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是看我对顾清哲关照了一点,顾清哲又长得漂亮,就以为我突然觉悟,我爱方俊宇,我希望他没死?我有执念,我可以受他控制?哈!”
欧亦铭尽量保持不以为然的痞笑,可是山冢始终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就像驯猴人淡定地观看自以为聪明的猴子在笼中耍宝。
良久,山冢击掌两下,一个侍女走进来,山冢吩咐:“叫路西法过来。”
欧亦铭一怔,呼吸不自觉地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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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路西法,就是顾思辰网上聊天的那位,明组织里的狠角色。
第46章 验心
门外一阵木屐声由远及近,推门拉开,欧亦铭循声看去,陡然震惊地“啊”了一声。
那走进来的人,深红色和服,僵白的王子面具,正是舞台上饰演明天海的年轻男子。
永远僵硬冷漠的面具,配以说不出的冷酷气场,他一出现,本就紧张压抑的氛围,莫名添了几分奇诡而危险的气息。
虽然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可是他显然对欧亦铭的惊愕有所触动,只见他身子有些绷紧,把怀中的一个藏青色包裹抱得更紧。
两名侍女将被欧亦铭掀翻的茶桌扶正,利落地收拾妥当,又为来人加了个垫子,然后躬身退下。
“路西法,坐。”山冢的语气豪放。
路西法微微点头示意,向茶桌优雅地走近,入座,与欧亦铭相对。
他将呈圆柱结构的包裹放在桌上,戴着僵白面具的脸,平静地摆正,正对着欧亦铭,面具后面的眼眸晶莹流转。
“路西法……”欧亦铭眯起眼睛,脸色狐疑而凶狠。
山冢摆出侠义架势,对欧亦铭爽朗道:“这位路西法,是明最亲近的兄弟,他也是中国人。”
又看向路西法,说道:“路西法,这位就是欧亦铭警官,怎么样,别来无恙吧?”
欧亦铭的瞳孔骤然缩紧!
别来无恙?
路西法,明天海最亲近的兄弟?
他认识我?
他到底是谁?
路西法再次向山冢点头致意,然而下一秒——
右手疾速扯开藏青色裹布,圆柱包裹的真相赫然眼前!
“啊——”欧亦铭忍不住一声嘶喊,身子前倾扑倒在桌面上,脑中轰轰作响,像是随时都会炸裂开。
那是个透明玻璃容器,里面同样透明的液体中悬浮着一颗心脏!
“你……你们……”欧亦铭的眼眶通红,浑身的力气都像被瞬间抽尽,只剩下悲痛和愤怒支撑着他的躯壳。
可是山冢仍以一副冷漠姿态,残忍地确认欧亦铭的猜测:“这颗心,就是方俊宇的。”
欧亦铭:“你胡说!你刚才还说明天海他……”
山冢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欧警官,我什么都没说啊!”
欧亦铭惊怔,继而悲愤更甚。
对,山冢什么都没说,只是欧亦铭自行推断,明天海拿方俊宇的心做了移植。
“这颗心,明天海已代您保存了多年,欧警官,您说,少年的爱,能够保存多久呢?”
永远!
欧亦铭心如刀绞,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和无力,他就快被悔恨和悲痛扼杀了!
永远!
方俊宇的爱,对欧亦铭的爱,永远存放在这颗心里!
山冢促狭地哼笑起来,像是驯服了暴烈的野兽一般得意。
“欧警官,您想不想把方俊宇的心,拿回去?”
真的是俊宇的心吗?
若凭理性,欧亦铭本该先做一番确认。可是,此情此景,他怎么可能还有半分理性?!
