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介意宠出一位公主,玩的时候尽兴厌的时候干脆,是骆明翰的游戏首要准则。
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是不被人需要的。
缪存想,昨天是因为骆远鹤在,可就算骆老师不在,他也不会找骆明翰。
只是发个烧而已,为什么就要人陪呢?他有很多伤病难过的时刻,饮食不规律造成的胃痉挛、打群架小腿骨折、因为缪聪的恶作剧而食物中毒、被学校里的流氓混混们打晕了倒在巷子口直到被倾盆大雨浇醒,如果连发烧都要人陪,那这些时刻他要怎么一个人度过呢?
但是骆明翰问的是“想不想”。
缪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理清内心繁芜复杂的成分,“想,但是真的不需要。”
骆明翰心口一窒,如山口偶遇一场春风。
“哪种想?”
“想你知道我因为你的迟到生病了,浑身都很痛,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点内疚。”
缪存是闭着眼睛说这些的,侧颜被车窗外的冬日晨光淡淡照亮,苍白得几乎如有透明。骆明翰盖住他的眼睛,落在耳畔的呼吸因为刻意屏着而绵长:“会,有很多很多内疚。”
“我收下了,”缪存停顿了一下,“你昨天在外面等了我一夜?”
“嗯。”
“为什么?”
“因为你不接我电话——”
“我说,”缪存再次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我不接你电话,就要在外面等我一夜?”
他的眉拧着,漂亮的唇微微撅起咬着,很为骆明翰的出格举动费解,并为此感到困扰。
“因为——”骆明翰张了张唇,他智商卓群,瞬间就意识到了缪存背后的潜台词。
确实,寒冬冷月的他为什么不在被窝里睡觉反而跑他门口发疯当门神挨冻一整夜?
为什么缪存不过是不接他电话,他就这么失魂落魄失去理智,一副……一副接受不了失去他的模样?
有病!
缪存推开他坐起,先是揉了揉刚才撞上车窗的额角,继而捡起毛衣,慢吞吞地穿上。
昨天关了机后,内心一点内疚和不安都没有。
因为知道骆明翰不过是玩玩而已,就算一天找不到他也没什么关系。
骆老师的回国如此宝贵,他要傻到什么地步,才会让这种逢场作戏的替身游戏挤占掉他和骆远鹤独处的哪怕一分一秒?
毛衣穿好了,缪存俯身捡起鞋子,一边蹬进去一边把鞋带解开重新系了一遍。骆明翰始终无声地看着他的动作,等缪存穿戴好,他发现缪存脸上是面无表情的。
“骆哥哥,不然分手吧。”
骆明翰抹了把脸,刚才才回落的心又悬到了悬崖边,他甚至做不出表情了,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为什么?就因为我半路送了洛洛回学校,让你吹了风生了病?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过分——”
“你太喜欢我了。”
场面落入寂静,甚至透着一丝荒唐。骆明翰神情凝固,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太喜欢我,太认真了,这会让我很困扰。”缪存认认真真地说,非要细究的话,……可能还带有一丝于心不忍。
“你他妈——”
骆明翰咽下脏话。
这什么渣男发言?
关键是,这句话,从前向来是从他口中说出,高高在上地扔给那些被攻略彻底的前任的。
“虽然我确实很喜欢你……的这张脸,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顶多交往一年就会分手,现在是两个半月,你已经为了我这样了,”缪存咬了下唇,努力斟酌含蓄的、杀伤力小的词句,“我怕到时候一年了我跟你提分手,你跟我闹自杀。”
骆明翰:“………………………………”
什、什么东西?
缪存虚弱地咳嗽了一阵,唇色和脸颊都被咳出一抹绯红,狠狠心说:“太认真就玩不下去了……你应该明白的。”
渣男语录 x 2
骆明翰脸色黑得要死,一字一句问他:“那、你、想、我、怎、么、做。”
“你能控制别那么喜欢我吗?”缪存双眸微敛,“能做到的话就再继续。”
外头一阵车驶过的声音。
缪存往窗外瞥了一眼,回过神来时,发现骆明翰正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半晌,他能屈能伸咬牙切齿地说:“……行。”他欺近缪存,“那你教我,多少才是及格线,多少才是过界?”
缪存伸出两指,捏个了大概只有小拇指宽的高度,“……这么多?”
