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杰却不在状态,见此只是敷衍喊了一声钱姨。
钱姨略微有点诧异,这点诧异见看到江修杰身后的江敛时登时变成了了然。她可能是认定自家大少爷不开心都是因为惹人嫌的二少又回来了的缘故,一张笑眯眯的脸,表情顿时就淡了下去,软趴趴塌下去的眼尾闪过嘲讽。
钱姨撇撇嘴:“二少回来了?”随后便嫌弃地让开了。
若说见到江修杰她的热情有八分,那见到江敛,她的热情恐怕就骤然降到了一分,就那一句估计也是照顾面子随口说说而已,实诚得很。
纪眠竹不由得皱了皱眉。
江家的保姆都这么盛气凌人的吗?
大概是错开一步的缘故,撇着嘴满脸嫌弃的钱姨注意到了被江敛挡住了半个身体的纪眠竹,她的表情又变回了诧异,疑惑问道:
“......这位是?”
江修杰陡然回神,连忙回身介绍了一下,姿态十分恭敬。
“那个钱姨,这是纪氏的纪总,来我们家坐坐。”
钱姨不晓得什么纪氏,也不清楚纪氏的分量,但她听着江修杰语气里的尊敬和那个“总”字,料想纪眠竹大概也是如江晔一般的公司老总,是上流人士,她的态度又放殷切了些。
“纪总好,快进来吧。”
纪眠竹不太喜欢这样见风使舵的人,更何况她还对江敛态度不友好,背地里还不知道都做过什么伤害过江敛的事。因而纪眠竹听见钱姨的话,仅仅是“嗯”了一声,不冷不热若有若无,半点目光也没放过去。
钱姨尴尬地笑了笑,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后又拎起了她的扫把退到了一边。
纪眠竹一行人又往里走。
江家的庭院开阔是开阔,但不知为何,布局却有些怪。正中央是一个大喷泉,上面是女神的雕塑,翅膀舒展,发丝垂落,洁白、线条清晰。清澈的水流从上而下喷洒出来,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注入下方的水池里,溅起细碎的小水花,看上去颇为壮观。
然而后面的别墅,走得却是现代简约风,和这个颇为复古美丽的雕塑半点也不搭。
而且两旁的花坛,花种参差不齐,仔细一看都是些名贵的品种,但整体看去只会让人觉得杂乱,一丝美感也无。大概是由于江家最近经济不景气的缘故,花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名贵的花本来就娇弱,少了细心的呵护,枯萎便成了唯一的归宿。
纪眠竹看了两眼品种名贵的玫瑰,见其已经失去耀眼的色彩,花瓣边缘皱缩失色,花枝高低不齐,杂草横生,不禁觉得惋惜。
真是暴殄天物。
纪眠竹叹息一声,没再去看,视线则是落在了他前面的江敛身上。对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稳,身高腿长,背部拉出好看的线条,依稀有了点耀眼的风采。纪眠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地,忽地就联系到了刚刚那一大丛名贵玫瑰身上。
这小可怜在江家的境遇和那玫瑰倒是十分相似,待得久了,冷眼看得多了,难免枯萎。希望江敛在他手上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对方能被他养的重新娇艳起来吧。
纪眠竹思及此,唇边染上了一点笑意。
不过这点笑意在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吵闹声音时,顷刻间又落了下去。
屋里应该是有人,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大概就是江晔与他的妻子白枚,说话声从大敞着的门尽数飘散出来。一个在语气暴躁地咒骂着,不停喘着气;另一个则在安慰,但是听着那不走心的内容,与其说她是在安慰,不如说是持续不断地在拱火。
而咒骂与拱火的对象,不出意外是江敛。
“没点良心的小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养他这么大,好不容易能派上点用场了,让他去向纪总要点好处都不肯,真他妈的操蛋......”
骂人的语气都和先前的江修杰同出一脉,一看就是一家人。江晔上了年纪,一口气说一大长串难免有些吃不消,停下来时面红耳赤,呼哧呼哧喘着气,像是一台超负荷工作的风箱。白枚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不走心地劝慰着,替江敛说着话:“好啦好啦,小心气坏了身体,说不定二少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
江晔听着这一句刚熄下去一点的火蹭地又烧了起来。
“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他自己说的纪总对他还不错,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吹吹枕头风不就行?我看他就是翅膀硬了......要不是纪眠竹资金只给了一半,老子至于这样吗?”