而山冢帮了他的忙:“欧警官请放心,这颗心确实是方俊宇的,如果欧警官您能够将这颗心顺利地带回中国,只要找您的法医同事帮忙,与尘封旧案中方俊宇的DNA进行比对,就能证实了。”
“……顺利?”欧亦铭已预感事态不妙,眼前的路西法,绝不会轻易把方俊宇的心还给他。
山冢的神态像是期待着什么,轻拍手掌,侍女推门而进,双手捧上一部手机。
是欧亦铭的,在他昏迷期间,由山冢的人暂行保管的手机。
山冢将手机放在桌面上,与漂浮着心脏的玻璃瓶平行,一左一右,正对欧亦铭的身体两侧。
“让我们来证明一下,欧警官到底是爱方俊宇,还是爱顾清哲,还是,只爱你自己。”山冢的声音威严,却有种莫名的兴奋。
“欧警官,现在,您有三个选择……”
欧亦铭绷紧全身的神经。
“其一,打电话给中国警方,把顾清哲在您床上说过的话,告诉您的同事,然后,拿着方俊宇的心离开。”
哦,这是要让我把小哲当杀人凶手抓起来,以此证明我爱的人是方俊宇。
“其二,您拒绝打这个电话,路西法会在这间屋子里,当着您的面,毁了方俊宇的心。”
嗯,无情抛弃方俊宇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存在、储存对我的深情的存在,以此证明我爱的人是顾清哲。
“第三个选择,您既不打电话,也不阻止我们毁了这颗心,那么,路西法会摘下面具,显露真实身份,欧警官抓捕这位‘明少年’核心成员,揭开‘明少年’的神秘面纱,抓捕明天海也就指日可待了。”
原来如此,为了建立功勋,为了名利和前途,可以出卖顾清哲,抛弃方俊宇,以此证明,我只爱我自己。
“欧警官,请您正视自己的内心,仅此一次机会,务必要做出不会抱恨终生的选择吧。”如果阴曹地府里当真有裁断阴德的判官,那么一定就是山冢此时这番模样。
欧亦铭尽量不受情绪影响,努力施展与罪犯周旋的冷静和睿智:“哼,我现在在你的地盘儿,条件又是你提出来的,谁能确保你会按章办事?”
可眼下的情势显然是魔高一丈。
山冢道:“诚然,没有人能确保帮会头目能说话算话,可是欧警官,您现在在我的地盘儿,条件是我提出来的,您,没有别的选择。”
山冢阴恻恻地笑,戏谑地乜斜欧亦铭攥得发白的拳头。
对,除了山冢提出的那三个选项,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其实心中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方俊宇的心!那颗深爱着他的心!被他抛弃了十年的心!
可是小哲怎么办?
小哲自己亲口招供,现在又有他欧亦铭亲自立案,事后翻案都难了。
更何况,他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打击犯罪才是天职,不管这个路西法是何许人,如果能将他抓捕,就能以他为突破口,一举歼灭明天海的秘密组织!
夜已经深了,庭院里,不知哪处的“惊鹿”流水声声,忽而“啪”的一响,注满水的竹筒倒转落地。
欧亦铭悠长地叹气,再抬起头来时,竟然笑得痞气而轻狂。
他仰天长啸,对着空气大喊:“明天海,我刚才的表现,你满意了吗?不如你干脆坐过来,让我好好抱抱,抚慰一下你这娘们儿的玻璃心吧!”
言下之意,今晚他所有的脆弱和失控,都是戏耍明天海的假饰!
山冢目瞪口呆。
王子面具掩藏了神色,但路西法的身子明显一怔。
此刻的欧亦铭,简直就是邪神转世,但见他神色阴险而狠毒,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欧亦铭,你是值班的同事吗?好,打起精神来,我下面要说的话,你给我记好。”
欧亦铭以挑衅的眼神盯住对面的王子,讲话的口吻却是正规正矩的警官做派。
“顾清哲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才是杀死陈凯的真凶,初步判断他的证词没有逻辑漏洞,但他招认的动机值得怀疑。你先给我记下来,通知马涛备个案,等我度假回来,我会亲自向领导说明情况,申请对顾清哲关押候审。”
欧亦铭放下电话,保持着痞气的笑,伸出右手,食指向路西法手边的玻璃瓶勾了勾。
山冢一脸肃杀地看过去。
路西法双手将盒子捧起,缓慢的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疑,甚至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将福尔马林浸泡的心脏交给了欧亦铭。
却在顷刻间——
欧亦铭猛一甩手,将瓶子掼向地面。
“啊——”面具后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人偶一样的路西法突然暴起,扑向榻榻米上一滩液体中的心脏。
他太过情急以至于未能注意身后,欧亦铭几乎与他同时起身,施展绝好的擒拿招式,三两下就锁住了路西法的脖子,左手旋即揭下王子面具。
路西法嘶声怒吼,就在欧亦铭将要扳过他的身体时猛然发力,困兽搏斗一般甩动身体,头用力后仰,自杀式地撞击欧亦铭面门。
这一撞着实不轻,欧亦铭吃痛,下意识松了手劲,路西法得以脱身,却并不逃跑,而是趴伏在地上,右手支撑地面,借着和服宽大的袖子和他稍长的头发遮挡着脸,左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心脏。
黑衣人再次冲进来,十几把枪对准欧亦铭的脑袋。
“混蛋……你怎么敢……”路西法悲愤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捧着心脏缓慢地起身,背对着众人,肩膀颤抖得厉害。
一个黑衣人将面具捡起来,捧到路西法面前。
侍女应声而入,恭谨地接过路西法手中的心脏,拿到外室以做安置。
欧亦铭腔子里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如果那当真是方俊宇的心,他刚才鱼死网破的做法,就是又一次对不起方俊宇。
而且,是最残忍、最不可原谅的亏欠!