骆明翰垂眸瞥了一眼。
心里叹了一口气。
早就过了。
“那你对我呢?”他指尖戳在缪存心口,“你每一次说喜欢我,是不是其实都是假的,只有说‘一点点喜欢我’时,才是真的。”
缪存吓了一跳。
他今天怎么这么不自信!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和喜欢都是假装的,否则他这么聪明,而缪存职校学生的身份又欺骗得那么摇摇欲坠,要是哪天掉马,那骆明翰用脚后跟就能推导出真相。
“我喜欢你的,”缪存郑重其事地说,语调僵硬近乎捧读,“我特别喜欢你,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怕你受伤害。……你看,我要去法国,上次就告诉你了……”
……渣男语录 x 3
骆明翰疯了。
他是哪里找来个这么纯天然的小渣男来攻略的?
但缪存又太过天然,所以连他一时之间都分不清他的套路——到底是喜欢,还是他妈的不喜欢,到底是一点点喜欢,还是他妈的一点都不喜欢?
一阵难堪的沉默蔓延,骆明翰问他:“那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缪存思考了一会儿,“开心的。”
“你对我吃的醋和占有欲是假的吗?”
缪存犹豫着,声音小了些,违心地说:“是真的。”
“喜欢跟我上床吗?”
缪存:“……”
“觉得舒服吗?”
缪存觉得又开始发烧了,纤长的眼睫挡住眸底的羞涩:“……舒服的。”
“那就不要分手了。”
缪存怔愣地抬起眼,继而瞪他。
“要控制的变量不是我对你有多少喜欢,”骆明翰两臂交叠,将他抱进怀里,汲取着他的气息:“而是我们分手的时间。”
“嗯?”
缪存的小脑袋只会画画,没有这么多花花变量。
“怕分手伤害到我的话,可以不分手。”
缪存挣了一下,骆明翰的怀抱纹丝不动。缪存只能闷在他颈窝闷声闷气地说:“那怎么行!”
骆明翰失笑出声,一天一夜的折腾,心累极了,但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受,反而有一种纵容他的无奈。
和一点甜味的温柔。
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就一直交往到不开心、不在乎、不吃醋、连做爱都觉得不舒服的那一天,就可以了。”语调低沉而沙哑,亲亲缪存的耳朵,“你觉得有道理吗?”
第34章
小动物是越冷越精神, 人却是越冷越懒。等到了十二月份,真正入了冬,骆明翰再等不到缪存主动登门造访, 每每只能自己眼巴巴地上别墅去把人拐带回来。虽然是交往关系, 但那两盆茉莉和版纳厨子的面子都比他大,缪存上他家来,一为看花,二为吃饭,他一霸总其实不过是沾了画和饭的光。
骆明翰为了让他多来, 绞尽脑汁痛下狠手,把主意打到了阳光花房身上。
“你说……”他沉吟着, “把花房改成画室怎么样?”
钱阿姨手里的盘子咣当摔碎了。
骆明翰瞥她一眼,倒没发火, “不知道妙妙喜欢什么样的。”他自顾自说, 回想起骆远鹤在家里的那间画室, 挺古典的, 到处都是画册、石膏像、工具和颜料, 落地放一台上好的黑胶唱片机和音响。
要是真改造了,这些绿植得清空一半, 那些没用的花架、藤架、茶几、地毯、蒲团, 都是碍事的玩意儿。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东西碍事呢?现如今起了这念头,确实是越看越心烦。
钱阿姨蹲下身收拾碎瓷片,含蓄委婉地说:“一时兴起改了, 再想改回去就不容易了。”
意见挺中肯, 可惜没用。骆明翰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直接说:“改了就不改回去了。”
钱阿姨:“……”
碎瓷被扫进簸箕, 直如秋风扫落叶, 再叮叮当当地倒进垃圾桶里,就真成垃圾啦。她洗过手,想了想,还是好心地提醒雇主:“装修改建不是件小事,家具搬进搬出的,又有甲醛又得散味,何况……要是哪天寒寒回来了,他不得跟你大闹一场呢?”