江晔劈里啪啦又是一大串,顺便还踢了一角老老实实卧在沙发旁边大气不敢喘的狗一脚。狗吃痛,嗷了一声跳开,呜呜咽咽的,注意到门口走来江修杰,扑上去就想求小主人安慰。但嗅见江修杰身后的人时,它又陡然间变了主意,目光一凶,把刚刚受到的委屈尽数发散到江敛身上,呲牙咧嘴不停地吠着。
江敛眉头一蹙,眸光更冷了几分,眸底像是在涌动着黑云,十分骇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侧就伸过来一只手,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把他拉到了后面去,与此同时,纪眠竹的身影出现在他前面。
这堪称保护的动作令江敛一愣,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在了纪眠竹身上。
纪眠竹沉着脸默然无语地盯着那条不知好歹的狗,多年身居高位的总裁气势一朝外放,还是很能唬住人的。没过多久,挡在门口江家的那条狗便像是感受到了一般,呜咽两声,夹着尾巴走了。
纪眠竹瞧向一旁呆愣愣的江修杰,冷笑道:
“江大少爷反应这么迟钝?还是说,这就是你们江家的待客之道?”
保姆盛气凌人,狗也不遑多让。
这哪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无非就是长时间纵容得来的结果。
江修杰慌忙摆手,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在一旁干站着这种行为是多么的不对,他赶紧补救:“纪总您别误会,这狗是欠收拾了些,缺乏管教,但我们绝对是对您没有半点不尊敬的意思的。您放心,我等会儿就去教训它......”
他话还没说完,大概是辨认出了江修杰的音色,屋子里传出来江家夫妇的声音。
“修杰回来啦?怎么不进来呢?”
“狗刚刚叫的这么厉害,小白眼狼也跟着回来了吧?等着,我不骂他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江晔恨恨地说完这句话,不知打哪抄起来一个棍子,气势汹汹奔向门口,然而却在见着沉凝着脸的纪眠竹时,这气势登时就没了。
“纪总,哈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那根棍子粗大壮实,一股浓浓的朴实之风,与这精致的别墅画风迥异,被他握在手里,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此时成了全场最尴尬的东西,偏偏纪眠竹的目光还在那上面来回打量,让江晔十分无地自容。
自飞黄腾达之后,他拼尽全力想要融进云城上流圈子,模仿圈子里那些老总和天之骄子们的穿着举止语气,以及谈笑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只有回到家时才敢稍稍放松一下。那些瞧不起与默默打量的目光是他最为害怕的东西,也是他最不能被碰触到的地方,没想到却是被纪眠竹直接撞见了个现行。
江晔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五颜六色的。
“要是提前知会一声的话,不就见不到江总您这副模样了?”
“江总好魄力啊!老当益壮令人羡慕。”
纪眠竹似笑非笑。
这句话不经意间戳到了江晔的痛处,让他面色都变了些,棍子都拿不稳了。
“纪总说笑了,哈哈哈......您请进,请进。”
他趁机把棍子丢到了一旁,引着纪眠竹进去。纪眠竹看了他两眼,也没再揪着这事不放,顺着走了进去。反正不急于一时,站门口多没意思。
纪眠竹之后,自然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敛,他看见亲生父亲江晔后也不过是撩了下眼皮,无视的意思做了个十成十。
江晔刚刚在纪眠竹那吃了瘪,有气没处撒,这可不就让他逮到了机会?他酝酿了一下,吸了口气,朝江敛低吼道:“你还杵在这干什么?这就是你对你爹的态度吗?还不进去给纪总倒杯茶!”
江晔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了也不算小,走在前头的纪眠竹登时回身,皱了皱眉,眸光冷厉。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护花使者
“不用江敛,我自己来就行。”
许是听出了纪眠竹语气里的不满,站在一旁的白枚赶紧出来打圆场,拉了拉闻言愣住的江晔,给自己丈夫一个台阶下。“哎呀,阿敛都多大了你还凶他,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她嗔怪地轻轻打了江晔一下,又满面笑容地望向江敛,尽情展现着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慈爱和温柔。“快进来呀阿敛。”
言语间有多少真诚只有她自己知道。
纪眠竹打量了几眼白枚的面相,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那双和江修杰同出一脉的三白眼,只能说他们俩不愧是亲母子。
其实光看眼型不太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内在,关键得看气质。如果是一个教养极深的富家千金有这个眼型,那旁人只会觉得她冷淡娇矜,最多有点傲慢;但白枚并没有这样优越的气质,她行事又带着点刻意的娇柔,令人只觉得她做作,刻薄,还有点凶。
好像在原著里她也是这样一个角色,在江晔面前是温柔妻子,在江敛面前是灰姑娘的恶毒后妈。
纪眠竹轻轻“啧”了声,直接越过那边的江晔与白枚,轻轻攥住江敛的手腕把人从门口拉了进来,待江敛站定在他身边时,纪眠竹才抿着唇看向依旧处于愣神状态的江晔,以同样的语气反问道:
“江总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不进来吗?”