“你怎么敢……他的心……”路西法的声音更加剧烈地颤抖,显然悲愤已到极限。
欧亦铭陡然心惊,这个路西法到底是谁?他认识我,他如此在意方俊宇的心脏!
一场风波渐逝,山冢坐在原地,嘲讽地说:“欧警官真是高深莫测,就连这种境地,我们都测不出您的真心呢。”
欧亦铭愤声道:“顾清哲确实有问题,我是按正常程序处理;路西法是犯罪嫌疑人,抓捕他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那颗心,就算真是方俊宇的,人都死了,如果心就在身上,早就和骨灰化到一起,现在拿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痛,快要死了的痛!
可是,必须接着说下去!
于是他又狞笑起来:“明天海,真不好意思,我又让你失望了。”
“你怎么敢?!”一声狼啸一样的悲鸣,戴上面具的路西法忽而扑向欧亦铭,像索命的厉鬼一样掐住欧亦铭的脖子。
“路西法,够了!”清澈却又沉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起来很年轻,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和不怒自威的气场,直令山冢龙介都肃然起敬。
所有人都怔住了动作,屋内只有路西法怒极的粗喘,可他也生生僵住,双手极不情愿地脱离欧亦铭的身体。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外的檐廊,隔着一层和风窗纱,一个清俊的身影缓缓走来。
欧亦铭的嘴角隐隐抬起。
明天海,你终于肯现身了。
第47章 入瓮
当传说中的明大人站在眼前,虽是仇家,欧亦铭却忍不住心中嗟叹。
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身素黑和服,疏襟广袖,散发飘逸的仙人之姿,腰束带结却是一丝不苟,尽显性感紧实的腰腹线条。
仍是假面遮颜,可那面具较之僵白王子更显精致冷峻。
也许除日本民俗专家外很少有人知道,那面具代表的是日本神话中的月与夜之神“月夜见尊”,可这并不影响领会佩戴之人的气质。
因为他的气场由内而发,不是面具加深了他的威仪,而是他的威仪加持了面具的神迹。
明大人,可以控制人的精神世界,创造脱离芸芸众生的反社会组织。
这样的组织,已无所谓正义与邪恶,因为他就是那里唯一的光明之源,他就是权威和秩序。
“明,你终于肯来寒舍相叙了!”一直大马金刀的山冢龙介,见明大人到来竟挺直了身子,向明大人的方向端正跪坐,低眉致意。
明大人颔首回礼,动作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继而微微转头,面具后隐现的目光移到欧亦铭的脸上。
“欧先生,别来无恙。”声音轻缓柔和,说不出的好听。
却被欧亦铭拿来嘲笑:“嚯,还真是娘们儿唧唧的。”
戴面具的两人看不出脸色,也许忍着怒气没有发作,可山冢却是眉间微皱,欧亦铭看在眼里,笃定了某种猜测。
“我说,你们都爱用‘别来无恙’跟人套近乎是不是?可是我连你们长啥样、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欧亦铭一边逞口舌之快,一边拨开顶在他头上的一把枪筒,孤胆英雄一样,做回茶桌前品茶,目中无人。
山冢轻笑,遣走保镖,换进侍女,服侍明大人入座。
这次换明大人与欧亦铭相对,路西法则不忿地坐于明大人下首。
欧亦铭饮尽一杯茶,叼着茶杯挑衅:“我说,明妹妹,看不出来,你还敢玩儿虐杀啊?”
流氓一样嘲讽,实则装作不经意地确认那个执念:俊宇他,真的死了吗?真的被你虐杀了吗?
面具后传出一阵轻笑,意味不明,欧亦铭却没来由地把它解读为嘲讽和洞悉。
嘲讽他的伪装,洞悉他的执念!
所以明大人没有回答,或者说,是变相地回答:“舍弟刚才冒昧了,以为一颗死人心,能撼动活人的心。”