰的剧本走:“好吧,我吃醋。”
他抬起眼眸,里面浸透了无辜的委屈,但脸上表情很淡,这令他的吃醋简直漂亮到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