他都和江敛一起过来了,维护姿态做得还不够足吗?这江晔竟然还这么没眼色,商场上的合作他到底是怎么谈下来的?难怪江家不久前会陷入经济危机,向原主摇尾乞怜,干出卖儿子这种破事。
纪眠竹暗暗思索。
他得表现的再明显一点。
今天他就是江敛的护花使者!
这个念头刚在心间一转,纪眠竹的手便自觉搭上了身旁江敛一侧的肩膀,因为两人的身高存在着一个高低的程度,所以这动作呈现出一个十分亲昵的半拥抱状态。纪眠竹手上稍稍使了点力气,推着江敛向前走。两人的背影一高一低,从后面看靠的极近,再加上俱是身高腿长,看上去十分养眼且般配。
门口的江晔和白枚俱是一愣,仔细看过去还有点傻眼。
不消片刻,纪眠竹带着江敛就已经快要走到沙发旁了,江晔陡然转醒,没管身旁的妻子,连忙陪笑着走过去,心下却是一阵嘀咕。
瞧纪眠竹这动作,莫非这孽子还真攀上纪眠竹了不成?之前电话里说的也都是真的?那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挂自己电话,甚至不愿意替江家说点好话!江晔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狰狞,然而不过片刻便减弱,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也是,攀上高枝了,翅膀变硬了,自然也就想着为自己谋福利了。不过,他倒是能利用这点再向纪眠竹讨些好处。从纪氏手里露出来的一点,对他们来说那可就是天大的好处了,说不定,江家还能经此一朝跃入云城上流圈子。
江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迷醉起来。他想通了之后,便喜笑颜开地走了过去,坐在纪眠竹他们对面,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殷切。
“嗐,纪总,您真是,怎么能让您亲自倒茶呢?您大驾光临的......”江晔一边说着,一边倾身拎起茶壶小心翼翼地倒着茶。看姿态,像是苦练过的,但还是显得有些生涩,不那么行云流水。
纪眠竹紧挨着江敛坐得端正,看着对方的动作不动声色。
说起来,他刚刚一进江家别墅,便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不寻常。房子里找个空当便摆放几件精致炫目的工艺品,还有花瓶之类,好好一个简约风的别墅愣是被整的像是土财主的大院似的。
纪眠竹的眼前忽地出现了画面,这令他颇为不忍直视。
江晔终于倒完了那杯茶,递与纪眠竹。
“纪总,您请。”
纪眠竹接过来,轻抿了一口。
他的一双凤眼因为低垂的缘故,眼尾愈发上翘,再加上热茶氤氲而起的雾气沾湿了一点睫毛,使得那对瞳仁也雾蒙蒙的,削减了刚刚不笑时的凌厉感,多了几分柔弱。饱满的唇沾上了琥珀色的茶汤,晶晶亮,色泽十分好看,让人想要用指腹重重的碾压上去,看是不是会变成另一种颜色。
江敛自从刚刚被纪眠竹攥住手腕搭上肩头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无意间瞥到纪眠竹这副模样,更是一阵出神。
对方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随着距离的缩减,纪眠竹身上独有的清淡味道也紧接着飘散过来,萦绕在江敛的鼻尖,让他莫名回忆起那天在纪眠竹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
但就算是现在,他与纪眠竹也是坐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距离近的只能容得下一根手指。
他的思绪又虚无缥缈起来。
纪眠竹浅啜了几口便放下了茶杯,抬眼时便对上了江晔含着一点狂热的眼神,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江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对面的江晔一点头,“哎是,纪总真是观察入微。”他脸上堆着笑,不知怎地,竟显得有一丝谄媚。“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与纪总商量一下剩下那一半资金的事......”
旁边兀自出神的江敛注意到江晔话里的关键词后眸光深了一点,隐隐带着些狠戾。但在纪眠竹胳膊肘无意间碰触了他一下后,他眼底的这点深沉烟消云散,被一丝丝无措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