她喜欢叫缪存“缪缪先生”,不过叫席霄寒却是很亲昵,人都走了这么几年了,还是叫“寒寒”。
席霄寒那脾气。钱阿姨体贴地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心爱的房子被别人改了,指不定怎么折腾骆明翰。这是个二十五岁了还是要上天摘星星的主儿,星星是摘不着的,但不妨碍他为此大动肝火。
钱阿姨的表妹在席家当大管家,姐妹俩私下里闲聊,都说席霄寒少爷脾性,越被他爱的人,越要受他折磨,越被他在意的人,他越是要作天作地,家里人都苦不堪言了,但谁让他生来公主的命,都这么作了,大家也还是最疼爱他。
骆明翰听到“寒寒”两字,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指的是席霄寒,脸色微妙地一变,倒令钱阿姨分不出好坏阴晴。
不过花房改画室这事倒是暂时没再提了。
钱阿姨也以为这事儿过去了翻篇了。
到了十二月末时,城市里下了场大雪,从下午便鹅毛般纷飞,下得漂亮极了。骆明翰给公司提前放了假,通知说要是明天雪还这么大,就全员在家办公。
“黄世仁转性啦?”莉莉又讨骂。
黄世仁一下班就开车去大学城了。
缪存知道他要来,提前去职校的图书馆占座。虽然是职校,但图书馆是很好的,一楼临着湖,透净的玻璃窗前飘过雪絮,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他便趴下睡了,不知道睡了多少分钟,似有所感地醒来,睁开眼便看到骆明翰的车停在道路边,衬着背后的湖光雪色。
他的黑色毛呢大衣挺括,里面是上班穿的西装马甲,墨绿色条纹领带绅士贵气,带了羊皮手套的手正在点烟。
雪下了数个小时,湖岸堆了薄雪,对岸的红枫叶上也都是莹白之色,天色渐晚,一条笔直沥青路上都是下了课的学生,言笑晏晏间,都打量骆明翰。
骆明翰见缪存醒了,冲他比了比夹着烟的手,继而玩世不恭地笑了。
图书馆里自然是安静的,缪存听不到外头的风声,站起身把公共课的作业拢好抱起,推开通往湖畔的玻璃门。
雪中的傍晚喧闹而来,骆明翰冲他张开怀抱,缪存跑过去了,结果是把一堆书拍到了他怀里。
骆明翰闷哼一声,将书和人一起连带着抱住,左手手套摘下,他温热的指腹摩挲缪存的眼底:“想把我撞死?”
缪存哼了一声,抢过他那只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他的手自然没有骆明翰的大,但指套里都是他残存的温暖。
骆明翰把另一只也摘下给他,又为他拉开车门。
车内温暖如春,他上了车,问缪存晚上有没有选修课。缪存确实天一冷就懒懒散散的,有也说没有,逃课逃得心安理得。
骆明翰便带他去看雪。
这座城市的古建筑多,什么王府行宫别院花园,一张地图里都画不清。这些古建筑里的饭店,有一些是声名在外给游客踮脚张望给本地人装逼的,还有一些,是只在固定小圈里口口相传的。
骆明翰带缪存去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在前清王府里,有个湖,四周山石如画,积了雪的枫树被夕阳晒透了影,白描似的映在青石阶上,湖中有一座八角飞檐湖心亭,亭上是明制黄花梨八仙桌和圈椅,一旁案上点着线香,鲜花鲜艳欲滴,上面的水珠是雪新化的。
服务生穿旗袍,外面裹着白绒绒的皮草,也不知道真假。令着二人涉小径登湖心岛,早已有人候着给斟茶了。
这里布局极为精妙,虽然是露天,却是不进风的,四边点着炉子,烤得人暖和,却没有任何烟味,空气里仍是下过雪的那种清新。
茶泡好了,服务生上小碟,是盐渍青梅,但裹在雪里,吃一口梅子喝一口茶,是最洁净的品法。
领班显然与骆明翰是熟络的,上来打招呼:“今年的雪迟迟不下,还想着您这顿饭是不是吃不上了。”
骆明翰笑了笑。缪存便知道了,这顿饭是早就预约下的,想必这么好的天时地利,一场雪也就只能接待一位客人,若客人想讨一个初雪的意境,那更要用些心和人脉了。很显然,今年的这场初雪属于骆明翰。
但是……他又怎么知道届时会带谁来呢?
可见是不知道的。
缪存两手托着腮看着他:“骆哥哥。”
这三个字已勉力叫的冷淡寻常了,但还是怎么听怎么嗲,茶艺师闻言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怎么?”
“如果不是我,你会带谁来?”
骆明翰哄人向来到位:“如果不是你,就没有别人,我会自己来。”
缪存聪明地问:“那以前呢?”
这个问题茶艺师也可代为回答。席霄寒来过。骆明翰确实是每年都会预订的,有的年份是与席霄寒同来,有的便如他所言,是自己一个人来,冰天雪地的喝两盏茶,别的人,他就没再带来过了。缪存是茶艺师这些年见过的唯一一张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